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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么?我说过,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你都不算是我和阿薰的孩子。”
苏如晦低下脸,无奈地笑了笑。
“‘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是什么意思?”
苏观雨低低叹息,道:“或许你该问问我我何时发现世界的真相。”
“何时?”
“你还记得你进入超元域之时的那场爆炸么?”苏观雨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支撑超元域的服务器就在那片海底。对么?”
苏如晦微微一怔,点头道:“不错,有一部分服务器确实在孤岛海下两千米。”
他的服务器分散在全球各地的服务器基地,这些基地非常隐蔽,系统维持着它们的运转,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它们的坐标。海底两千米的基地是其中最大的一处,里面有五千台服务器,昼夜不息地运行,海水是它们天然的散热冷却剂,超元域将近一半的数据运算都储存在这个基地。
每个超元域居民的一次思想火花就是一次运算,超元域的人口这么多,这计算量庞大到每秒要以百万计。越庞大的东西越脆弱,可想而知那次爆炸定然对基地产生了冲撞,影响了服务器的运转。哪怕是一次电流中断,也足以影响整个超元域。
苏观雨告诉他:“孤岛乐园被导弹袭击,纵然爆炸没有危及海底,也对整片海域产生了冲击。巨大的冲击波影响了你的服务器,数据流发生大规模紊乱,便是那时,我洞悉了世界的真相。”
苏如晦降生在超元域那天,天色昏黑,阴雷滚滚,整个世界似乎要灭亡似的,天穹那么黑,像压在头顶上。苏观雨守在澹台薰床边,抓着她的手,同她一起使劲儿。澹台净侯在屏风外,凝眉望着屏风,淡色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澹台薰生了一夜,孩子迟迟不出,稳婆低声说着“难产……性命不保……”,声音断断续续,苏观雨的心脏几乎停摆。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陌生的平板男声。
【检测到主人的意识数据流传导出错……】
“生了,生了!”稳婆将婴儿抱出来,正喜悦着,脸上呆住了,“是个死胎……”
苏观雨心中一震,正要去稳婆那儿看孩子,周遭光影忽然一滞。
【主人意识数据流传导出错,时间暂停,rebirth计划重新执行。】
所有人都停止了移动,稳婆抱着婴儿,弯着腰,脸上的神情定格在震惊的模样。床上的阿薰保持着痛苦的神情,额上的汗水像珠子,凝然不动。
【模型重建中,角色姓名:苏如晦。】
一朵巨大的六角雪花出现在半空中,青色的数据流从它身上涌出,萤火一般散布在空中。
萤火经过苏观雨的眼前,飞向稳婆的臂弯,他看见无数形状为0和1的奇怪符号,数据流侵染了他的代码,信息在一瞬间完成交换,他看见这个世界起源于几条初始的代码,接着代码不断叠加,越来越复杂,计算机图形一个接一个生成。冥冥之中似乎有个造物者的安排,他首先安排覆盖世界的纷飞大雪,然后圈定了一片地域建立无数城郭。他让雪花入驻世界,有了雪花的帮忙,世界的建构不断加速。
苏观雨看见他自己诞生的过程——数据流从雪花中流出,汇入他的故乡江州。他并非父母所生,而是像“苏如晦”这个孩子一样凭空降临。
这一刻他知道了一切的始末、这个世界虚假的真相。汹涌的数据流穿过他的身体,汇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小婴儿的模样。死胎破碎成无数荧光,凭空消失,新生成的婴儿取代了那死胎,稳稳落在稳婆怀里。
【角色创建成功,意识数据导入成功。】
婴儿睁开了眼,哇哇哭了起来。
数据紊乱,苏如晦的意识数据没能顺利传输,苏观雨的角色权限也出了错,系统的时间暂停没能使他的时间停止流动。正因这个错误,他发现了超元域的真相。
这一刻,他心中仿佛有一片城刹那间土崩瓦解,崩塌成灰。
【rebirth计划完成,检视其余角色,清除异常角色。】
雪花开始在人们之间穿梭,权限出错不仅发生在苏观雨一个人身上,还有其他人也遇见了同样的状况,显然雪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一个稳婆露出惊恐的神色,跌跌撞撞地逃跑,口中大喊:“妖怪啊……妖怪!”
雪花无情地判定:【检测到异常角色,执行格式化程序。】
雪花的正中央发出青光,那稳婆瞬间散成荧火,化为乌有。苏观雨立时明白了,雪花判定的方法是看有没有人能看见它,只有异常角色才能看见雪花。苏观雨保持着僵硬的姿态,握着澹台薰的手一动不动。雪花在侍从和稳婆中间腾挪,观察他们瞳孔的变化。苏观雨屏着息,不敢妄动。终于,雪花来到他眼前了,苏观雨像木头人似的,即使雪花近得几乎同他贴在一起,他也半点儿不动弹。雪花在他身侧徘徊片刻,没有发现端倪。
【异常角色清除完毕,系统下线。系统上线条件:苏如晦的生存率低于10%。】
时间恢复流动,竟没有人发现屋里少了一个稳婆。那抱着孩子的稳婆定睛一看,喜极而泣道:“是奴看岔了,小公子好得很,中气可足了!”
“还有一个稳婆呢?”苏观雨故意问。
“您在说什么呢?只有我们两个稳婆啊。”稳婆疑惑地问道。
那个被雪花清除的人被遗忘了,似乎从不曾存在过。
他接过孩子,脸色复杂地凝视孩子小小的脸庞。那汹涌的数据,潮水般的符号,无一不告诉着他,他们是这个孩子的玩偶,这孩子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而他不能吐露真相,因为如此荒唐的事实只会让他被当成一个可笑的疯子。
澹台薰反应过来苏观雨变了,已是一个月之后。起因是她发现这家伙躲在屋子里,偷偷用刀子割自己的手。她骇然,忙抓住他,问他在做什么。
他垂眸看伤口中汩汩流出来的血,道:“我想看看,我到底是什么。”
“你疯了么?”澹台薰蹙眉道,“你是人,难不成你以为你是天仙?怎么,成日照镜子美得找不着边儿了?”
他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都是蝼蚁也说不定。阿薰,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晦儿不是你我亲生的孩儿,他是雪花造出来的,他是雪花的主人,你我只是养育他的工具。”
澹台薰怔住了,掰着他的脸细细端详,“奇了怪了,我只听闻女人生完孩子常常心情低落,郁郁成疾,怎的男的也这样?苏观雨,你是不是病了?你可别吓我,再过俩月我便要去雪境了,晦儿还指着你照料。”
他握住澹台薰的手腕,“不要去。没有意义的,雪境什么也没有。阿薰,何必为那些无足轻重的蝼蚁搏命?”
他从未说过如此薄凉的话儿,澹台薰感到吃惊,道:“你怎么了?你天性良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苏观雨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不住笑着摇头,“因为那不是我啊,阿薰,那是你喜欢的我。我苏观雨从来睚眦必报,自私自利,是你从来不识得真正的我。”
澹台薰皱眉望着这个笑得直抖肩膀的男人,道:“别再说了,你病了。”
“你害怕知道真相么?”苏观雨淡笑,“是啊,真相一贯残忍,我也曾与你一般情愿闭目塞听。可是真相就是真相,无论你接不接受,它都是事实。阿薰,想想看吧,我在江州柳氏任西席多年,何以只你发现我妆容的端倪?”
澹台薰眉心紧锁,呵斥道:“住口。”
苏观雨偏要说:“你如此聪明,怎么会猜不到真相?”
澹台薰抿住嘴唇,纵然她不愿意深思,也顷刻间明白了一切。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数年前她到达柳家的那日,他刻意没有把手涂黑,在她眼前露出马脚。还有官道上的截杀,他素来聪颖,怎会不知官道危险?偏偏走官道,被柳家人堵住,正是因为他要她英雄救美。细细想来,似乎所有事都有了不同寻常之处。他遭受风言风语,对筝落泪,次次落泪,次次皆有下人瞧见,报到她这儿来。他分明是借她的手,惩治那些他讨厌的人。离州家宴,她欲扶正他,他也藏了心思。他不是手拙无意碰翻那儿郎的碗筷,而是刻意为之,他要逼她表态,扶他上位。
表面上是她强取豪夺,原来一切皆在他的谋划之中。他早就看准了她,要依附于她,借她过人上人的生活。他风姿绰约,连落泪都美不胜收,因为他一举一动都曾对镜设计,只为讨她欢心。
“我这般姿容,又是这般身份,你说得对,我若不遇见你,哪还有命在?”苏观雨追忆起往事,一字一句道,“所以你到江州那日起,我便打算好要入你的帷幕。”
“为何现在坦白?”澹台薰笑得有些冷了,“你本可以藏一辈子。”
“我曾埋怨天道不公,生我命贱,如今我才知,原来贵人黔首,俱蝼蚁耳。”苏观雨抚摸她的脸颊,“阿薰,远征毫无意义,这是个虚假的世界,你注定什么也找不到。不要去管这里的蝼蚁,待我堪破天人绝境,找到离开的办法,你我一同走,好么?”
“胡言乱语。”澹台薰挥开他的手。
苏观雨道:“你若不信我,那我割开这个孩子,让你看看他的真相。只要他死,雪花就会出现。”
他忽然从大袖下抽出一把匕首,扎入幼年苏如晦的左腿。登时血流如注,襁褓里的婴儿哇哇大哭。澹台薰万分震惊,夺走苏观雨手中的匕首,抱起哭啼不止的小婴儿。
“宣医官!”澹台薰检查苏如晦的腿,他莲藕似的小腿上多了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整片襁褓。幸亏宫里有疗愈秘术者,若没有,只怕这孩子从此要瘸了。
她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侍从,“看顾好他,他疯了,疯得很严重。”
他跪坐在地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可惜,你也不过是一具雪花造的傀儡。”
这世间,只有他是唯一一个发现真相的人。
澹台薰头疼欲裂,苏观雨成了疯子,她头风病又犯了,十分难熬。她忍着头疼去寻澹台净,告诉他苏观雨生病的事,还刻意略去了苏观雨算计她的往事。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好鸟,若非她强取豪夺,又岂能上他的钩?兄长素来不喜欢苏观雨,嫌他说话温吞,嫌他鼓琴弄笛,嫌他长得太漂亮魅惑她,连他吃饭喝水的仪态兄长都嫌弃,还是不要再让兄长不快的好。
澹台净听完,道:“留下来看顾他,晦儿年幼,他们都需要你。”
澹台薰揉了揉额心,道:“兄长,你明白,秘宗除了我无人可以担此大任。那些贵胄习惯了暖阁和美酒,忍受不了冰天雪地。雪境,我必定要去。”
她说的不错,雪境乐土才是人间唯一的出路,澹台净身为大掌宗,天下生民应当摆在第一位,他没有立场拦她。
“选拔精锐,随你同行。”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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