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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揉了揉眼皮,似乎想把不断漫涌上来的水汽揉按回去,但很快,他的眼睫还是变得潮湿起来。
当初看到诊疗单的时候,他一度有点绝望。他明明还在盛年,却强壮不了多久了,只有四五年,只剩四五年……
等到他也跟祖父、父亲以及姐姐一样,腰腿枯朽萎缩,瘫痪在床不能移动的时候,他这多灾多难的一家子该怎么办呢……
那段日子,他每天每时每刻,日日夜夜都在想啊想啊,却想不出办法。
直到碰到那两位找上门来的人。
在利诱与胁迫的交织中,他一度有点破罐子破摔,觉得其实那样也挺好的。哪怕付出的代价有点大,但是他一个人的代价,能换一家人再无后顾之忧,挺划算的。
真的挺划算的。
这样的心理不断加深,以至于当乔治·曼森那件案子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那两位胁迫者真正的用意。于是他直接放弃了抵抗,顺着所有证据录了口供。
最为魔障的时候,甚至拒绝被人从泥沼里拉出去。
因为一旦拉出去,他那一家人今后的保障就没了,又要陷入前路不明的迷茫和担忧中,不划算。
他一度觉得自己非常冷静也非常理智,甚至有点自我感动,自我佩服。但直到这时候,直到重新听见通讯器那头,妇人苍老却温柔的声音时,他才明白,他根本做不到那么绝。
他还想听这样关切的唠叨,还想每周忙里偷闲去医院看看他们,被他们拉扯着捏着手臂,说他胖了点或是瘦了点。
他还想再听很多年。
那边的人轮换了好几个,他梦游一样浑浑噩噩地答着。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面那些家人的话语上,反而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直到母亲问他:“文啊,什么时候能不忙一点,抽空来让妈看看你?”
陈章张了张口……
明天就要庭审了,他自己让自己陷入了困境,能帮他一把的只有一位年轻的据说毫无经验的实习生,前路渺茫。
他根本不知道这场听审之后,自己会是什么身份,什么处境。所以他答不出来。
对面听懂了他的犹豫,立刻道:“没关系,没关系,啊。不一定要来,你忙你的,我们很好。”
申请下来的通讯并不是随意的,没过多久,限定的时间就已经到了。
通讯截断之后,陈章呆愣了很久,这一整晚都极度沉默,有点希望庭审迟一点,再迟一点,最好永远不要来。
即便他祈祷了无数遍,乔治·曼森案的庭审还是如期到来了。
这天上午9点半,燕绥之和顾晏到了第三区刑事法庭的门口,熟练地将光脑、智能机、电子笔、文件夹等一系列东西掏出来,依次过进门安检。
这一次的庭审因为被害人曼森家提出申请,除了原被告及证人的家属,不能有任何和案件无关的人来旁听。所以这一天的1号法庭门外并没有聚集学生或是其他公民,显得死气沉沉。
因为被要求保密,所以这次进庭前还要进行一下二次安检,说白了就是身份审核。
前面的庭审助理冲燕绥之点了点头,“您是?请核验身份。”
燕绥之把身份卡递过去,道:“辩护律师。”
庭审助理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顾晏,“你们是一起的?”
“对,我记得辩护律师可以有两个陪同名额。”
庭审助理指了指顾晏,“没错,所以他是?”
“我的老师。”
燕绥之瞥了顾晏一眼,笑着这么介绍了一句。说得特别流利,一点儿心理障碍都没有。庭审助理一点儿端倪都没看出来,唯独顾晏能听出话音里打趣的成分。
两人推开厚重的大门走了进去。
虽然庭审对外保密,但这并不代表法庭内人不多,相反,旁听席上坐的人并不少,其中有几位一看就来头不小,从排场到气质都极有压迫力。
如果本奇和赫西那两位在现场,一定一眼就能将那几位认出来,毕竟他们经常出现在某些网站报道中。
那位穿着昂贵衬衫抱着胳膊坐在一角的男人,有着灰色短发和浅蓝色的眼睛,手臂隆起的肌肉显得他强势、严刻、身材悍利。尽管他的五官跟乔治·曼森并不很相像,但他确实是乔治年长很多的哥哥布鲁尔·曼森,曼森家族一名鼎鼎重要的角色。
在他身边,则坐着好几名保镖,将他圈围在中间,颇有点儿众星拱月的意思。
从燕绥之进门起,布鲁尔·曼森的目光就滑了过来,含着打量审视的意味,如果是胆小一点的人,被那样的眼神瞄两下恐怕腿都发软。
燕绥之从他身边的走道经过,走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将光脑放下来。
顾晏在他后一排站定,并没有急着坐下来,而是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布鲁尔·曼森在,他是个极其敏感且多疑的人,你过会儿收着点。”
燕绥之了然一笑,“我当然知道。演实习生而已,伸手就来——”
他说着,身份一秒切换,在布鲁尔·曼森的盯视下,对着顾晏佯装忐忑地拍了拍心口,声音不高不低:“怎么办老师,要开庭了,好紧张,说点什么好听的安慰我一下?”
顾晏:“……………………”
你怎么不去戏剧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