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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年氏的境遇一点没有受到兄长年羹尧倒台的影响, 雍正没有迁怒也没有表明态度, 后宫里依旧是风平浪静。云烟不知道雍正和年氏之间的情况, 也无意去探问。
可想而知, 贵妃年氏若是因此失宠, 天下有心人岂不是要说她的得宠也是因年羹尧而起?且不说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就雍正这样的男人, 也断不可能允许别人如此猜测。
近几日,雍正被朝堂之事缠身,年羹尧之事似乎又牵出隆科多和允禩党来,当真是焦头烂额。
由于五岁的六十已经开始随哥哥们一起去上书房读书, 终日忙的很,只有下了学才颠颠的跑来养心殿,云烟正拉着六十在床前玩, 一边兰葭和兰夕陪着,都是笑呵呵的。
六十奶声奶气的向云烟背起新学的诗经:“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云烟看着他粉嘟嘟的小脸一下就想到弘晖小时候,又突然完整的想起之前梦中九贝子允禟那段关于弘晖匪夷所思的言论, 啼笑皆非——
不住乾清宫而住养心殿的原由她早就知道,而弘晖不回京城的原由也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再卷入皇家权利的漩涡里。何况,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弘晖的事情呢?
想来这古怪的梦追根究底还是允禟说的那句“别人”的话,终究像一根刺般扎痛了她的心吧。只是, 她不再是当初年轻时的云烟,虽然容颜未有大改,心却成熟了太多。
六十依然扑在她怀里凑着小嘴上来讨亲亲, 云烟开怀的香香他,摸摸他脑后的小辫子,看着他眉眼里的灵动,想起欢笙,内心一阵柔软。
砰!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回声,震得屋里几人的身子都一惊,似乎是重重踢门的声音。
云烟摸着六十的头,刚回身,只见那龙袍带风的人已然大步走进了寝室,连衣角上似乎都带了滔天怒火,整个养心殿都黑压压的。连年幼的小六十也怯怯生生的噤了声依偎在云烟怀里,连皇阿玛三个字也不敢喊了,兰葭和兰夕一下就跪下,连请安也不敢开口。
“出去”雍正的声带里有着充血的沙哑,铁青的脸色已经超过了之前任何一次。
云烟仰头看到他乌沉沉的侧脸,默然将手中六十放下来示意兰葭和兰夕,两人抱着六十就快速退出去,轻轻将门吱呀一声合上。
雍正就站在窗前,两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浮现出来。那象征天子之尊的长辫和明黄色穗子垂在他两手间,耷在腰臀后精美的龙袍裙裾上。
云烟依旧坐在床边,微微从蹙眉中舒展了眉头,站起身来,静静走到他身后。
自从做了皇帝,被百事缠身的雍正这样雷霆震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似乎比上次更糟,因为他甚至回了后寝依旧在怒火中烧。伴君如伴虎,虽说云烟不在朝堂,不在后宫,但多少也能感觉到。
雍正没有转过身,异常低沉道:“你知道年羹尧进过穿堂吗?”
云烟倒没有丝毫诧异,不慌不忙的中肯道:“如果我没睡迷糊看错的话,很像是他。”
其实,她后来静静回想也不明白他为何胆大到从前殿进穿堂,想到那会空气里的酒味,真是被权势惯得胆子过大了。可见他骨子里,就是个不甘为奴的男人。
雍正转过身,一言不发的死死捏着拳头,骨节都发出轻微的响声,眯着的黑眼睛似乎已经出离愤怒了。
“他做了什么?”
云烟摇摇头,浅浅道:
“什么也没做,我隔着帐子模糊见他就站在门口那,好像是喝了酒,然后转身出去了。”
雍正咬牙道:“胆大包天,混帐之极!”
云烟叹息着轻轻握住他拳头,“气大伤身”
雍正反手捏住她手,沉声道:“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死不足惜!”
云烟微微睁大眼回味着“帝出三江口”这句话,也是受惊不小——
年羹尧,他真敢有这种心思吗?!
可他的主子可不是昏庸无能的暗弱之君,他碰上的是百年不遇的铁血帝王。他如何能赢?
她缓过神来,一边轻抚着他胸口一边慢慢道:
“我知你心里恼着,我没第一时间跟你告状……
一则,我隔着帘子见那站着的人确实不是一清二白看见,再关系着你那贵妃年氏的一层关系,倒像我枕边风添是非了。
二则,你当天就已经摔盆子掼碗要处置他了,我若再添油加醋一番,真怕把你气到哪里。”
雍正的气似乎消了些,听到“摔盆子掼碗”几个字又有些哭笑不得,气不打一处来戳戳她脑门道:
“枕边风?同床共枕几十年我不了解你?你这辈子也没学过告状两个字怎么写!”
云烟瘪了瘪嘴道:“那皇上教教我写吧”
雍正险些岔气的瞪着她,把她身子一把搂过来,就佯装打了她几下屁股。云烟哎呦叫了声疼疼,他本已经只用三分力,听她叫疼又忙松了手,看她神情还是笑的,只有干瞪眼,进屋前冲天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云烟抚了抚他龙袍箭袖拉他往前殿西暖阁走,佯道:
“有气就去处置,再加一条大罪,擅闯天子寝宫,有这一条什么都够了。”
雍正食指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下,终于别过脸道:“小傻子,这也能往公文上写”
云烟笑了,摸摸他厚实的掌心叹道:“不气了,保重龙体是关键。他到这个份上,多一条罪少一条罪也没差了。”
在年羹尧补调杭州将军的谢恩折中,雍正御笔朱批道:
“朕闻得早有谣言云‘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之语……朕想你若自称帝号,乃天定数也,朕亦难挽。若你自不肯为,有你统朕此数千兵,你断不容三江口令人称帝也。此二语不知你曾闻得否?再,你明白回奏二本,朕览之实在心寒之极。看此光景,你并不知感悔。上苍在上,朕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朕,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
在年羹尧调职后,朝廷内外官员更加看清形势,纷纷揭发其罪状,不可不谓墙倒众人推,其中牵扯出许多关于隆科多的事情,几乎能与年羹尧媲美,给雍正打击不小。“年选”“佟选”简直渗入了爱新觉罗的半壁江山。雍正以俯从群臣所请为名,尽削年羹尧官职。
待年羹尧之大势已定,雍正帝开始腾出手来马不停蹄收拾廉亲王允禩党人。
刚登基的几年里,雍正在朝廷公务上对廉亲王允禩实行严密的监视,一直没有停止对允禩党人的分化和打击,连九贝子允禟也被派在年羹尧西北军前青海驻扎,与廉亲王允禩天各一方,只有通过各种手段秘密通讯,只在年羹尧回京述职时才一同回了来,自然对雍正是怨恨至极,再离京时种种拖延,被雍正帝责,半强制性发往西宁驻军。而当年羹尧事件隆科多事件牵扯出与廉亲王允禩九贝子允禟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后,他也真正开始了对允禩党人的严厉打击。朝堂之上,陷入了最风云变幻的局势中,比起康熙末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春夏正是玉兰花开的好季节,养心殿布局相对封闭沉闷,有时雍正上朝会去了,云烟会在东房暗格里留个字条给他,自己从密道往四宜堂去散心。
这一路走起来是真累,每次到了四宜堂坐下都是大汗淋漓,好在就当锻炼身体。
云烟只有回到四宜堂是最自在的,这里不是皇宫,没有森严的规矩,只有熟悉的一草一木,她无论往哪里走,都是坦然的。
她没想到再碰到小惠的。自从她因药物失忆后,已经将不愉快的人和事都忘的差不多,潜意识也没有主动想起过。
来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唤了声:“夫人!”
十多年过去了吧,她几乎要认不出她。当初的小惠已经变了模样,比记忆中更瘦,有些憔悴。交握在身前的手似乎常年做杂务,已经生了茧子。明显不是当初跟着她时,脸盘圆圆的少女。这些年,她受了不少苦吧。
“小惠?”
云惠的身子跪伏在地上道:“奴婢有罪,请夫人责罚!”
云烟怔了怔,想起她说的是端那碗药给她的事,终究去扶她肩头叹道:
“起来说话吧,早说过不用这样”
云惠执意不肯起来,满脸涕泪交加。“求夫人让奴婢跪一会”
云烟笑道:“难道你是有事求我不成?”
云惠忽然涨红了脸连连摇头道:“奴婢不敢”
云烟道:“那还不起来说话”
云惠只得应了,马上爬起来。云烟招招手,往四宜堂院子里走。
“自我生病回来也没见到你,这些年你在府里哪个院子当差?”
云惠低头应道:“奴婢在杂役房”
云烟往院中藤椅上坐下来,有些蹙眉。
“怎么会?”
因为她没有看好她,便被胤禛迁怒赶去了杂役房?
云惠咬唇再次跪下道: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曾贸然替王爷……不,万岁爷……脱靴……惹怒了王……万岁爷……”
云烟愕然道,“就为这个?”
云惠垂目道:“万岁爷当时……以为是夫人……喊了夫人的名讳……”
云烟靠在藤椅上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日的四宜堂里,处处是玉兰的香气,阳光从树荫里渗下来,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药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毕竟,万岁爷才是你的主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受得苦也够多了。”云烟闭上眼,缓缓道。
云惠惭愧的咬唇,双眼哭的通红道:“奴婢想了十多年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奴婢和奴婢爷爷的命都是夫人救的,没有夫人,就没有奴婢。奴婢错的厉害。”
云烟抬手拉她起来道:
“你的命更是万岁爷救的,的确是两难的事情,事过境迁,我不怪你。这王府皇宫都是如履薄冰,相信你如今一定更懂了。”
云惠擦泪衷心道:
“夫人如今过的越发好了,样子几乎也没怎么变。皇上对夫人真是多年如一日。”
云烟淡笑道:“人与人之间都是互相的,知足常乐。”
云惠似乎陷入了回忆里,又险些落泪道:
“夫人,万岁爷对您真的是……这个秘密奴婢埋在心底很多年了……
那天夜里,他烧光了四宜堂,但为了找一个小箱子,差点就被烧死在火里,奴婢从未见过那样的王爷……后来他去了圆明园,很久都没回来,再回来的时候,人瘦的厉害,什么都变了。”
云烟没有刻意去问过苏培盛,更没问过他本人。这还是第一次从见证人口里知道当年那夜的情景,站在同样的地点,看着一如从前的四宜堂,脑海里似乎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热流也在五脏六腑里激窜。
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小箱子。
原来,竟是他拼了命才留下。见证他们的一切,不是灰飞烟灭。
云烟让高管家将小惠安排在四宜堂小耳房里负责打扫庭院才离开。
她低头在密道往皇宫走时,忽然听到脚步声,当真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前方,那高大的身影,袍裾上的龙纹已然让她一颗心落了地。
“你……怎么来了?”
雍正捋了捋马蹄袖口,上去牵她手随意道:“接你”
云烟无声的用五指扣住他大掌的五指内,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忙完了?累了吧,别走这么远。”
雍正嗯了一声,“基本看完了,晚上应该还有些加急的要处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云烟手臂往他身上靠了靠道:“想我了?”
雍正又嗯了一声。
云烟将另一只手也握上他大掌,眼角眉梢里带着温柔的情意。
“对了,弘晖这几天来信没?这孩子游荡到哪里了?”
雍正唔了一声道:“今儿正巧来了,说是在一个叫清溪的地方,特别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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