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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机械师望舒
当旅人在云荒大陆的万里风沙里独行之时,遥远的西海上却是皓月当空,战船如云,风帆遮天蔽日,一场惨烈的血战已经接近尾声。
四处火起,炮声隆隆之中整个岛屿都在震动。今晚是最后的一夜,空桑人的船舰在击毁了靖海军团的一整个分队后艰难挺进,当先的小艇已经驶入港湾。在炮火的掩护下数百条跳板放下来,成千上万的士兵从舱里迅速扑下,踏上了初阳岛的土地。
守岛的冰族士兵已经是强弩之末,长达数月的抵抗令他们筋疲力尽,留驻此处的镇野军团原本有两万人,而在今夜尚能握起武器的,已经不足三千。
“将军,左军已经挡不住了!”有士兵飞驰回报,血流满身,只剩下一条手臂高高地擎着将旗不放。冰族将领从城头霍然转身,厉声:“右军呢?右军在干什么?无论如何都要把对方再拖上一个时辰,这边的人还没有撤完!”
“右军……”士兵迟疑了一下,低声禀告,“右军昨夜在侧翼和空桑登陆的军队交战,到四更之时,已无一人幸存。”
“什么?”将领诧异,“那耀玖将军呢?”
士兵低下头去,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连他也死了吗?”万霖将军沉默下去,低声喃喃。
就在沉默的片刻里,又一声巨响传入耳中,整个岛屿都在猛烈地战栗,几乎让城上指挥战役的冰族将领无法立足——那是城寨被火炮轰裂的声音。这个方圆不足三里的小岛,在长达数月的攻守战后早已面目全非,满目疮痍。木兰巨舰组成的船队封锁了怒海西侧,空桑人的旗帜遮天蔽日,上百门火炮轮流发射,一明一灭的火舌映在海面冷冷的月光里,映照着登陆作战的空桑战士的脸,仿佛是浸透了鲜血般可怖。
那样的气势,竟让人觉得似乎是六千年前一统寰宇的星尊帝时代重新到来了。
“好,都来吧!怕什么?”许久,万霖将军忽然恶狠狠地笑了起来,脸上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流满面,眼神狰狞,“白墨宸,老子和你拼了!”
穷途末路的冰族将领在日出的城墙上放声大笑,远望着船队里悬挂着白色蔷薇花旗帜的巨船,船头上飘扬着“宸”字军旗——正是此次带兵进攻的空桑统帅所在的旗舰。
如今空桑的第一名将白墨宸,白族人,少年投军,立下无数显赫的战功,不过三十四岁,却已经是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元帅,善谋略,善用兵,十八年怒海征战,伏尸百万,那面蔷薇旗所到之处,不知道有多少冰族战士浮尸海上,一步步将沧流帝国逼到了绝路。
“白墨宸!”万霖将军切齿喃喃,抬头看了一眼海平面上跃出的一轮红日,忽然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扔下了城上的防御指挥不管,大踏步地离去。
“将军!”士兵看到他转身走下城墙,不由得焦急,“您要去哪里?”
“回中军帐。”万霖将军头也不回,扔了一块令牌过去,吩咐道,“你替我传令,岛上的镇野军团一概撤退,立刻由靖海军团和征天军团接应,尽快离开初阳岛!”
“是!”士兵拿着令牌奔下城墙,忽地想起什么,“将军还要留在这里做什么?羲铮少将已经驾着风隼来接您了,元老院也命您在子夜便可弃岛撤回,切不可死守!”
“我自有打算。”万霖将军没有理会,只是挥了挥手,“快让其他人等撤离!”
没有等士兵回过神来,将军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外面兵荒马乱,中军帐里也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在昨夜寅时危急关头,所有还能拿得动武器的战士,包括自己的贴身侍卫都已经被他派遣出去了。万霖将军一个人回到了帐下,坐到帅椅上,望着帐外明灭的火舌和烈烈燃烧的城寨,面色冷肃,毫无表情。
沙漏在簌簌滑落,他看了一眼,默默握紧了刀柄。
初阳岛的战役已经撑了五个月,前后牺牲了大约一万战士,将空桑军队主力牵扯在这里。如今,星槎圣女一行应该已经顺利绕过空桑人的防线,抵达云荒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火舌在帐外不停明灭。子时差两刻,城破。
炮火将初阳岛映照得通明,冰族残留的人马在靖海军团和征天军团的接应下迅速撤退,留下了一个遍布尸体的岛屿。空桑人的军队如潮水一样冲入了初阳岛,在血与火的废墟上搜索着。然而就在那一瞬,那些如狼似虎的战士都惊住了。
曲声!居然有曲声,响起在这样一个血肉模糊的修罗场上!
乐声铮然,凌厉纵横,似金戈铁马飒踏而来,凛冽无畏,一时间让冲上初阳岛的空桑战士震惊莫名。因为曲声传来的方向,竟然是冰族人的中军帐。
莫非,里面还有伏兵?
空桑士兵一时间都小心起来,手握兵器,按编队从四方包围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中军帐层层围住。领队的裨将上前,用长刀挑起了门帘,侧身往里看了一眼。
中军帐里没有点灯,昏暗异常,空空荡荡不见一个士兵。然而帐下却有一人独坐案前,面沉如水,膝前横一铁筝,正从容而弹。铁筝沉重冷硬,在军人粗糙的手指下迸射出冷硬的音符,一声一响仿佛刀兵利箭般刺入心肺,凛冽决绝。
“是冰族人的将军!”认出服色,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语出,立刻便有战士踊跃上前,想要斩获敌军将领首级来领功。然而却被裨将一把拦下:“小心有诈!不可擅动,立刻上船回禀白帅!”
众军恋恋不舍地后退,只留下一小队看守。然而退不了十丈,只听帐内曲声越来越激昂慷慨,调子一声声拔上去,几乎刺破人的耳膜。远远看去,只见那位满身是血的冰夷将领手挥铁筝,居然面带微笑,最后重重一拨,手挥之处,二十多根琴弦登时齐齐断裂!
“这个人疯了吗?”空桑士兵捂着耳朵嘀咕,“死到临头还……”
然而话音未落,脚底下猛然一震!
刚开始的一瞬,他们还以为是己方的炮火不小心落在此处,然而接下来,这个小岛仿佛忽然裂开了,地底透出了血红的火舌,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被抛起几丈高。烟尘冲天而起,湮没了整个初阳岛。这座珊瑚礁小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刹那间四分五裂,裂缝里有熊熊的火光透出,犹如一朵朵绽开的妖艳莲花!
刚登陆的空桑军队甚至来不及奔逃,就被可怖的力量连着岛屿一起撕碎。
初阳岛在一瞬间消失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方圆一里内的所有船舰。
激烈的海流在一个时辰后才稍微平息,海面上有无数尸体和木板浮出来,其中有冰族的,也有空桑人的,在月夜的海面上浮浮沉沉,狰狞可怖。
“什么?”远处的旗舰上有人扶舷而望,变了脸色,“又是陆沉?”
斥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告元帅,初阳岛……”
“我知道,不用说了。”白袍元帅挥了挥手,“放弃登陆,善后。”
“是!”斥候得命而去,船头转瞬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足三里之外,岛屿在轰然巨响里灰飞烟灭,逐渐沉入大海。月下的海是深红色的,沉浮着无数残肢和碎片。
眼前的情景惨不忍睹,然而沙场百战,三十许的男子已然心如铁石。统帅默默望着那个沉没的岛屿,紧抿着薄唇,脸上的线条冷峻利落,整个人显得挺拔轩昂,英气勃勃,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的白色盔甲上,折射出微微的光芒,仿佛是一只矫捷的白鹰。
那便是空桑如今的第一名将,天下兵马大元帅——白墨宸。
他走下船舷,在浮动的栈桥上默默地看着在一瞬间被摧毁的岛屿,戴着护腕的手轻轻敲击着栏杆。旁边跟随护卫的十二铁卫想要说什么,看到白帅的脸色,又不敢开口。那些冰夷实在是疯狂,长达数月的攻坚战后,付出了这般代价,到最后居然得到这样一个灰飞烟灭的结果,想来此刻白帅的心情也是非常差。
然而,白墨宸看了海面半日,忽地俯下身从栈桥边的海水里捞起了什么东西,放在手里看了半天,眼角微微地眯了起来。
那是一株红珊瑚,色泽艳丽非常,枝条疏朗秀丽,是罕见的珍品。可惜只有小小的一截,在不足一尺的地方齐根而断,仿佛佳人美丽的残肢,想来是被方才的爆炸从海底冲出的。这样上等的珊瑚,只生长在远离云荒的七海最深处,只有鲛人才能潜水到达的地方。如果拿到叶城里出售,只怕价值也不下百金吧?
这般艳丽,宛如人的鲜血染成。
白墨宸轻轻拭去了珊瑚上的水珠,不知遥想着什么,唇角居然微微含笑。
“元帅!小心!风隼!”他正微一出神,身后却传来侍卫的惊呼,头顶的夜空骤然黑暗,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呼啸而来,遮蔽了海上的明月!
不好,是敌军袭击!
白墨宸反应极快,立刻点足掠回。转瞬头顶劲风袭来,只听嗖嗖数声,一连排的劲弩从半空落下,追逐着他的身形如雨而来,每隔三尺一发,每支箭都由精铁铸成,居然穿透了一尺厚的甲板!
他身侧随行的十二铁卫也是训练有素、万里挑一的空桑精英,头顶黑影一动,立刻也随之动了起来。十二个人分别守住了六个方位,替主帅格挡着随之而来的袭击,十二把长刀组成了一道凛冽的光幕,几乎水泼不入。
“元帅快退!”袭击来自西南方向,守在那个方位的三位侍卫扑上来,拔刀格挡,然而从半空射落的劲弩力道巨大,精铁铸造的长刀一击便被拦腰震断。其中一个年轻的侍卫退得稍微慢了一点,从天而降的劲弩登时震断了他的刀,直射入肋骨,将他钉在了甲板上!
他身边的那个伙伴原本应该及时上前补上那个空缺,然而看到这样惨烈的一幕,那个年轻的战士双手略微颤了一下,眼里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老七!你怎么了?”十二铁卫里的其他人厉声提醒,对方一怔,脸上登时露出羞愧的表情来,连忙回过神,握刀扑向缺口处护卫主帅。
然而,就在那个排行第七的侍卫胆怯的那么短短一瞬间,风隼上的冰族战士迅疾地发现了这个破绽,扣动机簧,嗖嗖数声,一连串的劲弩从这个缺口里激射而来,射向了手无寸铁的白墨宸!
“元帅!”侍卫齐声惊呼,奋不顾身地扑去。
出乎意料的是空桑主帅身手惊人地迅捷,手下来不及护卫,他便自行动手,居然一连徒手格挡开了六七支劲弩!动作之利落、招式之精妙,几乎让敌我双方都悚然一惊。然而,直到最后一支射到之时,钢质护腕已经爆裂,无法完全格挡住那支弩,劲弩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刺的一声射入他的肩膀,一道殷红的血立刻流了下来。
十二铁卫发出一声惊呼,却没有乱了阵脚,继续挥刀格挡,剩下的十一人脚步一致地步步退回主帅身边,重新补上了缺口。
竟然让白帅受伤了!只因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胆怯!那个排行第七的侍卫脸色苍白,又是羞愧又是恐惧,几乎无法再面对自己的同伴。
“元帅快走!”那个被射穿的侍卫一时未死,竭力挥舞着断刀,厉呼,“快走!”
然而身侧风声一动,白墨宸居然冒着箭雨返回,从侍卫手里拿过刀,贴着舱板急速挥去,顿时将那支劲弩截断。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将重伤的下属横背在肩上,然后把手里的刀交到了那个还在战栗着的侍卫手上,厉喝:“接好了!替我守住西南面!如果再有闪失,提头来见!”
那个铁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白墨宸已经背着伤员转过了身,向着舱室奔去。
白帅,居然就这样把背部的空门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怯懦的自己?!
“是!”排行第七的铁卫心头一震,只觉热血上涌,双手持刀仰天大吼了一声。
半空中那巨大的黑影已经再度迫近,带着死亡的呼啸声,新一轮劲弩如雨落下。剩下的十一铁卫联手抗击着那可怕的杀人机械,刀光如练,此起彼伏地格挡着,发出刺耳的金铁声。
白墨宸无暇再回头去看上一眼,只是竭尽全力沿着栈桥朝着旗舰飞奔,身后密密地传来栈桥浮板被一块块击碎的声音,越来越近在耳侧。
“保护元帅!开炮,快开炮!”副将玄珉在船头声嘶力竭地大喊,战船猛烈一晃,右舷忽地冒出了一朵红光,砰然巨响中,十门火炮依次发射,织成了火网。半空掠过来的是一架巨大的机械,由金铁和木壳构成,外形很像一只鹰隼,从棋盘洲沉沙群岛方向呼啸而来,一个俯冲袭击了空桑人军队的旗舰。
“元帅,快!”副将玄珉拉开了舱门,探出身急速喊,“快进来!”
位高权重的元帅身手矫健如昔,单手一撑,背负着伤者飞快地跳上了甲板,抬手便拿起了架子上一杆长枪,回身一扫,登时将最后两支追来的劲弩拍飞出去。
劲弩横飞,嘟的一声插在了舱壁上,尾羽摇曳,铮然有声。
“快叫军医来!”白墨宸放下背上奄奄一息的侍卫,厉声吩咐,“快!”
“是!”另外两位侍卫立刻领命,飞奔了下去。
“元帅,刚才太危险了!属下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副将玄珉擦了擦满额的冷汗,吐了一口气,“你肩上的伤……”
“没事。”白墨宸死死地按住侍卫肋骨间那个巨大的伤口,毫不犹豫地一把撕下帅袍,包扎在下属满是血污的身体上,毫不在意那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副将的眼睛红了一下。他也是玄族人,同样不是贵族,和白帅一样,他是从一个普通士兵开始一路血战升上来的,到了校尉级别后便被贵族同僚联手排斥,虽然为人也算机巧灵活,却还是在军中处处碰壁——如果不是遇到了白帅,只怕他还在草料场里喂马。
多年的西海血战,令他成为白墨宸的左右手,他自然也明白主帅在军中无与伦比的声望从何而来,又为何会有那么多战士为他肝脑涂地。宸字旗下的那支虎狼之师,全是白帅的心血,在十几年里一步步带出来的。
“快叫军医来!”白墨宸厉呼。然而不等军医赶来,那个重伤的战士已渐渐停止了呼吸。死去的人手里还紧握着半截军刀,眼睛圆瞪着,似乎还要拼死守卫自己的主帅。
白墨宸怔怔地看着那个死去的战士,仿佛被看不见的敌人击败,忽然间神色一颓,踉跄退后一步靠在舱壁上,以手掩面——
这个侍卫还很小,不过十七八岁,还是个大孩子而已。
在这个孩子诞生时,他自己就已经在这片大海上和冰夷血战多年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战争延绵无尽,西海已然成了空桑人和冰族人的坟场。这片深不见底的大海,到底要吞噬多少条鲜活的生命才甘心呢?
“白帅,白帅……”玄珉低声提醒,“人已经死了。”
沉默了片刻,白墨宸放下了捂住脸的双手,殷红的血手印令他的神色显得沉默而狰狞:“用军旗裹了,海葬吧。”他霍然站起,身体挺得笔直,指着不远处那一片因爆炸而汹涌的海面,语气沉痛,“沉到初阳岛上!用冰族人的整个岛屿,来做我们战士的墓地!”
“是!”两位侍卫齐齐躬身,将死去的同伴带了下去。
忽听,外面一声厉啸。原来是风隼偷袭不曾得手,重新拉高,在旗舰船头一个回翔,转过了身。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支奇兵突入的风隼即将撤回本岛时,只见电光一掠,有什么直射向了旗舰的主桅杆。
“不好!”副将玄珉脱口。
只听咔嚓嚓一声裂响,主桅杆上面三分之一处轰然断裂,倒折了下来。从风隼上激射出一条银索,准确地打中了桅杆,立刻被飞速收回机舱,银索末端还扯着那一面白蔷薇的帅旗,在夜空里呼呼作响。
“糟糕!帅旗被夺了!”玄珉脱口。
仿佛是不能久战,那只风隼一击不中,便重新拉高,毫不犹豫地掉头离去。旗舰上的炮手尽力抬高了炮口,然而那架机械被完美地操控着,迅速升高,不等火炮瞄准就离开了射程,在夜幕下悄然离开,竟无人能阻。
旗舰主桅杆折断,帅旗被夺,原本完胜的一战登时便失去了光彩。
“雷霆?”看着远去的风隼,白墨宸蹙眉,“又是羲铮?”
这个驾驶着“雷霆”号风隼的,是叫作羲铮的少将,是如今征天军团里的精英,技高胆大,作风悍勇,几次深入敌后,给猝不及防的空桑军队制造了许多麻烦,包括击沉过他的上一艘旗舰。
区区一只风隼已经是如此,那么……若是整个征天军团,又该是怎样的可怕啊。
流浪于西海的冰族一贯不信仰神灵,而精于格物致知之道。传说数百年前,冰族的最高精神领袖,那个被称为智者的神秘人曾写下了三卷《营造法式》,其中包括“征天”“靖海”和“镇野”三卷——正是这三卷书,将超越这个时代太多的技术带给了当时漂泊海上的冰族人,使其凌驾于陆上诸族之上。
这些可以回翔于九天之上的机械以上古神鸟命名:一曰风隼,二曰比翼鸟,还有破军少帅的坐驾迦楼罗金翅鸟,每样都威力惊人。若不是后来空桑和海国结成联盟,联手击溃了沧流帝国,云荒至今恐怕还是冰族人的天下。
九百年过去了,诸神寂灭,一切都湮没于历史。人世恢复了秩序和和平,在那一场战争里出现过的一些可怕武器和制造技术,也和那个时代一起成为了永久的传说。这几百年来,风隼和比翼鸟尚在战争中出现过,然而作为最高武器的迦楼罗金翅鸟却和被封印的破军少帅一起消失,再不复见。
然而,仅仅凭着残余的几架机械,那些冰夷居然还在西海上苦苦支撑了那么多年!
“让它走吧。”白墨宸看着冷月下那一架呼啸而去的巨大机械,冷笑,“只怕这也是这架风隼的最后一次飞行了——你没看到上面操纵席上的鲛人已经快要死了吗?”
风隼和比翼鸟均需要靠人力操纵才能飞行,而鲛人因为敏捷性远超乎人类,被当时的冰族军队用傀儡虫控制了意识,训练成了随机配备的傀儡,成为战争里的“活武器”。方才,在风隼掠近地面的时候,他甚至可以看到操纵席上鲛人傀儡的一头白发。毕竟,机械的寿命可以长久,鲛人的生命却依然有限。
九百年后,战机还能飞行,而那些操纵机械的傀儡生命却已经到了尾声。当最后一个鲛人傀儡老死之后,冰族人的征天军团也将会彻底失去战斗力。
这是天赐良机,是要成全他一统天下的绝世战功!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绝不能无功而返!”空桑统帅在船头凝望着海面上狼藉的残骸,眼睛里面仿佛有火焰跳跃。许久,他转过身去,“玄珉,备纸!”
“是!”知道主帅要写奏折回京,玄珉立刻跑过去拿出了纸墨。
白墨宸沉吟了良久,一字一句地对下属口述:“白帝十八年十月初八,拔初阳岛。冰夷苦战数月,伏尸数万,设火药自毁,岛屿陆沉。兵锋直指逐日岛,年内将越津渡海峡。不出两年,西海当可平。”
冷月无声,唯有捷报连夜传向万里之外的帝都。
口述完毕,白墨宸顿了一顿,又问:“过几天便是叶城的海皇祭了,我们献给帝君的战利品已经送去了吗?”
“禀元帅,回京献礼的船队三日之前已经抵达了叶城,”玄珉回答,“此行非常顺利,没有遇到飓风或者大潮,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只不过……”
白墨宸蹙眉,不怒自威:“不过什么?”
玄珉颤了一下,赶紧如实回答:“不过,船上送给帝君的三百名冰族俘虏,在上岸时,却是死伤过半。”
“什么?”白墨宸大怒,“他们竟敢在路上虐待我献给帝君的俘虏?”
“元帅容禀,”玄珉连忙道,“那些俘虏是自尽的!”
“什么?该死!”白墨宸一震,手重重拍在船舷上。这些西海上的冰夷性格刚烈,向来是宁折不弯,每战不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绝不罢休,甚或还有陆沉这种玉石俱焚的招数。因此,这番开战以来,战况虽然顺利,却几乎没有掳获到什么活着的沧流战士。
这次为了在海皇祭显示率军在西海上的战绩,他几乎是把这段时间来所有俘获的冰族都押了过去,但是总数也不过区区三百名。然而不料这些血战余生的残兵败将依然如此烈性,居然不肯活着踏上云荒的土地半步!
元帅叹了口气:“还剩下多少?”
玄珉嗫嚅道:“根据前队传来的快报,尚有、尚有八十七人。”
“这点七零八落的人数,怎么拿得出手?”白墨宸喃喃,忽地一挥手,“算了,成全他们吧!赐给他们军人的荣耀,等海皇祭过后全部在船上自裁,不要再押上岸去了。若是让他们活着到了帝君面前,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是。”玄珉领命,却没有立刻退下,似乎犹豫不决。
“有事快说。”白墨宸蹙眉,不怒自威。
“关于冰夷的大秘仪,”他低声,“有些新的情报。”
大秘仪?白墨宸的手忽地握紧,眼神一变。
多年来,他一直听说冰族每隔五年都要举行一次神秘的仪式,在仪式上,会通过一种奇特的方法选出一些少年。这个风俗已经延续了近一百年,然而奇怪的是,那些被选中的孩子却都下落不明。
从来没有人觉得那有什么不妥,也有人解释说这是那些冰夷们为破军而进行的一种奇特祭祀而已。不知道为何,他在心里却隐隐觉得事情绝非宗教祭祀那么简单。十几年来他先后派出了上百名探子,居然始终探听不出这些少年的下落。然而,这样反常的神秘,反而令他更加不安起来。
“有什么消息?”白墨宸蹙眉。
“有好消息,”玄珉道,“我们的人潜入了空明岛,找到了那些孩子的下落。”
“总算找到了?太好了!”白墨宸眉梢一挑,“让他们给我好好查一下,那些冰夷到底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在训练新的军队?”
“可是……根据发回的密报,那些孩子都死了。”玄珉低声禀告。
“死了?”白墨宸怔了一下。
“是的,都死了。”玄珉道,“‘刺’好不容易在空明岛的一个地下密室里找到那些孩子。被找到的时候,那些孩子都死了,尸体被泡在水里,用奇怪的水晶容器装着。”
“不可能!那些冰夷没那么愚蠢,会用几十年的时间来搜罗一堆尸体存着!”元帅霍地回过身,“就算是真的死了,也要给我弄清楚那些尸体被用来做了什么用途!”
“是。”玄珉单膝点地领命。
“另外,一定要找个机会,把那个叫望舒的机械师给我杀了。”白墨宸的语气忽转森冷,指了指头顶的天空,“只要他活一天,攻克冰夷就多费十分力气!万一让他真的重新找到了制造这些机械的方法,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获胜!”
“是!”玄珉点头。
白墨宸挥了挥手,属下迅速退了下去。
船上寂静无声,白墨宸在空旷的海面上仰头望月。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奇特的咕噜声,便抬起了手臂。半空里一只青色的鸟儿扑簌簌飞落,停在他的护腕上,歪着头用黑豆似的眼睛看着他。
青鸟的脚上系着一个锦囊,从东方飞过千山万水而来。
白墨宸知道那是从帝都发来的最新消息,抽出里面的薄薄信纸,只看了一眼,眼神便微微变了变:“大司农上奏曰大军西征日久,国库粮仓空虚,需从属地新征军粮。而六藩王多以秋收不丰为由推脱,军粮一时未能如期征上。白帝下令高价从民间征粮,已足十之八九,第一批预计十日后方能到达。”
大司农,六藩王?他冷笑了一声。帝都那些家伙还是这么不安分?
兵无粮草不行,任凭是虎狼之师,没了军粮也难以驰骋。看来,是冰夷的金弹攻势又生效了啊……竟然有那么多空桑人不希望自己赢得这场战争,要千方百计地阻挠大军的推进?包括老熟人宰辅素问,恐怕也不是很乐意看到自己立下这一旷世奇功吧?
白墨宸冷笑着,顺手将来信撕碎,没有回信的意图,想了想,只将手里的红珊瑚放入那只锦囊,草草写了两行字,系在了鸟儿脚上。
且以万人血,染做钗头凤。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这株深海里的红珊瑚,若琢成步摇流苏,摇曳地坠在她的云鬓旁,又该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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