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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 新皇帝胤禛在乾清宫任命大学士马齐、九门提督隆科多、八贝勒胤禩和十三阿哥胤祥为总理事务大臣, 并封胤禩为廉亲王和胤祥为怡亲王, 同时召正在西北前线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胤祯回京奔丧。另外, 命令九门提督隆科多亲守封闭的京城九门直到二十日国丧, 没有皇帝的旨令, 即使是亲王也不许入内。
一切大事办完之后, 胤禛回到东暖阁时,云烟已经睡着了。她并没有睡在东暖阁里那张铺着明黄龙纹被褥的龙床上,而是蜷在一边的小软榻上,裹着被子, 额头也半抵着榻角,发丝垂在脸颊边,显得单薄而疲惫。
他去龙床上取了明黄色龙纹被褥轻手轻脚的加盖在她身上, 静静坐在榻边看着她不说话。
他深凹下的眼窝里都是乌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下巴上的青葱胡茬已经冒出来一层,而紧紧抿着的唇角里毫无血色。
云烟在睡梦中显得有些不安稳,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时不时的发出些模糊呓语。胤禛轻轻抚摸她背脊,她在梦中忽然唤了一声:“胤禛!”
云烟睁开眼来,额间有了汗湿的痕迹。而眼前人的脸孔也出现在她眼前。
胤禛半躬下身子,云烟抬起双臂, 两人深深搂在一起。
云烟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他冰凉的脸不住的轻蹭着,双手也揽着他的颈项,微凉的青葱十指都摩挲着他的颈间皮肤和耳朵。这样的亲密, 比什么语言都更安心。
“冷不冷”云烟轻轻问他。
“抱着你不冷了,你冷吗”胤禛紧紧贴在她耳边沙声道。
云烟摩挲着微凉的十指从他龙袍领口的皮毛里慢慢伸进去感受到他颈下皮肤的温暖,微微偏脸轻道:
“这样好不好”
胤禛哑声道:“怎么不好”
云烟眼底有些潮湿,他面容上那样的冰凉和疲惫其实让她的心一直在疼。她将十指抽出来,握住他冰凉的一双大掌放到嘴边哈气,又去掀开自己里衣下摆,把他大手轻轻放到自己怀里。
胤禛一面将手掌不那么紧贴着她细腻温暖的皮肤,一面将脸埋到她颈间哑声道:“会凉”
云烟摸着他脸颊上的青髭,贴着他脸颊道:“不会”
胤禛深深道:“什么也别怕,有我在,天不会塌。”
云烟笑了。“我知道,我什么也不怕。”
胤禛的手渐渐热了,依偎在她细腻光洁的腰腹上,满手都是温暖。云烟用手指细细摩挲他的眉眼,划过他眼角的皱纹和黑影,划过他下巴上的青髭,一直看着他眼睛。
屋外传来大太监魏珠轻轻的声音:“启禀皇上,大学士张廷玉和总理大臣隆科多正在昭仁殿恭候圣驾。”
胤禛沉声应道:“朕知道了”
云烟悄声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用饭。”
胤禛抽出手摸摸她头发柔声道:“是为遗诏和继位诏书的事……你睡这我怕你着凉了,不想睡床?”
云烟憨憨咬唇道:“没睡过龙床,还不习惯”
胤禛嘴角也不禁舒缓起来,亲亲她额头道:
“皇考平日寝宫都在那边西暖阁,你不必过于紧张,我到旁边昭仁殿议事,等我交待完了就回来。”
胤禛出去后,云烟就披衣起了来。康熙刚刚驾崩,连宫里都显得分外清冷。
云烟初到宫内,毕竟不熟,想着胤禛一天一夜没进食便准备叫当值宫女安排些,谁料刚要走到门口,就见苏培盛气喘吁吁跑到门前一下跪下道:“夫人!”
云烟一惊:“怎么了,快进来说?”
苏公公爬起进来压低声音道:“德……皇太后知道了大行皇帝驾崩,要以死相殉!”
云烟脑子一嗡,扶住门前廊柱。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从前,胤禛同她说生母与养母之间尘封往事,今日才这样明白的摆在眼前。如今此刻,德妃要是以死相殉,且不说胤禛又失父再失母,就是天下人那里,他这个新皇帝如何交代?要让所有人都怀疑他的得位不正吗?
云烟站稳了脚步就立刻道:“快随我来!”
云烟出来看到当值宫女道:“你认得昭仁殿吗?”
宫女跪地道:“奴婢认得,这就领主子过去。”
两人就跟着小宫女匆匆往旁边昭仁殿走,云烟也顾不上看皇宫的华丽庄严了。
昭仁殿很近,就在东暖阁东面,从穿堂穿过一扇门就是,门口正有大太监魏珠带着小太监在。
魏珠显然是认识云烟的,罩子很亮的曲膝行了正式的跪礼,让周围本不知道云烟身份的小太监一见都跪下战战兢兢起来。
云烟顾不得这许多,道:“魏公公快起,就说藩邸苏公公找……皇上有急事要禀!”
由于胤禛忽然变了身份,云烟在人前还有些要适应。魏珠刚禀报,里面就应了声。云烟领着苏培盛进去,胤禛和张廷玉、隆科多三人正在御案前看遗诏。
隆科多显然知道云烟身份,张廷玉似乎也明白过来,两人继续低头去看遗诏。而胤禛一见云烟带着苏培盛来了,便立刻走过来道:“怎么了?”
云烟回身去看苏培盛,他立刻上去附耳低语。胤禛一听大惊,脚步都有些踉跄,云烟忙伸手去扶他。
胤禛死死抓着云烟的手指瞪着苏培盛喘息急道:“现在情况如何?”
苏培盛低声道:“已经被宫人救下,但情况不好,怕再要……”
云烟双手握住他有些发颤的大掌道:“你若能去,现在就去。”
胤禛点头,回身去和隆科多张廷玉两人简短交待两句,带着云烟和苏培盛就大步除了昭仁殿。
永和宫离乾清宫有段距离,胤禛在门前回身拉着云烟手道:“永和宫还远,你穿太少了,让宫人伺候你回宫,我忙完就回。”
云烟抿唇点点头,在他耳边有些不放心的交待道:
“遇到什么情况都千万不要着急,你额娘也是一时伤怀过度,她说什么你不要介怀,好好安慰她,稳定她情绪。”
胤禛道:“好,知道了”
云烟带着小宫女回了乾清宫东暖阁,一直感到坐卧不宁,有些微微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跟他去永和宫,但也知道另一层考量,就是怕自己不后不妃的奴才身份引起什么旁枝错节来。毕竟,胤禛的登基大典还没有举行,此时一切都要慎之又慎。
好在,此时正是新旧交替时,但凡新皇藩邸家眷,如今不说还没进来,就是进来了,一时半会也没有封号,不会显得她扎眼。
云烟随身没有带多余的衣裳,就让小宫女去给她拿了套灰老鼠色宫女冬衣换上,走到哪里也不起眼,而日后,她心知自己也恐怕依旧是这样的身份,只不过,是个老资格的“姑姑”吧。
天已经黑了,云烟吃了些清淡白粥,又洗漱完,桌上是为胤禛备好的白粥,一换再换。她也时不时到门前探看,还差了个小太监去永和宫探看情况。
胤禛终于回到乾清宫的时候脸色极差,一言不发,只听门外的宫女太监们齐声的:“皇上吉祥”跪地请安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云烟出来接他,见他整个人都像是疲惫不堪的样子。云烟忙上去扶住他,摆手让宫女们起来,扶他进屋坐下来,他就像个受伤的大孩子一样倚在她怀里一声不吭。
云烟搂着他的头坐在塌上,一直抱着他。过了好一会,他哑声道:
“额娘的额头撞破了,我跪地再三恳求,最后直到我说如果她死,我也去死,她才终于勉强答应不以死相殉,可是她不肯接受任何人称她为太后,不肯去宁寿宫,什么都不肯,她说只想见十四弟。”
云烟心中一紧,鼻子也酸了,脑海里仿佛已经看到那凄惨的场面,唇也落在他冒出青茬的额头上低低道:
“慢慢来,她总会看到你对他的心。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你们需要的是时间。”
胤禛闭目搂紧她,在她怀里轻点了下头。云烟摸着他额头,轻声道:
“喝点热粥好么?垫一垫还去守灵”
胤禛哑声道:“好”
云烟缓缓松开他去桌上取了粥碗盛了半碗白粥又回来,一勺一勺吹凉了喂他吃。吃完饭,云烟又给他洗了脸洗了脚,整整孝服。云烟也加了宫女冬衣,披上孝服,两人一起去守灵。
胤禛看她穿宫女服饰蹙眉道:“你不用如此,没人敢……”
云烟拉他手安抚道:“没带衣裳,就让当值宫女给我拿了套来,如此正方便,不要打眼为好。”
胤禛握紧她手,才不说话了。
康熙的梓宫停在乾清宫正殿里,巨大华丽的灵柩像一座黑压压的高山。香火也一直燃着,苏公公带着小太监将地上的地铺也已经铺好,有当值太监宫女守着。
宫女太监们见新皇来了,齐扎扎的跪地请安,胤禛挥一挥手,他们就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两人整夜都跪坐在梓宫前,一边折元宝,一边侍奉香火,特别困了,胤禛就在地铺上用被子把云烟裹抱在膝头睡一会。
冬夜里的乾清宫,没有康熙的乾清宫似乎不再是旧日的模样,云烟记忆中那热闹的样子如今随着那千古一帝的离开而彻底湮灭了。她整夜的抱着胤禛,在空旷孤寂的巨大宫殿中与他紧紧相拥着,火盆在一边静静的燃烧着,时明时暗。
这样时局不稳的时候,内眷都在藩邸,只有苏培盛在跟前,两人待在宫里,除了召大臣密议,哪里也不去。
白日里,胤禛将云烟送回东暖阁歇息,自己又一头扎进昭仁殿里。
夜晚,依旧是两人形影不离的在梓宫前守灵。至少是两个人,虽然苦,却不觉得凄惨。
十六日,新皇胤禛将“谕令皇四子胤禛继位登极”的遗诏对大臣们公布。
当时,百官俱缟素,行三跪九叩礼后跪听宣诏。宣诏完毕后百官先起立默哀,随后再次对新皇行三跪九叩礼。由此,礼部将康熙皇帝遗诏通报全国,令天下人得知。
由于知晓新皇守灵昼夜席地,诸王大臣奏请新皇以昭仁殿或御弘殿为居丧之所,胤禛以不忍安居内殿为由拒绝,改拟乾清宫东庑为倚庐。
天色渐渐黑下来,这样搭在东墙下的草棚虽然有做给天下人看新皇孝道的成分,但胤禛带着云烟确实睡在里面。幽暗简陋的草庐里,云烟窝在胤禛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紧紧的搂住他,却觉得比睡在精美的龙床上还要心安。
她的胤禛真的不再年轻了,却有着比年轻时更广阔的胸襟,肩负着江山万民。这是他的抱负是他的追求,她为他欣慰,也为他心疼。纵然,在这个出身第一的封建社会,她知道自己永远也做不成他的皇后,但他也依旧是她的丈夫和亲人。
“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胤禛忽然用手指探摸到她的眼睫低低的说,似乎知道她半睁着眼睛。
“傻话,允许日后你补回来”云烟呢喃了一句,用唇角轻蹭蹭他的喉结,嘴角上带着微笑。
胤禛道:“一言为定”
殿外忽然传来说话的声响让两人都睁开眼来,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倚庐来,是苏培盛的声音。
“怎么了?”胤禛搂着云烟不动,蹙眉开口道。
“启禀皇上,殿外是大行皇帝和妃娘娘声泪俱下想要入殿拜祭。”
云烟一愣,和妃瓜尔佳氏?她是康熙晚年宠妃,也是弘历进宫后奉康熙之命尽心抚育的妃嫔之一,更似乎是与她在宁古塔的旧时,宁古塔协领的女儿。她与雍亲王府的渊源可是不浅。
胤禛对此更清楚不过,他将云烟抱上身耳语道:“我就不去了,你若想见便见见她吧。”
云烟摇摇头道:“不用,不想节外生枝。”
胤禛亲亲她,表示无声的赞同。
十九日,新皇胤禛命礼部官员前往天坛、太庙和社稷坛告祭后,京城城门提前解禁。
这天晚上,登基大典要穿的龙袍已经连天累夜赶制出来,云烟亲手给胤禛试明黄色的登基礼服,精美程度让人叹为观止——
用海龙紫貂滚边,礼服通身绣龙纹和十二章纹样,两肩、前后绣正龙各一,腰帷有行龙五条,右衽一正龙,襞积前后九条团龙,寓意着“九五之尊”。另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藻、火、宗彝、粉米十二章纹样,其间配用五色云纹,下摆上还绣着水脚,形如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看起来就是足踏山河一统的君临天下之气。配套的端罩,天子冠冕、朝带、朝珠、龙靴比日常龙袍又要繁复华美几倍不止。
他的胡茬更长了,配着宽阔的肩膀和高大的身材,越发显得脸颊瘦削,五官冷硬。一切日夜中憔悴的面容,云烟都亲手为他打理,洗掉风霜疲敝,却不减哀戚。
四更天,当云烟终于帮他把这个帝国最隆重的一套的庄严华服穿上后,她往后退退远远看着他才发现,原来他是如此适合这样的装束,雍容又威严的气势,好像是天生为他量身定做。
连她这个与他朝夕生活二十多年的人看着都生出一种陌生的审美感,仿佛敬慕,仿佛崇拜。不得不感叹古代为皇权崇拜而制造的一系列配套措施,如此让人看着怎么能可亲可近,怎么不要战战兢兢?
这天二十日清晨,胤禛前往太和殿行登基典礼,接受百官的朝贺。可开场确实极为大煞风景的。按照惯例,皇帝应该先去给皇太后行礼,而拒不受太后之名的德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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