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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人眼里,左小右应该称得上是时代的“宠儿”了。
她搭上了计划经济的末班车,很幸运地以“接班”的名义,成为了冠安县工商局的正式职工,那年她才14岁。
这件事放到如今简直是天方夜谭荒诞不经,可是在八十年代,这根本不算什么新鲜事。左小右的同事,大多都是从15、6岁就开始算工龄了,只不过别人都是先待业,继而分配到工商局的。而左小右却没有经过任何形式的过渡,就好比前一分钟还好端端地正在学校上课呢,下一分钟就被人从课堂里拉了出来拽到了工商局,再也不用回学校了。
说她幸运,是因为她这边厢刚办完接班手续,那边厢新政策就来了,从此之后再也不允许用接班、顶替、分配的形式就业了。这可真是“芝麻掉进针眼里——巧透了”,就好像新政策一直在窥视着左小右,单等她把就业问题解决了,“嗖”一下就跳出来了。
不过当时的左小右是不可能感觉幸运的,毕竟这份工作是用她爸爸的命换来的。左小右他爸生前是工商局的副局长,在某天夜里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病逝了。由此左小右不得不初中肄业,被迫接受了让旁人羡煞的所谓“幸运”。
这种用大不幸换来的幸运,左小右根本不稀罕。虽然她早已经厌恶了上学,只要爸爸能活着,她宁愿每天都坐在深恶痛绝的教室里,一切都恢复以前的样子,一点都不要改变。可是命运总是变幻莫测地让人措手不及,并且无从选择。你只能任凭命运这只无形的手推搡着,踽踽前行。
14岁的左小右又能怎样呢?死者已矣,悲恸之后生活依然还是要继续,活着的人依然还在吃喝拉撒睡,这是冷酷却又无奈的现实。何况她还有一个10岁的弟弟左小铭需要照顾。
妈妈精神大不如以前了,左小右爸爸的猝死,让妈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经常目无表情地沉默着,并且还学着抽起了烟。脾气也变得暴躁无常,一点小事就会歇斯底里瞬间发作,对着左小右大吼大叫。
左小右由开始对妈妈的担心变成了畏惧,后来渐渐的竟演变成了逃避,她越来越怵头面对妈妈了。
有一次,左小右看到妈妈被烟呛得都咳出了泪,忍不住走过去从妈妈手里拿走了还燃着的烟,正想开口劝说几句。没想到因此却惹怒了妈妈,她用食指戳着左小右的眉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大声嚷嚷着:“就是你,你是克星!你真毒啊,把你爸给克死了。你怎么不把我也克死啊,让我陪着你爸一起去吧,你是克星啊!呜呜呜……”
妈妈的头发胡乱地披散着,一张脸因为愤怒和绝望扭曲出令人生怖的模样,混沌的眼睛骤然射出两道犀利的光,如魔鬼般似乎要将左小右在一瞬间扯烂撕碎,生吞活剥了去。
左小右没有躲闪,任妈妈的手指用力地戳着自己,甚至好几下都戳中了左小右的眼睑,眼睛辣辣得生疼,她依然倔强地承受着。
彻骨的寒意在左小右体内循环萦绕,在那个叫做心脏的地方停滞聚集,瞬间凝结成冰。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位疯癫恶毒的妇人,还是自己的亲妈吗?
左小右是农历十月初一出生的,按照当地风俗这天是“鬼节”,老辈人都说这天出生的人命硬。左小右不懂什么是命硬,她也不相信这些毫无根据的迷信说法,简直是一派胡言。
可是这些话从妈妈嘴里说出来却是第一次,并且被莫须有地冠上了间接害死爸爸的“凶手”罪名,这不得不让左小右万念俱灰。出生日期是自己有机会选择的吗?如果真的可以选择,左小右宁愿选择让自己胎死腹中,并且永不超生。
沟壑就此纵横于左小右心中,她与妈妈之间的嫌隙从此生根。她不仅想逃避,甚至陡增怨恨。左小右感觉自己瞬间长大了,她的心也顷刻硬冷起来。她不再搭理依然嚎啕不止的妈妈,回到了自己房间。
左小右四肢紧紧蜷缩起来,把自己抱成一团,背靠墙角蹲在地上,这是不开心的左小右惯用的动作,这样的姿势能带给她最蔚贴的安全感。
她有自己的方法治愈伤口。她开始进入一个想象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左小右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样她就可以免遭失去至亲的痛苦,也无须为亲人牵肠挂肚,更不需要去承受亲人莫须有的责骂……她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自由自在,没有亲人的管制和约束,想睡到几点就几点,再也没有人生拉硬拽逼她起床。她也不用背负着亲人的期待,继续在工商局上班了。
她比厌恶上学更无比憎恨上班,单位那些人整日都板着面孔,他们之间交流的语言,根本不是左小右这个年龄可以听懂的,当然左小右和他们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