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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八井坊
秘密拜访结束后,软轿在雨里无声疾行,离开了镇国公府。
秋蝉在轿外随行,嘀咕了一句:“呀,那个枫夫人,怎么像个鬼魂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她就觉得害怕……一张寡妇脸。”
殷夜来在轿子里咳嗽了一声:“不许胡说。快些走吧。”
轿夫应了一声,连忙埋头一路小跑起来。
离开镇国公府邸后,软轿沿着墙根走,已经走过了两个街区,来到一条喧闹繁杂的小巷。这里是中州人聚居的贫民区,虽远离城市的中心,却依旧热闹非凡,人声盈耳。有叫卖炸糕的,有串朱果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杂物摊子,满满排了一条街,爆油气、蒸煮味、汗味和吆喝声充斥了每寸空气。
那粗野而健康的、只属于贫民窟的气息,闻来恍如隔世。
“停一下!”殷夜来在轿子里忽地低声,“这里是……”
“哎呀!这里是八井坊!”秋蝉捏着鼻子闷声骂了两个轿夫一句,“该死的,为了抄近路居然走这个肮脏的地方——不知道楼里是新从哪里雇来的一对笨蛋……”
然而殷夜来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只是将轿帘卷起一角,怔怔地看着街角的某个地方,眼神忽地变得非常奇怪。
“素面一个铜子一碗!打卤面、龙须面、阳春面!各位客官,里面请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吆喝——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白发苍苍,面容枯槁,一手拿着笊篱在滚热的水里捞面,一边对着临街的窗口大声吆喝。因为店面很小,又深深陷在冷僻的街角,她喊得很用力,生怕外面走过的人听不见。也许是因为长年累月地喊,嗓子已经嘶哑粗糙,听不出半点女人的味道。
那个小店上挂着一个蒙尘的牌匾,依稀可以分辨出是“魁元馆”三个字,笔迹洒脱飞扬,铁画银钩。这家小面馆已经开了有些年头了,因为量大价廉,味道也鲜美,在叶城中州人聚居的贫民区里颇为有名——那块牌匾,听说还是当初空桑元帅白墨宸亲手题写的。
传说十年前,还是个副将的白帅远征归来,为了抄近路策马经过八井坊,饥肠辘辘之下闻到了深巷里飘出的熟悉香味,不由为之驻马。不知道是因为饿极了还是真的是那个瞎女人手艺不错,白帅一连吃了三碗阳春面,大为赞叹,还为这家小铺子亲手题写了“魁元馆”三个字,意为此店虽小,却做得一手称魁水准的好面。
按理说,被白帅点品过,这个小面馆声名大盛,从此高朋满座。然而奇怪的是,这一家子却没有从这个中州人的贫民区里迁出,在外面另寻铺面,依旧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陋巷里经营着这个只有一间店面的小摊子。八井坊的脏乱嘈杂也限制了客源,光顾这里的依旧还是一些苦力和挑夫,少有衣冠楚楚的座上客,生意便也做不大。
卖面条的老妇人叫安大娘,是一个盲人,一双眼睛深深陷了下去,身体瘦弱,然而做面的动作却极其熟练:取料、切菜、下锅、捞面一气呵成,熟悉得根本不需要看上一眼。
她的身侧围绕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男一女,忙碌而熟练地往灶里添柴打扇,满面黑灰如两只小花猫。每次瞎眼老妇捞完了一碗面,小女孩就忙忙地送到客人面前,然后一边吹着烫着了的手,一边跳着脚地跑回到母亲身边,把收来的铜子放入瞎眼女人围裙上缝着的口袋里。她似乎极黏母亲,每次一送完面,立刻就靠回瞎眼女人的身畔,寸步不离,宛如一只偎灶小猫。而那个男孩子略微大一点,有着和年龄不符合的刚毅的表情。
殷夜来掀起了一角帘子,怔怔地看着那一家子忙里忙外,似是看得呆了。
她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梦魇,漫天的血色里,那两个拼命抱住自己的死孩子的模样重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和面前的这一对兄妹重合,令她打了个寒战。
已经十年了。这一对贫苦家庭里的孩子平安地长大,而那一对帝王家的孩子却是如此不幸,如今早已化成了地底下的腐烂白骨和缥缈冤魂了吧?贵贱生死如云泥,命运的安排是如此高深莫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小姐?”秋蝉顺着殷夜来的视线看去,“想吃面?”
殷夜来仿佛惊醒一样将眼睛从那一家破破烂烂的面馆里收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而很快又转过头看了看房子的暗角——那里隐约传出“咣咣”的劈柴声音,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柴房里,手起刀落,速度均匀地劈着硬木。
她摇了摇头,重新垂下帘子来,叹息:“走吧。”
“是,”秋蝉松了口气,对两个轿夫斥道,“还不快走!这里脏死了!”
轿子重新起步,然而还不等离开,忽地听到店里有人大喊:“店家!再来一碗!”
小女孩忙忙地跑过去,细声细气地说:“叔叔,你前面吃的还没有结账呢——三碗打卤面是十五个铜子,五个大饼是……”
那大汉显然是心情正不好,猛然一拍桌子,打雷似的咆哮起来,“不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替慕容公子办事的——这个叶城,谁敢向镇国公府的人收钱?”“停一下。”眼见风波骤起,殷夜来低声喝止。
轿子重新落地。然而那个小女孩却没有退却,反而伶牙俐齿地回击:“叔叔这么说就不对了——镇国公难道就不吃饭了吗?吃了饭,难道就不付钱了吗?”
“心儿,给我住嘴!”听到炸雷般的声音,瞎眼的老妇人吓得猛然一哆嗦,捞面的笊篱都掉到了锅里,连忙摸索着扶着灶台边转过身,向着声音来处颤巍巍地问,“这位客官别生气。小丫头不懂事,面钱就不用结了……客官还想吃什么尽管说。”
“娘,别听他的,他想讹我们!”老妇人想息事宁人,然而那个小女孩却不依不饶,指着大汉,“他想吃白食!他都吃了三碗面五个饼了!”
“小丫头片子!吃了豹子胆了敢和本大爷这样说话?”被高声公开指责,那个肌肉虬结的汉子暴怒起来。他身高体壮,站起来如同铁塔似的,大骂,“你要收钱是吧?先问问老子手里的这个东西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他刷地拔出一把剑,重重插在了桌子上,将那一寸厚的木板刺穿!
殷夜来透过那一角帘幕看着,脸色渐渐苍白,手指用力地握着轿帘——那把插在桌子上的剑,剑脊上赫然刻着剑圣门下的标志!
那个该死的家伙,到处乱收的都是什么样的垃圾门徒?
眼看动了真家伙,店里旁边的几位食客吓了一跳,纷纷扔下碗筷起身离开。一剑砍下去,和他同桌的那个埋头正在吃面的人也惊叫了一声,直跳起来。
食客一抬头,居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栗色头发微卷,一身西荒牧民的装束,只是满面都溅上了面汤,湿漉漉的好不狼狈,气急败坏地嚷嚷:“喂!你搞什么?讨打啊?”
心儿记得这个姑娘是清晨独自来到这个小店的,点名要吃魁元馆出名的油爆虾和阳春面,因为店里客满了,不得不和这个陌生的肌肉大汉搭桌。她个子娇小,食量却惊人,一口气吃了两碗,埋头吃得满头大汗,面色泛红。
方才她叫了第三碗,只管将头埋在海碗里,咕嘟咕嘟吃得好不尽兴,却不料同桌大汉抽出剑来猛然一砍,木桌一震,碗里的面汤登时泼了她一脸,满腔怒火不由发作起来。
“给我滚出去!”大汉见得是个丫头片子,怒骂,“没你的事!”
然而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一动,一碗面迎头扣了下来,正中脑门。滚热的汤水流了下来,遮蔽了眼睛,登时痛得他哇哇大叫起来:“谁?是谁!”
小女孩儿看到那个铁塔壮汉脑门上倒扣着一口碗,满脸汤水、面条垂挂的样子,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
“谁多管闲事!”大汉胡乱抹着满脸的面条,等视线稍微清晰,便暴跳如雷地掀翻了桌子,一把跳过去揪住了那个少女的衣襟,“揍死你这个臭娘们儿!”
那个少女身形娇小,对着这个铁塔般的大汉却是毫不胆怯,也不躲闪,只是一扬手,自信满满地低叱:“金鳞,去,咬他!”
看得她如此有把握,那个大汉倒是一愣,下意识地闪了一下,看向她身后。
然而顿了一顿,什么都没有发生。
“该死!又耍老子!”大汉大怒,那一巴掌带着风声打了过来。
“哎呀!”少女一愣,摸了摸袖口,喃喃,“我忘了小金还在养伤……”
她这才有了一点退让开溜的意思,然而已经来不及,那个蒲扇大的巴掌呼啦啦地扇过来,遮蔽了视线,眼看就要落在她娇嫩的脸上。即便是秋蝉这样掩着鼻子旁观的人,也不禁低低惊呼了一声,殷夜来不自禁地从轿子里微微欠身站起。
那一巴掌还没落下去,大汉的身子忽地晃了一下,失声大叫。
店里人吃惊地看去,原来是那个一直沉默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也不多说话,一把抱住了大汉的腿,一口便狠狠咬了下去!小男孩不过十二三岁,眼睛是黝黑的,里面隐约透出一股狠劲来,那一口咬穿了衣裤,直没入肉。
“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大汉痛得乱跳,恶狠狠一脚想把那个小男孩踹飞了出去。然而不知为何,那一脚刚踢出,跳环穴上忽地一痛,整条腿便酥麻了半边。
啪的一声轻响,一块木柴掉落在地上。
然而那一脚的力道虽然减弱了大半,那个小男孩却还是被甩了出去,直直向着殷夜来轿子那边飞了过去,眼看便要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周围的人们发出了惊呼,几个人纷纷抢过去想接住那个孩子,却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在离地一尺的地方将那个孩子接住。
惊讶的人们这时才看到路边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青年。那个人一身西荒流浪者的打扮,在初冬的冷雨里披着一袭薄薄的黑色的斗篷,头发裹在风帽里,看不清眉目。他几乎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却正好俯身接住了那个跌落的男孩。
那个西荒流浪者及时出手,不出一声地抱着那个孩子走回店里放下,忽地看到那个栗色头发的少女,眼里掠过一丝极奇怪的表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谁?敢管本大爷的闲事!”那个大汉恶狠狠地骂,从桌子上拔出剑来。
“剑圣门下之剑?”那个人看了一眼,蹙眉。
然而对方已经是一剑砍下,劲风呼啸。在周围一片惊呼声里,那一剑砍到了对方的肩膀上,然而却忽地停住了——只听“咔嚓”一声,那把剑凭空折断,接着大汉被甩了出来,重重砸在了殷夜来的轿子前,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那一瞬发生了什么,谁也看不清楚。
“哎呀!”秋蝉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打得好!”周围聚拢来的都是八井坊一带的贫苦百姓,同仇敌忾,对闯入这里横施暴行的权贵走狗本来就恨得咬牙,此刻不由得哄然叫起好来。殷夜来注意到柴房里的那个人已经放下了柴刀,看到这一幕又重新坐了下去,不动声色。
“好了,走吧。”眼看风波平息,殷夜来放下了轿帘,低声说。
“是!该死,还不快走?”秋蝉饱受惊吓,忙不迭地怒斥,“为了抄近路,害得小姐来了这种地方,回去还不打断你们两个的腿!”
轿夫噤若寒蝉,轿子在丫环的斥骂声里快速地通过了破烂的小巷。
当那顶轿子悄无声息地离去后,那个进入店里的男子目光随着轿子走了一段,眉间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有些出神。
“喂!你是谁?身手很不错啊!”
西荒少女已经问到第二遍了,然而对方还是没有回答。
“我问你呢!”西荒少女愤愤,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然而只觉指尖触及之处冰冷彻骨,忍不住脱口哎呀了一声,连忙退开几步,嘀咕,“别游魂似的。我叫琉璃,问你名字,你好歹也答应一声啊!”
那个青年似乎这才回过神,脸色微微一变:“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啊!”琉璃有点生气,“所以才问你叫什么名字嘛!”
“那就好。”那个青年笑了一笑,似是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不准备坐下来吃东西,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似乎又准备去跟上那一顶走得飞快的轿子。在他转身的那一瞬,琉璃看到他斗篷底下露出的一截东西。
那是一截黑色的剑柄,上面镶嵌着一粒龙眼大的明珠,笼罩着淡淡的紫光。
那个叫琉璃的少女看到那一粒珠子,怔了一怔,似是想起了什么模糊的回忆。
“喂,等一下!”她脱口而出,一跺脚转身也跟了上去,“哎,我怎么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见过这把剑?等一下啊!”
她跑了几步,仿佛想起什么又转身飞奔回去:“哎呀!饭钱!”她在身上摸索了一下,脸色一变,喃喃骂了一声,“该死!荷包被偷了吗?”她不甘心地将身上的内袋都扯了出来,摸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多谢姑娘帮忙,”安大娘连忙颤巍巍地上去,“这点小钱就不用……”
“那怎么行!吃白食可不是光彩的事!”琉璃断然拒绝,继续搜索着衣服的每个角落,忽地脸色一喜,似在衣角里终于摸到了一物,“太好了!这里还有……”
说到这里,她忽地愣住了。
掏出来的是一颗珍珠,泪滴形,在她指间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鲛人泪?”周遭发出了一片低低的赞叹。
然而,少女却捏着那颗珍珠发呆——不对……这颗珍珠,怎么会落在衣袋夹缝里呢?它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件衣服,自从西荒回来后就没有再穿出去过了吧?这颗鲛人泪又是谁放进去的?
这一刻,她忽然间觉得头又痛了起来,恍惚中似乎眼前有幻影浮动。
那是一个人的侧影,映在黎明的窗前,宛如虚幻。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他在说话,声音低沉宁静,仿佛在追溯着往昔。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一滴晶莹的泪从苍白的脸颊上滑落,静默而缓慢地移动,在晨曦里折射出奇特的光。
那一幕是如此清晰和震撼,似乎烙印在她空白一片的记忆深处。
鲛人泪……鲛人泪。为什么自己从来不记得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她恍惚地想着,一种强烈的冲动使她再也顾不得饭钱的事,拔脚转身冲出门去,对着那个快要消失在街角的人大声呼喊:“喂!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等一等!”
然而她越叫,那个西荒流浪者便越不停步。
一个走一个追,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八井坊疾走,转眼便不见了身形。
眼看一场风波平息,左邻右舍都纷纷进来安慰,安大娘摸索着把一对儿女揽在怀里,哆嗦着抚摸,叮嘱:“今天可吓死娘了……心儿,以后你遇到这种大爷切不可再莽撞了!还有,阿康!你不要命了吗?居然去咬人家?”
“其实我刚才一点也不怕!”安心却抬起头,对着后面努了努嘴,“有阳春面在呢。”
一家人一起转头,看向后堂。柴火间里坐着一个男子,正头也不抬地劈着柴,手起刀落,稳定如铁。
安康看到地上躺着一块木柴,嘀咕:“刚才那个家伙踹了我一脚时,是他救了我吧?”
砍柴的人没有抬头,只是埋头劈柴,每块柴都劈得平滑如镜,如果仔细留意,会发现他劈的每块柴都正好半寸厚,直如用尺子量出来一般。方才一番风波里他始终默然旁观,然而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显然是早已蓄势待发。如果不是方才那一男一女横里插手,估计他手里的柴刀已然落在那个大汉背上了吧?
“娘,这位叔叔到底是谁?”小女孩心儿歪着头,忍不住地嘀咕,“好多年前就不请自来,在家里劈柴烧火,还租了楼上的房子赖着不走——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的,难道真的只为了每天三碗不收钱的阳春面?”
“心儿!”安大娘拉了伶牙俐齿的女儿一下,“别多嘴。”
无论如何,这一家里没有个壮年男人撑腰,总是免不了被人欺负,而这个人几年明里暗里给他们一家解决了不少难题,而且从不拖欠半分的饭钱房钱,可谓是有功无过。虽然心有疑虑,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男人始终没有说话,柴刀落下,利落地劈开了一块老木柴。
转出了八井坊,只见前方的官道已经被清空,上百名官差维持着秩序,百姓拥挤地站在路边,纷纷伸长脖子往南边看去。
“海国使臣驾到,所有人退避!肃静,肃静!”
身穿朱衣缇骑分两列疾驰而来,簇拥着一驾华丽的银色马车,马车上四面垂落珠帘,影影绰绰映出一个端坐的人影。马车奔近。风卷来,珠帘荡开的一瞬,露出
了里面使者的真容:竟然是一个白发如雪的老人,手持着象征海国使者的纯金蟠龙节杖。
“快看!是海国皇太子!”
“没见识的!别乱喊。听说这次来的使臣不是海国的皇太子,而是摇光岛主。”
“岛主?”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其实这位岛主才是海皇炎汐的后裔——而现在伏波海皇反而不是炎汐海皇的血脉,只不过是当初海皇亲自遴选出的继位者而已。”
“啊?那岂不是和西恭帝有点像?”
“是呀!都一样是禅让了嘛。”
“真蠢啊……皇帝不给自家人做,还要便宜了外人?怎么摇光岛主是个老头子?”
“笨!摇光岛主既然不是纯血的鲛人,自然要比普通鲛人老得快很多——他如今已经快两百岁,按照人的寿命来算,差不多是七十岁的年纪了。”
“原来是这样……那难怪炎汐没把王位传给自己的后裔了!那么短寿,怎么能当皇帝?”
在云荒百姓的纷纷议论中,车队疾驰而来,声势逼人。
忽然间,有一道人影迅疾掠过,竟是有人在这个时候横穿大道!
殷夜来看得清楚:来人正是方才魁元馆里的那个西荒流浪者!只见他沿路疾走而来,毫不停顿,似乎是为了摆脱身后某个人的追赶——当他一步踏入官道时,一眼看到前方滚滚而来的车驾,忽地愣了一下。
怎么那么巧?来的难道是溯源?
只那么短暂的一停,他便被后面追来的人给赶上了。
“喂!等一下!”有个少女喊了一句,声音清脆,“等我一下!”
殷夜来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栗色头发的少女急匆匆地跑来,拨开人群,往道路中间冲去,一把抓住了那个人,嚷嚷:“可让我给追上了!喂,我说,怎么我忽然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那个西荒流浪者看到又是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转头便走,仿佛落荒而逃。
“喂!喂!你怎么这样啊?”琉璃气得要死,叫嚷着追了上去,“人家问你呢!干吗跑得那么快?——我难道会吃了你吗?”
看到这样热闹的一幕,街上的人忍不住“嗤”地笑了,现在的女孩儿啊……真是大胆,在街上一看到可心的俊俏郎君,就这样追了几条街也不放。
然而笑声未落,前头人群又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小心!”
原来,在西荒流浪者闪电般穿过街道后,琉璃紧跟着也追了上去,毫不犹豫地横穿了戒严的官道。然而就在她转头的刹那,奔腾的车队已经飞速而来!车夫发现前方官道上有一个女子时已经来不及勒马,他拼命拉着缰绳,然而八匹怒马还是拉着车子呼啸而过。
“哎呀!”少女回头一看,登时也发出了一声惊呼。在她的视线里,充满了巨大的马蹄,毫不留情迎头踩下!
“天!”人群爆发出了惊呼,眼睁睁地看着马队从她的头上踩踏而过。
“出人命了!”众人一拥而上,想去看那个可怜的花痴少女是否成了肉泥——然而奇怪的是,在马车碾过之后,官道上居然空无一人,更不曾留下什么尸体。
方才那个少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消失了。
“天……难道是白日见鬼了吗?”百姓们倒抽一口冷气,议论纷纷。
殷夜来坐在轿子里,掀起了一角帘子——方才只有她看得真切:在马蹄踏下的那一瞬,西荒流浪者忽然间又重新折返,一手拉起吓呆了的少女,另一只手在空气中迅速画了一个符,立刻在平地消失了。
是瞬移之术吗?
她默默地想着,忽地注意到前面疾驰而去的金车上,海国的使者回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摇光岛主的眼神极其迅速地变了一下。
风过帘落,马车迅疾又远去。
殷夜来在轿子里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幕,揭开了帘幕往他视线落处看了一眼。只见外面人流匆匆,多半是贩夫走卒,不见有半点奇特之处——就在那一瞬,仿佛是直觉指引,她忽地侧头朝后看去,远远地只见一个背影挤开了人群,消失在八井坊的深处。
马蹄刚从耳边踏下,只是一转眼,那个西荒流浪者已经携着少女掠到了深巷里。然而刚放下对方,却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笑:“嘻,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琉璃揉着被冰得青紫的手腕,脸上却毫无劫后余生的恐惧表情,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反而满含着诡计得逞的笑意,只管盯着他上下地看:“喂,我说,为什么我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一时无语,微微蹙眉。
是的,怎么忘了她好歹是有点本事的,又怎会被区区奔马踩死?这个丫头还真是诡计多端,明知追不上,为了引自己现身居然不惜以身犯险。
看来,自己一直都太小看她了呢。
“别这样胡闹了,”他忍不住低声,“好奇会杀死一条九命猫。”
“杀死猫?”琉璃莫名其妙。
他叹了口气,再也不理会她的叽叽喳喳,毫不犹豫地一点足,身形倏忽如电地掠走。琉璃这一次估计到了他会说走就走,尽管早有预料,然而却还是一样追不上。她只能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追着,连声呼唤——
“等等!别走那么快啊……哎!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等等我……”
殷夜来望着这一对年轻男女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大野藏龙蛇,江湖多奇人。如今又是海皇祭,天下精英均会聚叶城,即便是一个贫民聚居地的小店里,出现方才那样的高手也不足为奇。
然而,最令她吃惊的却反而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她虽然穿着素净,然而每件衣服均制作精良,手工细密,不是寻常市面上可以买到的货色。特别是她颈中戴着一块奇特的双翅形古玉,一望而知绝非凡品。更令人吃惊的是那个少女的衣角暗处绣着一只白色的萨朗鹰,分明又是铜宫卡洛蒙家族的徽章。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九公主琉璃?
她有着未曾被这个世俗污染的清澈眼眸。九公主配那个人,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她默默地想着,轿帘一角在手里紧紧揉捏。
使臣的队伍疾驰而过,官道上的戒严旋即解除,只留下百姓们簇拥在街头望尘而叹,议论纷纷:“今年可真是热闹啊……海国使臣到了,六王到了,听说连帕孟高原上的广漠王都来了呢!真是大聚会啊。”
雨还在下,绵密如织,从暗淡的青色天空里洒落,密密麻麻地笼罩着叶城。不知道为什么,在抬起头的刹那,她似乎看到了高空的流云在迅速地聚集,仿佛一个旋涡,在这座最繁华的城市上空旋转着,复杂莫辨,深不见底。
殷夜来定定看着,忽然打了一个寒战,剧烈地咳嗽起来。
软轿回到星海云庭时已经是接近午时,雨还在绵绵地下。
春菀已经从玲珑阁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姐从镇国公府回来了?午膳已经准备好了,是百合莲子羹和红豆糕,小姐饿了吗?”
“还不饿,”殷夜来淡淡应了一声,“舞衣取回来了吗?”
“取回来了,”春菀恭谨地道,“放在楼上,小姐是要先去试试吗?”
“嗯。试完了再吃饭,如果不合适,还来得及改。”殷夜来点了点头,扶栏上楼。
不一会儿,却听楼上忽地传来了一声惊叫:“非礼啊!”
“小姐?”春菀吃了一惊,连忙冲上来看,然而脚步还没入门,却听得小姐在门内开口:“没事,春菀,你下楼去吧。”
“哦。”春菀怔怔应了一声,满腹狐疑地往下走去。
殷夜来掩上了门,看着室内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男子。昨日没喝的酒坛已经开了封,那个胖子正大摇大摆地躺在榻上一边喝酒一边翻着账本,还有空腾出手去拔架子上白鹦鹉的尾羽,吓得那只鹦鹉到处蹦跳。
“你回来了?”殷夜来看到他,不由喜出望外,“我还以为你被缇骑抓去……”
“没事。”清欢摇了摇头,“去喝了杯茶,叙了叙旧,然后就出来了。”
“缇骑的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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