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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拧着眉头笑了笑:“这你有所不知了,廖大人破获了很多棘手的案子啊,满月案、王三爷失踪案、赤焰鬼魂案,人鬼都有路子,都能听他号召!”
“果然是棺材子啊,能跟鬼打交道!”小少年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儿。
清高秀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说道:“七年以来,琅琊一共换了八个水师提督,预测,廖提督很快也要夹着尾巴回朝廷咯!”
此话一出,小少年与老者全都噤了声。
不多时,王庆、颜宽与李致远抵达了现场。
过了个年,王庆的身材越发臃肿了,远远地看着他走来,像一冬瓜滚过来似的。
跟他一比,李致远简直清瘦得像跟豆芽菜,李婉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上次提督府赴宴他都以生病为由没去参加。这回若非朝廷来了圣旨,他大概打算袖手旁观。
三人中,最郑重的当属颜宽,因为这将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审案。
三人寒暄了几句,拍了拍彼此的肩膀,仿佛很亲厚的样子。
衙役在前开路,百姓退至两边,三人迈步走向大堂。
王庆不解地问:“圣旨上说的是五官齐审,我们三个再加廖提督也才四个,另外一个是谁?”
“咳咳!”颜宽咳嗽了一声,随即瞧瞧地用眼神瞟了瞟大堂尽头,案桌旁的用屏风围了一圈的小天地。屏风上绣着一片荒凉的沙漠,沙漠之中却又开了几朵零星的墨兰,不合常理的图案,隐隐透出一股桀骜不羁的气势。三人面面相觑,又从屏风与地面之间的空隙中看到了一双银白步履,但也仅仅是贴了金片的鞋尖儿而已,连大小都瞧不真切。
王庆与李致远满眼疑惑,此人莫非就是第五名判官?用屏风围在一旁,搞得跟垂帘听政似的,好大的架子!
三人走上台阶,在案桌后依次落座,将最中间的位置空出。
须臾,一双黑色官靴跨过门槛,引动一片神秘的重紫缓缓自光洁的地板上缓缓拂过。颜宽等人站起,敛气屏声,福低了身子。
廖子承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抬:“免礼。今日你我皆受皇命审案,当齐心协力判定真相,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指了指七宝手中放了五块牌子的托盘,“我们五人都具备审判权,最终结果,少数服从多数。另外,不想投票的也可弃权。”
还能弃权?王庆的嘴角抽了抽,瞟向那扇绣着兰花与沙漠的古怪屏风:“要是咱们四个都弃权了,只剩一个咋办?”
廖子承正色道:“那他一个人的结果就代表我们所有人的意愿。现在,请先用自己的印鉴给小木牌盖章。”
七宝将木牌分给了他们,又行至屏风旁,回头看了廖子承一眼,廖子承冲他点头,示意他别怕,他才又朝前走了一步。这时,那名原本在衙门外与百姓聊得火热的小少年奔入大堂,从七宝手中拿过小木牌,笑着绕到了屏风后。
大家拿出印鉴盖了章。
廖子承又道:“我必须提醒你们,此次审案的结果不能违背《北齐律令》中对于审判官的要求。如果审判期间,我们其中任何一人被爆出犯罪行为或者由于某些特殊原因而无法做出公平审理,其投出的结果可能会被视作无效。”
颜宽、王庆与李致远都算是比较勤政爱民的官员,并不存在这方面的担忧,便笑着答了声“是”。
廖子承在中间的位子上坐好,冷沉的目光一扫,说道:“开堂!”
“威——武——”
吴秀梅与卢高被一前一后带了上来。
二人跪下,接受衙门的审判。
廖子承拍了拍惊堂木,面色沉静地问吴秀梅:“堂下何人?年龄、籍贯?”
“吴秀梅,今年三十九,福建建阳人。”
“所为何事?”
吴秀梅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恨,握紧了拳头道:“民妇要状告琅琊水师副参领卢高停妻再娶、抛弃妻子!”
卢高的心咯噔一下,侧目睨了睨吴秀梅!
廖子承面色沉静道:“吴秀梅,把事情的原委从头道来。”
“二十五年前,民妇嫁给卢高为妻,那时我们家境贫寒,日子过得很苦。我每日种地、捕鱼、编框子,给他交学费供他念书,让他从一个童生考上秀才,考上举人。二十年前,我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不到一个月,他便入京赶考,至此一去不回!我把家中所有的继续都装进他包袱,给他做了盘缠!可怜我一双儿子,因为我营养不够、奶水不够,时常饿得……嚎啕大哭……
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敢再捕鱼,就只能种地、编框子、卖葱油饼。不管严寒还是酷暑,其实我没什么的,我是大人我扛得住,但我的孩子……他们那么小……那么小就要跟我在路边吹冷风……他们生下来,老大四斤,老二才不到三斤……”
吴秀梅讲着讲着,渐渐语无伦次了起来,只是做着怀抱婴儿的姿势,满脸泪水,“我好不容易把他们拉扯到六岁,却突然收到一封信,说卢高死了。但是多年后的今天,他非但没死,还做了大官、娶了娇妻、又生了孩子!可怜我那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参军的儿子……双双战死了……”
廖子承定定地看了泣不成声的吴秀梅一眼,又严肃地问向卢高:“吴秀梅状告你停妻再娶、抛弃妻子,你可认罪?”
卢高捶胸哭道:“冤枉啊,大人!我绝对没做这种事!请大人不要相信她的一面之词!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卢高!你这个混账!”吴秀梅气得浑身发抖,抡起拳头就要扑过去打他,一名衙役眼尖儿地捉住了她的手。
卢高用胳膊护住脑袋,并对廖子承说道:“大人你看到了吧,这个女人一上来就发疯!她的话,真的不可信!”
“带双方讼师上堂。”
廖子承一声令下,高讼师与余斌走入了大堂。高讼师年过四旬,身材清瘦,穿一件灰色直坠袍子,腰间系了一条琥珀玉带,右侧挂着一个开过光的黄色平安符。在他身旁的余斌,则是一件月牙白银纹大宽袖,束着金色长穗宫绦,身姿挺拔如翠竹青松,气质儒雅似兰花白菊。
明显稳操胜券的高讼师在看见余斌的那一瞬间,眼皮子狠狠地跳了跳。
余斌很友好地拱了拱手:“高讼师,好久不见。”
颜宽的神色僵住了,余斌?!搞什么鬼?
与颜博一起躲在侧厅偷看的华珠,在看到余斌走到卢高身边,手执折扇朝堂上之人行了一礼时,也是不约而同地惊呆了。
华珠瞪了颜博一眼,小声问:“不是说他不可能是卢高的讼师吗?这又怎么搞的?”
颜博很无辜摊手,也很小声地答道:“我以为他是来提亲的啊!”
廖子承似是注意到了侧厅的动静,扭过头朝右手边一看,华珠赶忙蹲下身,让桌子隐蔽了自己的身形。
廖子承撤回目光,淡定无波地看向了余斌与高讼师:“你们可以对卢高和吴秀梅进行提问,如果你们觉得对方在提问途中问了与本案无关的话题,或者诱导他们进行不合理的假设,可以提出反对,本官会就你们反对的内容进行裁夺,有效或无效。有效则可继续,无效则必须立刻终止。”
“是!”二人同时应下。
由余斌先对吴秀梅进行发问。
余斌向前走了几步,半侧着身子,看向吴秀梅:“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吴秀梅朝高讼师投去了茫然失措的眼神,高讼师则回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吴秀梅点头:“好。”
“你可认识你身旁跪着的男子?”
“认识。”
“他是谁?”
“卢高。”
“卢高是谁?”
“我丈夫。”
“在琅琊之前,你们有多久没见?”
“差不多……二十年。”
“在那之前,你们在哪里生活?”
“福建建阳,南平建阳。”
余斌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一个汉白玉雕像,问:“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吴秀梅点了点头:“认得。她是妈祖,我们南平人很信这个的。”
“也包括你自己吗?”
“是。”
“你信妈祖多少年?”
“从懂事起,便跟着爹娘祭拜妈祖了。”
“如此,至少有三十多年了。”余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汉白玉雕像放回箱子里,关上盖子,继续问,“一月二十三号那天晚上,你被年小姐介绍到提督府做事,你与一个叫芸丫的丫鬟各自搬着一筐橙子往提督大人居住的流音阁走去。半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你跳下去施救,救上来后便发现所救之人是卢高,你曾经的丈夫,对吗?”
“对!”
余斌用折扇轻轻拍了拍肩膀,微微一笑道:“二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长到足以让我们的记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你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吴秀梅的眸色一厉,笃定道:“我确定!我记忆力一向很好的!我绝不会认错!”
余斌微笑颔首,躬身,又从箱子里取出汉白玉雕像:“那你可还认得它?”
吴秀梅哭笑不得:“你开什么玩笑?我说了它是妈祖啊,我当然认得!你刚刚不是问过我了?你记忆不行吧!”
余斌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刚刚见过它?”
“是啊!”吴秀梅愣了,这小伙子是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居然问她这种无聊的问题。
谁料,余斌勾唇一笑,再次躬身,从箱子里取出另一个汉白玉雕像:“吴秀梅,这个才是你第一次见过的妈祖,两尊雕像,无论是衣服的纹路还是面部和五官都有明显差异,相似的只有颜色、体型与姿势。你刚刚才看过的东西都能认错,时隔二十年,你也很有可能把一个身形相似又具有相同名讳的男人认成自己的丈夫。”
高讼师忙拱手道:“反对!吴秀梅乃一介村妇,从未见过大场面,来此状告昔日‘亡夫’难免心绪不宁,心绪不宁之下,只凭一眼不足以记清与案件没有直接关联的物件的细小差别!”
“反对有效。”廖子承拍了拍惊堂木。
余斌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将两尊汉白玉妈祖放回箱子里,又问吴秀梅:“现在,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刚刚问你的第一个问题,然后大声告诉我。”
这一次,吴秀梅没那么冲动了,她沉下心,认认真真地把与余斌的对话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随后答道:“你问我认不认识身旁跪着的男子。”
“你确定?”余斌正色地问。
吴妈妈又回想了一遍:“确定!”
余斌慢悠悠地扯出了一抹浅笑:“我问的是‘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吴秀梅,你的记忆力果真‘很好’。提督大人,我问完了。”
华珠瞠目结舌,她今儿才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这个余斌,哪里是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雄辩?根本是在偷换概念嘛!
吴秀梅也知自己出师不利,额角淌下了几滴冷汗。
高讼师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放松。
吴秀梅按照高讼师教导的方法,深深、深呼吸,将忐忑的情绪一点点地压回了心底。
高讼师看向颇有些洋洋自得的卢高,正色相问:“卢高,你与吴秀梅是什么关系?”
卢高斩钉截铁道:“我跟她没关系!”
高讼师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他:“余讼师刚刚提到,一月二十三号晚,你在提督府的湖泊里落水,可有此事?”
卢高清了清嗓子:“有!”
“谁救了你?”
卢高随手一指:“她!”
“你当时就认出她是吴秀梅了,是也不是?”
“怎么会?天那么黑,谁看得清啊?”
“这么说,你不是不认识她,而是因为太黑所以没有认出她?”
余斌拱了拱手:“反对!反对高讼师诱导卢高跳入‘认识’与‘认出’的文字陷阱。”
“反对无效。”廖子承淡淡地睨了二人一眼,“卢高乃科举出身,要是能掉进文字陷阱,本官倒要怀疑他一路是怎么考上去的。卢高必须认真回答高讼师的问题。”
卢高的心里毛了毛,忽觉燥热,用手扯了扯领口:“我……我是没认出她是提督府的下人!我以为她外头来的,行不行?”
“吴秀梅把你救上来后,你怎么做的?”高讼师又问。
卢高的眼神闪了闪:“我……我冷,便回院子换衣服了,谁料她一直拉着我,讲些奇奇怪怪的话。”
“吴秀梅讲奇奇怪怪的话,你就用袖子捂住脸一直不肯面对她,当吴秀梅把你两只胳膊都拿开时,你依然低着头撇过脸,十分害怕被她看清你容貌的样子,关于这一段,你可要否认?”
“我……我……”卢高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我不否认。”
“你为什么害怕她看你?”
“我……因为我……”
“因为你害怕她拆穿你的身份,让你失去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高讼师面向廖子承道,“提督大人,我问完了。”
华珠会心一笑,高讼师果然有两把刷子,一席话扭转局面,将卢高的心虚给扯了出来。
接下来,又轮到余斌了,余斌凝思了片刻,对廖子承拱手说道:“请提督大人传召证人芸丫。”
“准。”
在等待芸丫上堂的空挡,余斌又问向吴秀梅:“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确定这个卢高就是你的丈夫?看清他容貌之前,还是看清他容貌之后?”
“我先是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跟我死去的丈夫长得很像,但我想,或许是容貌相似之人,后面又听到芸丫说他的名字叫卢高,而他又遮遮掩掩不许我看他的脸,我便确定他是我丈夫。”
余斌摇了摇头:“你这个回答太不精确了,恕我无法采纳。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他是你丈夫到底是在芸丫说了他的名字之后,还是在他对你进行遮遮掩掩之后?”
吴秀梅歪着脑袋想了想:“完全确定,是在他遮遮掩掩不敢露出真容之后。”
“换言之,如果他非常坦荡地面对你,你反而不会完全确定这个卢高就是你曾经的丈夫。”
“这……”吴秀梅怔住,如果卢高坦坦荡荡地告诉她,她认错人,兴许她真的……不敢大胆到认为自己的亡夫成了这么大的官员。
“反对!反对余斌对吴秀梅的情绪和相认过程断章取义。”高讼师打断了吴秀梅的话。
“反对无效。”廖子承驳回了高讼师的请求。
卢高得意地笑了笑:“我跟她真的没有关系啊!”
吴秀梅眉头一皱:“没有关系你干嘛遮遮掩掩?干嘛要躲我?”
说话间,芸丫被一名衙役带了上来。
芸丫在吴秀梅身边跪下。
余斌问道:“一月二十三号晚,卢高落水,事后被吴秀梅所救,你可在场?”
“在。”
“卢高被救上来后一直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容,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顿了顿,芸丫补充道,“但卢大人不是只对吴妈妈一人遮掩,连我也是避着的。”
“哦?你可知为何?”
“因为……”芸丫有些难为情地揉了揉帕子,“因为卢大人回府太晚,夫人不高兴,与卢大人争执了起来,越吵越厉害,最后,夫人出手打了卢大人的脸。卢大人怕脸上留了指痕被人笑话,是以,不敢叫人看清他容貌。”
如此,卢高因为心虚而不敢面对吴秀梅一说便不攻自破了。
华珠暗暗皱眉,居然做假证!好可恶!
高讼师捏了把冷汗,看来,只能出杀手锏了!
他从怀中掏出几份文书,呈给了廖子承与颜宽等人,并说道:“卢高一直说吴秀梅认错了,还说他与吴秀梅没有任何关系,那么,请提督大人与各位审判官验一验卢高的指纹,看与婚书上的是否一致!”
卢高勃然变色,下意识地把手缩进了袖口。
廖子承下令比对指纹,卢高硬着头皮在特殊材质的半透明纸上按下了自己的指纹。
检验结果自然是吻合。
廖子承的手指弹了弹桌面:“卢高,你还有何话说?你与吴秀梅的夫妻关系板上钉钉,之前你所谓的吴秀梅认错人的证词全部失去效力。”
卢高的一张脸都白透了,手指脚趾甚至肩膀都轻轻颤抖了起来。
余斌走到他身边,按住他肩膀,并对廖子承从容不迫地笑道:“卢高之所以说与吴秀梅没有关系,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确没有关系。如果提督大人仔细回想一下,会发现卢高自始至终没有亲口讲过一句‘我不认识她’!卢高是认识吴秀梅的,但认识就一定要有关系吗?我也认识提督大人你,也认识在座的颜大人、王大人与李大人,那么请问……除颜大人之外,你们几个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高讼师眸色一深,冷声道:“强词夺理!婚书在此,卢高与吴秀梅何来没有关系?”
余斌再度从容地笑了:“卢高早在二十年前就休掉了吴秀梅,这纸婚书已经失去了效力。卢高不愿意再和吴秀梅有丝毫牵扯,不得已……才谎称她认错人了!如果非说卢高有做得不妥的地方,那么也只能是撒谎不与前妻相认而已,但这一点在律法上并不构成犯罪!”
吴秀梅激动得抓狂大吼:“撒谎!你们撒谎!我从没收到过任何休书!”
余斌优雅地扬起唇角:“你有。”
“我没有!”
“那好,我证明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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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妈呀,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作息又给颠倒了,嗷呜……
都怪你,余斌,老娘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你欠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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