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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翼,十五岁的时候,收养我的祁国公给我起的名字。
十五岁之前,我没有名字。
赤月教中的孩子都无名无姓,按照每一年的比试排名来命名,跌落百名以外的孩子就会消失。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十五岁前,别人都叫我阿甲。
因为我总是第一。
教主很重视我,打算将我培养成下一任接班人。
十岁那年,无影第一次派我执行任务,就是要去杀人,杀一个女人。
身为天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居然被丈夫买凶杀死,她也真是个可怜人。
若干年后,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年轻的女人临死前看我的眼神,和她溢出嘴角的血。
她死死地盯着我,表情似哭似笑,她说,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我不普通,也不是个小姑娘。
我是赤月教的杀手。
赤月教的杀手练得秘功心法,会让男人变得阴柔俊美,短时间内内力大增。
但是,这样的秘术练习后,却会让男子变得不男不女,断子绝孙,比太监还不如。
杀了那个庄主夫人后,我跳到冰湖里,只为洗掉一身血迹。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讨厌江湖,讨厌杀人,也讨厌血。
我想逃。
但是已经晚了。无影已将我作为下一任教主的接班人,我连逃都逃不掉。
于是,我找到了个替身。
那个每次都排在我后面的人,不喜欢别人叫他阿乙,总是独来独往的男子。
他想超过我,成为教主;我想逃离赤月教。
我们一拍即合。
从那以后,他便成了阿甲,我是阿乙。
但是无影依然对我满怀期待,对我和阿甲一视同仁。我担心掉了太多的名次会引他怀疑,只能默默等待离开的契机。
我又等了五年。
五年中,我杀了无数的人。每杀一个,我就会在院子里的柏树上划伤一刀。一年断一棵。五年,断了五棵环抱粗的柏树。
就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无影病倒了。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偶尔清醒,偶尔糊涂。糊涂的时候,连我都不认识。
教中的人说他练功走火入魔,疯了。
即使他疯了,依然比我高出一筹,我知道我打不过,他最后的心法没有传授给我。赤月教中的人就没有人打得过他。
直到他弥留的那一日,他将我叫到身边。
“阿乙,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苍老又俊秀的男人笑着对我说,“但是,总有一日你会发现你离不开,逃不掉,你还是会回来。”
“我不会,我讨厌杀人。”
“你一身的本领都是我教给你的,你是我最满意的徒儿,”他面容和蔼,眼中却有血色,“我会将最后的秘籍教给你,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为什么,”对这个男人,我第一次动摇,“为什么不教给阿甲?你明明知道我只想离开……”
“他眼中只有自己,总有一日会给赤月教带来灭顶之灾。你不一样,你看得到更多……”无影轻咳两声,将心法传音入密,教给了我。
“如果你想成为普通的男人,自废武功便是,”苍老的男人眼睛却如毒蛇,“只是你一旦废除武功,也离死不远了。”
我双拳在身侧握紧。在赤月教的十五年,我杀了无数人。仇家不会让我好过。
如今他又传了心法给我,阿甲也不会让我好活。
“你一定会回来。”无影望着我笑,“没人能入了这快意江湖,还能全身而退。”
我抽出佩剑直指如父亲般抚养了我十五年的男人:“我的亲生父母是何人?说了我放你一条性命!”
“忘记了,”无影微微一笑,甩手将从不离身的赤月剑扔给了我,“上至王侯贵族,下至陋巷穷街,只要是资质好的孩子,我都来带来了赤月教。孩子,你用赤月剑杀了我吧!我一生杀人无数,早就想到会有一日死在别人手上。”
赤月剑一剑穿心,我再次看见这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星芒。
他凭何以为我会再次回到江湖这片污沼泥潭?
我离开赤月教的时候,依然坚定自信,我绝对不可能再回来。
但是我太天真了。
离开了赤月教,我就成了脱离狼群的孤狼,从前的仇家蜂拥而上。即使离开了赤月教,我依然在杀人。
为了活下去。
不止仇家,赤月教的人也在四处找寻我的下落。阿甲为了秘籍,不惜置我于死地。
我逃了一个月,手上的赤月没有一天不饮血。
我突然觉得累了。
杀光来追杀我的赤月教教徒,我撑着剑身,坐在路旁。
一身的血。
许多路人离老远就掩鼻逃窜。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来官府的人。
我可能会被官府缉拿入狱,按照律法,凌迟处死对我来说都是轻的。
但是我不想逃了。
累,心累,身累,哪怕会死,我也不想逃了。
我坐在路边等死,但是我没有等来官兵,一顶八人抬的官轿停在我面前。
从轿子里走出一位瘦小的中年男子。
男子面容普通,和善沉稳,一双小眼睛却矍铄有神,在一张平凡的脸上倒显得有些贼眉鼠眼了。他一身墨蓝丝绸袍衫,腰上挂的一块翠绿的碧玉,脚上的官靴上还绣着一朵粉红的荷花,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富贵老爷。
他没有显出厌恶,也没有惊惧,缓缓走近,俯身和蔼地对我说:“姑娘,累了吧?今儿是我女儿的百天,我正踅摸着给她找个会功夫的侍女,你愿不愿意来我府上做事?”
我很惊讶。但我实在太累了,哪怕他要我给他当小妾,当时我想我也可能会一口答应下来。我想有一个地方好好休息,哪怕只有一晚。
他招来身边的仆役,嘱咐他处理了我身后的死尸,雇了一顶轿子将我抬到了府中。
我这才知道,他就是祁国公王守一,是清阳公主的驸马,当朝王皇后的胞兄。
一直以来我在江湖游荡,过的都是天为席地为铺的日子。第一次从正门被抬进侯府,被人侍候,我张皇无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好在王守一什么都没有问,安排我更衣沐浴后,就带我去见他百日的小女儿。一路上他掩饰不住的欣喜,不断地同我讲他的女儿有多乖巧多懂事。
我觉得他一定是疯了。请一个杀手来给他的掌上明珠做侍卫,不怕我杀了他全家吗?
王守一拍了下额头,恍然回头对我:“对了,你看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
“这样啊,”王守一略为难,沉吟片刻,忽然看见半空飞过的白鸽,当即拍板:“你就叫阿翼吧!”
我木然地点头,觉得只不过是个名字,又有什么要紧,我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有点唐突,不过希望姑娘能照看田田直到她及笄出嫁,”他将我带到了一处华丽的庭院,“小女乳名田田,闺名荷荷,虽然那小丫头不太喜欢这闺名,哈哈哈哈……”
我再次觉得王守一肯定脑子不太正常。
一个刚百天的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不过这名字的确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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