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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望着北方,轻声说:“在那最后关头,朕感到了……”
凌欣不明白,侧脸看柴瑞。
柴瑞轻声说:“感到了我的娘和爹,在那里看着我……”
凌欣脑袋发麻,想起夏贵妃临终的话,轻声说:“他们在保佑着你。”柴瑞点了下头。凌欣又看向城外,烟尘里,人马缓慢地远去。满目疮痍,凌欣祈望从此不要再有战乱……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柴瑞说道:“姐姐放心,朕有生之年,绝不容我国领土再被如此践踏,我朝民众再遭涂炭!”
凌欣真诚地点头:“我相信……陛下!”
柴瑞又半天没说话。凌欣正想告辞,柴瑞忽然问:“那时你让朕转交给蒋旭图的信,你见到他了吗?”
凌欣心跳——柴瑞怎么会提一个幕僚?!余公公说他不敢说那个章子……她仔细打量柴瑞,见柴瑞表情自然,凌欣迟疑着说:“我还没……没见到。”
没见到?柴瑞一眉微挑:“他……没有……”没说破?这人怎么能忍这么久?生死关头了,他竟然……柴瑞面部抽动,抬手揉了揉脸。
凌欣认定蒋旭图定下二月十日的期约,是因为脸上的伤没有好,他说伤愈后再见,就是想等痂脱落了再见自己。现在见柴瑞揉脸,觉得柴瑞又是在暗指他的脸部受了伤,这是对得上号的,可是万一……
凌欣心中的疑问太强烈了,她必须弄清楚!她又从怀里拿出信,折了给柴瑞看那个章子,问道:“陛下,请问这印章上是什么字?”
柴瑞只瞟了一眼,立刻说道:“这是他的私章,他的名字。”绝对实话!
凌欣看着印章点头:“哦,这就是篆体的‘蒋旭图’三个字?真太难认了。”一大堆曲里拐弯的胡须,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写清楚吗?凌欣的疑虑消散——蒋旭图绝对不是贺云鸿了,君无戏言,柴瑞不会撒谎!
柴瑞使劲闭了眼,紧握了拳头,深吸了口气。
凌欣见柴瑞的古怪动作,有些担忧地问:“陛下是冷了吗?这里风大。”
柴瑞缓慢地说道:“姐姐先回去吧,朕现在很……朕……朕想在这里多待会儿……”
凌欣只以为柴瑞是因为京城终于退了兵,心中放松。
城下跑来了几匹马,有人喊着:“军报!军报!”
柴瑞平静了,对身边的人做了个手势,那个人下城,不多时,领着一个军士跑上来。那个军士行礼后大声说:“禀启陛下!童老将军已集军兵二十万,前来京城救驾,现已经到了京城之北百里处!因戎兵围城,无法传达,望陛下恕罪!”
柴瑞点头,来人行礼退下了。
柴瑞看凌欣:“当初云弟送了童老将军北上,安排他收拢残兵。朕听说姐姐后来放出了童老将军和安国侯前来救援的消息,现在看来,竟然说对了,你们两个人,倒是心有灵犀。”
凌欣再次证明贺云鸿和蒋旭图不是一个人了,听他提到贺云鸿就难受!紧闭了嘴唇。
柴瑞见了她的表情,转眼又看向北方,说道:“姐姐还记得朕以前说过的话吗,姐姐要找有担当的男子,能与姐姐共渡难关。人之最可贵的,无过乎性命了吧?生死与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凌欣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无法回答!她又与柴瑞站了会儿,举手行礼:“陛下,我先告退了。”
柴瑞对回到自己身边的石副将说:“让几个人送送姐姐。”
石副将称是,找了十来个军士,送凌欣进城。
凌欣去了诚心玉店。她说不会去主动看蒋旭图,现在敌人退了,她觉得蒋旭图该也离开了玉店,可是临接近玉店时,心还是咚咚乱跳起来。
玉店前的一条大街全废了,玉店虽然没烧掉,可是街面的墙壁都被砸掉了大半。
凌欣有些不好意思,让军士去叫门,里面跑出了穿着一身百姓短服的常平,他激动地向凌欣行礼:“姐姐!你没事?!太好了!我看见了金色烟花!就也放了!大家都哭了……”
凌欣说道:“那是误放。”她看看他身后,没人再出来,忙问:“其他人呢?”
常平说:“都出城了!我们听了城外爆炸,就知道寨主他们到了!他们全跑了!如果不是我得留下看家,我也想跟他们出去!”
凌欣压制着心跳,问道:“那……蒋旭图……人呢?”
常平马上说:“一起走的呀!他们都是勇胜军的人,说要追着陛下。”他的理解,蒋旭图的人,可不就是那些军士吗?
旁边有军士,凌欣怎么好意思细问一个男子的事,而且常平的回答已经足够了,再次说明蒋旭图是在这里过的破城之夜,他不是贺云鸿!
一而再再而三地,还要多少次!凌欣痛斥自己固执地想把两个人合并为一人!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无法面对亏欠了贺云鸿的这个事实!难怪人说不能欠下情债,爱上别人得不到偿还时不好受。别人爱你,你无法还时,也不好受!一切尘埃落定,凌欣心中多希望那城破的一夜,陪她直面死亡的人,是蒋旭图!……现在别多想了!她只要死抱住二月十日的约定就行了!
离开诚心玉店,凌欣回到了皇宫。
已经是下午,皇宫中,各处都有身着官服的官吏,摆了书案,立着牌子,写明了地区,让百姓们来登记。知道许多人不识字,有人穿梭在人群中,大声喊着:“去报名姓,可领衣食……”
皇宫一角,是伤患所在,凌欣看到了孤独客的身影,小柳就在他身后。
单行成队的军士们巡查着城墙和倒塌的棚户处,人们抬着有盖着布的担架,将死尸抬出宫外。
凌欣来到姜氏的宫殿,妇人们排了队等在门外。
门口的余公公见凌欣来了,忙说:“姑娘进去吧,娘娘等着姑娘呢!”
凌欣忙走了进去,姜氏在书案后坐着,刚对一个妇人说完:“你拿着我的条子去支十匹白布,让人裁成布条,送去包扎……”
她见到凌欣,忙招手道:“姐姐快坐下,好多事呢……”
凌欣坐在姜氏下手,帮着她调理人力和物资,心中惦记着梁成。可是她想到杜轩和韩长庚已经出城了,杜方也在梁成身边,听柴瑞的那意思,梁成没受伤,该是没事。
忙到掌灯时分,有人在外面报说:“云山寨梁寨主到了外宫,要见梁姑娘。”
凌欣忙向姜氏请辞,姜氏肯了,凌欣随着太监出来,发现皇宫已经分了内外,宫门处有军士把门,凌欣到了门外,见梁成满身是血,被杜轩扶着站着,延宁和一个容貌极为艳丽的女子站在旁边,后面,站着关庄主等几个凌欣认识的江湖人,还有几个夏人衣着的人。
凌欣忙奔了过去,问梁成:“弟弟!怎么了?!”
杜轩说:“没事没事!他是累了!”
凌欣放下心,向众人一一行礼,又与延宁打了招呼,被介绍了延容。
梁成对凌欣眼泪汪汪:“姐姐!我以为……我以为……”
凌欣也要哭,再次说:“是,是误放……”才怪!她现在想明白了,那时和离,杜方和梁成去贺府要的和离书,听说梁成把贺云鸿痛骂了一顿,自己对贺云鸿说如果放了金色烟花,梁成会伤心,贺云鸿这坏孩子,就借机报复梁成!当然,事实证明贺云鸿想让梁成不来救援,消灭城外之敌也是对的,不然梁成入了城,能干什么?那些炸药难道要投在皇宫下?何况皇城已破,敌我混战,更无法使用那么强烈的炸药。城外连续爆炸,城内的敌人必然会回救,皇宫之围就解了。勇胜军是强兵,一说援军到了,该是可以坚持着保护住柴瑞……这些事情,回头一想都很清楚,自古就有围魏救赵,可是贺云鸿在那么短的片刻,就做出了决定,以一个残忍的方式,迅速把指令传达给了梁成……
我还是和宅心宽厚的蒋旭图在一起吧,真不能惹贺云鸿!
梁成哭丧着脸说:“姐姐!我们来晚了!”
凌欣听着这话很觉得耳熟,忙说道:“能及时到来就谢天谢地,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可没怪你!你们再晚一个时辰,不,一刻,一分,才是真的晚了。”
梁成对凌欣说:“陛下让我进他的勇胜军。”
杜轩说:“我也和他一起去,黑妹妹,我们一会就去那边了。”
凌欣担忧地说:“你们要小心安全!干爹和杜叔他们呢?”
杜轩说:“都好,那边还在打着,我爹被赵将军叫去守着陛下了,韩叔帮着分派食物。童老将军的兵截住了北面敌军的退路,勇胜军和禁军堵着南边,听说南方又来了七万左右的兵力。这一场仗,大概要再打几天。他们士气皆无,我们肯定赢。”
梁成打了个哈欠说:“是呀,姐姐的炸药全放了,他们没了马匹,人也不多了。”
凌欣点头:“你快去歇息吧!”
延容冷着脸说:“我们要告辞了!”
凌欣笑着说:“多谢你们了!”她看延宁,延宁撅着嘴,眼泪擒在睫毛上,凌欣安慰:“成儿要去兵营,你就不能去了!你先回家,我让媒人去提亲。”人家都跟着弟弟来京城了,还不娶人家?!
延宁看梁成,“你不跟着我回去吗?你说京城多么多么好,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没我住的地方好呢!你去我们那里吧!”
梁成叹气:“这不是打仗了吗?我打完仗就回云山寨去……”
延宁说:“那我在这里等着你吧。”
杜轩对凌欣说道:“我爹说幸亏延宁一直跟着成弟,保护了他。”
凌欣现在看延宁,一头的小辫子,蓝色的眼睛,满脸尘土,觉得特别顺眼,笑着对延宁说:“多谢你照顾我弟弟!”
延宁一抬下巴:“这是我的成郎呀!当然该我照顾。”
凌欣问:“那好,你家在哪里?父母是谁?你们赶快成亲吧。”
延宁眨眼,有些不情愿地说:“那个……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凌欣警觉起来:“延宁,你不敢跟你父母说?”凌欣看延容,延容高冷的表情突然有了裂缝,也似乎尴尬起来。
凌欣真严肃了:“看看,这就是为何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现在自己先定下了婚事,你父母不同意怎么办?”
延宁敷衍着说:“他们……他们一定会同意的,成郎比他们选的人好多了……”
一听这话,凌欣更加认真了——她原来以为延宁该是个牧民的孩子,延宁虽然喜欢鲜艳的衣服,头上扎了一大堆小辫子,可从来没有戴什么金银首饰,又习弓马,富贵人家谁会让孩子受这个苦?凌欣问道:“延宁,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延宁无所谓地说:“我觉得他们什么都不干……”
凌欣瞪大眼睛:“什么都不干?!那肯定不是牧民了?!”
延宁捂嘴,眼睛一闪一闪地说:“当然不是牧民啦……”
凌欣急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延宁一挥手说:“我爹就是敦煌城主呗……”
凌欣呆住,说道:“你爹掌着前往西域的要道关卡,你就这么跑出来,找了我弟弟,你是想让你爹把我们云山寨给灭了吧?我们日后怎么去西域做生意啊?!”
延宁笑了:“我成郎的马上功夫可比我爹好!”
凌欣举手止住她的胡言乱语,说道:“你老老实实地回家去!我会让媒人过去说媒,你别想就这么胡里八涂地就嫁给我弟弟,我可不想日后你爹带着人过来,我弟弟还得马上与你爹见真功。”
延宁说:“其实我大哥的功夫更好,我爹肯定不会亲自上阵了……”
凌欣打断:“你,回家!”她看延容:“你们尽快回去!”
延容点了下头,低头时扭了下脸,凌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关庄主露出牙齿笑了,他旁边站着那个让人记不住脸的人。凌欣真奇怪延容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试着想从延容的角度来看,那个人似是无意往延容这边瞥了一眼,这一眼之间,凌欣只觉这个人单眼皮的眼睛蕴含内秀,消瘦的脸突然变得别有风韵,就是后代人说的特别性感……她一愣,再仔细看,却又是那副平常得让人记不住的模样。
关庄主带着种特别雷锋的腔调说:“姐儿,现在大局已定,京城不缺人手了,我们几个就送她们回去。她们虽然有自己的人,可来这里给我们帮了忙,我们不能不显示些君子风度,免得让那边的人说我们不知礼数。”
其他几个人都笑着地点头。
凌欣忙行礼:“谢谢大侠!”
延宁扁着嘴,可是延容的脸浮起一层红晕,更添明艳,简直不可方物。
延宁可怜巴巴地看向梁成,梁成困得眼皮打架,无力地说:“延宁,你放心回家去,我一定会去提亲的!”
延宁不顾他人,到梁成身边挽了他的胳膊,贴着他的身体说:“成郎!你一定要去!我父母找的那些夏人的大官什么的,我都不喜欢!成郎才是最好的!”
梁成庄重睁眼点头:“一定的!”
延宁垫起脚跟,在梁成脸边说:“成郎!我等你!你不来,我等你一辈子!”
梁成认真地说:“我一定来!”
凌欣觉得自己方才催延宁走,都成恶婆婆了,只好安慰说:“一定的!你放心吧。”
杜轩架着梁成送走了。天色已晚,那些夏人说要到城外去会和,凌欣说服延宁延容关庄主等人在宫中过夜,关庄主过去在宫里住过,同意了凌欣的建议,凌欣让人去告诉余公公,等了半天,寿昌来了,将关庄主等带往安歇之处,凌欣带着延宁和延容进了后宫,去了姜氏那里。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间,姜氏的屋中院外,摆了流水席。凌欣等人向姜氏行礼时,姜氏也正要吃饭,就留凌欣和延宁延容在屋里一起用餐。延宁离开了梁成,特别感伤,她又是个爱说话的人,饭桌上,姜氏刚刚问了句她怎么来的京城,延宁就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通:她的成郎是“云山玉郎”,成郎如何英俊,马术如何好,这一路成郎如何能干,城外成郎如何无敌……谁也拦不住,延容怎么瞪她也没用。
姜氏倒是耐心地听了,饭后还送了延宁和延容精美的首饰和一堆锦缎,大概因为延宁说“京城比乡间都土,什么好东西都没有”。
次日一早,凌欣送别了延宁延容和关庄主等人。
五天后,京城外的战斗结束。北朝所余十多万大军全部被歼被俘。
柴瑞命令重整军队,童老将军为帅,领兵向北,收复卧牛堡。
夏贵妃的父亲夏彪对着女儿的棺柩大哭了一场,请领十万义军,运送粮草物资。
老太平侯出殡,柴瑞重重嘉奖,允其遗体葬于皇陵。太平侯孙承功向柴瑞请求,愿领侯府护卫加入北行之军。
柴瑞准了,孙承功带领着孙校尉小八等人投入了童老将军麾下。因孙承功是个侯爷,没人能指使他,童老将军就给了他一万人,自成队伍,放弃了军权近四十年的太平侯算是再掌了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