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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茜出了地铁,穿过斑马线,踏上南京西路的马路牙子,走进匆匆人流里。日复一日,她都要走同样的路线。日复一日,和任何一个普通白领一样,她都要走进一个永不停转的旋转门去工作。日子过成了流水,自她从英国留学回来,工作、相亲、嫁人,五年的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流逝掉了。

    “苏小姐!苏小姐!”

    马路对过有人在喊她。费可招着手,大步穿过马路向她走来。站定在苏茜面前时,他一脸惊喜:“我没认错吧?真的是你,苏小姐!”

    “费总?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附近谈项目。真是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还在原来单位?”

    “嗯,没什么变化。”

    “太好了!我们还真是有缘。你还在财务处吧?找机会一起吃饭。哦,这是我的新名片。”费可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印有某风险投资基金创始合伙人的头衔。

    “费总高升了?”

    “瞎折腾,自己做了个基金。苏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咱们改天一定要聚下!”

    苏茜点了点头,温和地笑了。她看着费可急匆匆地离去,考究的西装背影,挺拔的身材,握在手中的玛莎拉蒂车钥匙,每一处细节都落在了她的眼底。

    她慢腾腾地向单位走去,忆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到费可时的情景。那是在一个饭局上,苏茜陪单位领导和他所在的投资基金吃饭。他们俩都坐在下座,聊过几句,也交换过名片。说实话,要不是费可叫她,她都不确定能否在熙攘的街头一眼就认出他来。

    没两天,费可的电话便来了:“苏小姐,怎么没联系我?幸好我还留着你的名片呢!”

    “哦,最近有点忙,实在抱歉。”

    “哈哈,我开玩笑的。怎么样,什么时候赏光吃个便饭?”

    苏茜犹豫了一下,似乎吃一顿便饭也没什么不可以。她说:“中饭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这周五吧。我知道一个好馆子,到时我来接你!”

    费可说的好馆子,其实是一家隐于闹市的小面馆。大中午的,面馆门口排起了长队。苏茜只是略施粉黛,衣装朴素,与这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挺相称。

    太阳有些晒,费可执意为苏茜撑着阳伞。

    “抱歉还要让你排队,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多人。”费可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却有种理所当然的坦然。

    “没事,好菜不嫌晚。”

    终于坐下吃饭,两人汇报了各自近况。苏茜不知费可为何对无聊的财务工作那么感兴趣,事无巨细问了很多。而她也了解到费可在寻找合适的创业项目,三亿元握在他手上,还只是第一期资金。

    虾仁鳝丝面的味道是不错,只可惜一滴卤汁溅到了苏茜的裤子上。费可赶忙拿了抽纸要擦去,却被她轻轻一挡。

    “没事,我自己来。”

    “除了没事,你还会说什么?就不能有点事麻烦我吗?”费可一手撑在餐桌上,凑了上来,半玩笑半假装愠怒。

    那是怎样一张引人入胜的面孔啊!成熟与青春,自信与儒雅,精明与和善,都完美融合在了这张面孔上。苏茜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目光里的欲求太多,目的太明显,咄咄逼人、太过强势。可是又像磁场巨大的旋涡,吸引着人沦陷进去。

    她起身道:“我出来太久了,得回去了。”

    下车时,费可为苏茜开门,一手搁在门边以免她撞到头。苏茜觉察到这细微的绅士之举,她微微颔首,就算在此谢过作别。

    “这就算再见了吗?”费可张开双臂笑着问她,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苏茜只好任由他抱了一下。

    “最近我会经常在这一带开会,附近也没什么别的朋友了,可以常来找你吃饭吗?”

    “好吧。”

    隔了一个周末没有动静,到了周一时,费可短信问她是否有空喝下午茶。下午茶对苏茜这个不能无故离岗的普通员工来说,无疑是个奢侈品。但她还是找了个借口,翘班出来。

    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就停在路对过,三叉戟的车标格外显眼。苏茜放慢了脚步,穿过马路,忽略路人们艳羡的目光,娉娉婷婷地走到车前,拉开了车门。

    第二次见面,双方熟络了很多。费可说,苏茜听。

    聆听其实是顺从的表现。对任何表达欲望强烈的人来说,苏茜无疑是个称职的聆听者。时刻奉上的笑容与赞叹是对他们最好的鼓励,对费可来说也不例外。苏茜甚至有些惊讶,费可会对她这个还谈不上太熟的朋友如此坦诚,将他的生意近乎是掰碎了给她看。而作为一个财务,要就此推断他的身家并不是难事。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金融才俊,能力卓越,前程光明,超凡运气和远大理想仿佛是这种人才有的特权。他的思维是如此跳跃鲜活,雄心勃勃的壮志配上飞快的语速和略显夸张的手势,这一切在费可身上并未显得突兀。

    苏茜被费可送回单位时,正巧碰上几个同事。她匆匆进了公司,到了座位上,才发现将一条披肩落在了车上。

    “你的披肩忘在我这儿了,明天我给你送来。”费可的短信适时发来。

    第二天上班,费可的消息一直没来。快下班时,苏茜才等到了一条短信:“抱歉,今儿事太多。改日请你晚饭时再把披肩捎来。”

    “苏茜,今天没有玛莎拉蒂来接你吗?”一个女同事从她身边走过,玩笑道。

    苏茜不屑于回答。她历来的清高作态为自己镀了一层金壳,在人们眼中如此显眼,难免会招来非议。可她本就不属于那些人的圈子,又何必自降身价,显得合群?

    出了地铁,穿过斑马线,踏上南京西路的马路牙子,走进匆匆人流里。苏茜站在那个永不停转的旋转门前,抬头仰望,灰色的写字楼高耸入霾,不见顶端。

    两周过去了,突然闯入她生活的人好像只是流水中偶尔出现的一块礁石,拐个弯就过去了。该流的水照流,该过的日子照过。

    突然手机铃声大响,苏茜吓了一跳。她按了静音,走到消防通道里,才平复下来接了电话。

    “刚才是不是不方便?”

    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叫她的名字,费可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隔阂还是亲密,让苏茜一时有些糊涂了。

    “嗯,在单位。”

    “今晚有空吃饭吗?我把披肩拿给你。”

    手机另一端是两秒钟的沉默。

    “好。”苏茜说。

    苏茜走入一座从未听说过的洋房公馆,水晶吊灯的灯光下她迈着故作镇静的脚步。这里的侍者打着黑色领结,轻声细语地问候着,优雅地为她脱去外套,将她领到座上。那里已经点燃了一盏烛灯,有人在等她了。

    费可起身迎她,伸手轻揽了一下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问候,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和这座公馆,和怀旧的壁纸、摇曳的烛火,以及四周服饰高贵的客人们融合得天衣无缝。

    “抱歉,这么久才联系。这段时间太忙了……”

    “刚投了一个不错的创业公司,与红杉一起投的……”

    “我们这支基金回报率要到五年十倍……”

    费可滔滔不绝的话音一直萦绕在苏茜耳边,可她却时不时地走神。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分出一半心思,沉醉在四周辉煌的灯火中,或是偷偷观察着其他客人。

    然而,沉醉的时光太过短暂。晚饭后,玛莎拉蒂缓缓行驶在城市的车河中,苏茜家眼看就要到了。

    “晚上你还有事吗?”费可突然问。

    “没事了。”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吧。”费可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头大拐,带着苏茜的心也跟着大拐了。

    一个多小时后,还不见终点,苏茜问:“你这是要把我拐哪儿去?”

    “快到了。怎么,怕被我绑架啊?”

    “那倒不至于。”

    “我倒希望把你绑架走了呢。”

    苏茜对这公然的调情有些不知所措,低头摆弄起了裙上的丝带。

    前方的视野逐渐变得空旷,黑夜如海水一般漫至眼前。她打开了车窗,湿润的空气倾面而来,隐约能听到浪潮拍岸的声音。

    “我们到水边了?”苏茜惊讶地问。

    “嗯,西山太湖大道。”费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道路。

    他们的车如一叶孤舟,安静行驶在如水的夜中,沿着道路开始不断盘升,最后开到了一座小山的顶上。他们下车走到了观景平台上。太湖大道如一条金黄的钻石项链,圈出了一方蜿蜒水天。一轮圆月高悬,银辉落在水波上,绰绰浮浮。

    苏茜抱着胳膊,在初秋的晚风中有些瑟缩,嘴里赞叹着眼前的美景。费可就站在她的身后,离得如此之近,微弱的温热若有似无地伏贴在她背上。

    “冷不冷?我去拿你的披肩。”费可俯身在她耳边问道。

    “好,谢谢。”

    当一条橘色羊绒披肩披在肩头时,苏茜看到了披肩上垂下的爱马仕标签。她惊讶地说:“这不是我的披肩啊!”

    “是你的,送给你的。”费可为她整了整披肩,微微拢了一下她的肩头说,“原来那条有点旧了,我就换了一条。”

    苏茜急忙把披肩往下捋:“我不能收这个,太贵重了!”

    “拿着!配你合适。”

    费可按住她的手。苏茜像触电一样往回缩,可被他紧紧按住了。

    “我送出去的东西,还从没有收回来过!”费可说。

    苏茜诧异费可会如此强硬,便也不再坚持了。这个费可,怎么那么喜欢自作主张呢?

    月色似乎特别能勾起怀旧之情,费可说起了白手起家的过往。不似白日里的意气风发,此时的他带着一点落寞。

    “我爸反对我学金融、做金融,他一门心思要我进体制内,于是就干脆连学费也不给了……”

    “你恐怕想不到,我什么都干过,卖电话卡、送快递、瓦工……我瓦工的技术还不错呢……”

    “我爸总觉得他牛掰,现在我总算比他牛掰了一点……”

    “我常来这里,做金融压力大,看月亮能让心静一点。以后,我要在这里盖栋房子,就在这山上……”

    他越说越激动,开始慷慨激昂地描绘起他的投资事业来,仿佛那是和平年代里唯一应该策马扬鞭、浴血奋战的沙场。那些不可思议的业绩指标,被他丰富的词汇和充沛的情感包装过后,也变得像超市货品的价签一样真实可信、唾手可得。

    月下的湖水有种迷人的静谧。苏茜静静听着。这个人,不打招呼地闯到她面前,她对生活出现了久违的波澜而感到些许不安。然而超出这种不安的领域,却是更开阔的世界,那里充满了令她面颊红润、心跳加快的欣喜。

    苏茜回到家,站在楼道的窗口,俯瞰着费可的车从这个外环边的普通小区里开走。她发了一条短信出去:“到家了。”

    倏的一下,便有了回复,只是一个嗯字。苏茜看着这一个字,看了好久。刚刚还充满期待的心漏出了个窟窿。她慢腾腾地走上楼梯,掏出钥匙,小心地在锁孔里转动着,试图把开门的声音降到最小。进了房间,灯也没开,她摸着黑把费可送的爱马仕披肩塞进了柜子的角落里。

    最后,她爬上床,伸出手去,从身后抱住了早已睡下的丈夫白明礼。

    “加完班了?”白明礼翻过身来抱住她,迷迷糊糊地问。

    “嗯。”苏茜把头埋在了丈夫的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那一晚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漂浮在太湖中,水面淹到了口鼻处,窒息的恐慌锁住了四肢。她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绝望地瞪大眼睛,看到费可的脸映在水面上,怜爱地看着她。她却只能那样漂浮着,直到沉入水底。

    白明礼和苏茜在同一个国企集团工作,分属总部和二级公司的财务部。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安逸稳定。白明礼对她很好,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宠了。可他们因为相亲而结为夫妻,在苏茜眼里就算不得爱情。婚前没有,婚后埋葬于柴米油盐中,便更是希望渺茫。

    她本该知足,也不该抱怨一个老好人般的丈夫。可她对于白明礼那普普通通的样貌,对他平淡无奇的谈话,甚至对他的笑声,都快要忍无可忍了。她的内心如结满蛛网的破屋,一直在等待光亮照进来。是的,只需一点从天而降的爱情,她便能焕然一新。

    太湖之畔的那晚后,苏茜的“加班”开始变得频繁起来。该发生的一切都发生了。一次欢爱过后,苏茜和费可躺在酒店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费可的手指在苏茜依旧光滑的胴体上漫不经心地划着。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让他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苏茜看着他匆忙下地,连衣服也来不及披上,光着身子拿起手机就走到洗手间去了。她看着他的人影站在磨砂玻璃后,嗡嗡的说话声传来。她试图从那低沉含混的话语里辨别出对方是谁,以及——费可对那人的态度如何。

    费可若无其事地回到床上,苏茜问:“有急事吗?”

    “没什么,下雨了,家里人问窗户关了没有。”

    “那你要回去关窗户吗?”

    “不用了,我太太会回去关的。”

    长久的沉默。苏茜的目光游移到了别处。费可一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她。他开始穿衣服了,苏茜的眼中渐渐溢满了泪水。

    费可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是我混蛋,没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

    啪嚓一声,陈树发将手中的水晶杯砸到了对面墙上。水晶杯几乎是贴着苏茜飞过去的,把她吓了一跳。

    “陈老板,对不起……”苏茜说。

    “对不起?你还知道对不起啊?”

    “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结婚了,更不知道您女儿就是他太太啊!”

    其他人都噤住了声。何姗偷偷瞄了一眼苏茜,只见苏茜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不见慌乱,也没有她预想的狼狈神态。

    “你!你!唉……”陈树发一手指着苏茜,气得嘴唇哆嗦,“我说这臭小子怎么成天出差看项目,敢情都看到床上去了!佳佳居然还被蒙在鼓里!我说,你不是也结婚了吗?你怎么好意思做出这种事?”

    “对不起……”苏茜嗫嚅着,眼圈都红了。

    “对不起管屁用?你真该去死!你该去和佳佳说对不起!”陈树发冲了过来,扬手便要打她。

    苏茜尖叫了一声,巴掌还未落到她身上,她就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何姗看着苏茜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和神态,标准的柔弱姿态,谁见了都得心软。可是,光闻哭声却不见泪水,表演还是差了点火候。

    但她还是赶忙扶起苏茜,并劝说道:“陈老板,你怎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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