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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究竟是得是失?是胜是败?
他不知道。
高歌长起,孩子们簇拥着老人,已离他们越来越近,近得似已可用胸膛迎向赵良臣的手中长枪,而那歌声,也已弥漫于黄土坡下。
“要的,只是死得其所吗?”赵良臣苦笑未止,却知道,自己再不能犹豫,今夜,今时,他必须正面而对这七名死志已存的羌人。
手中长枪似乎有千钧之重,要使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指向步步逼来的歌声,苦笑从赵良臣脸上硬生生抹去,不能给你们生路,不该给你们怜悯,那么,就让你们死得其所吧!这是我,唯一能给予你们的敬意!
他长吸了一口气,肃然目视前方,目光所及,枪锋所指,虽是寥寥老少,但他面容间浮现的却是此生最由衷的肃容,这是如临大敌的正色,如战强者的庄重,如对天地的严谨,还有,如视劲敌的敬意。
虽是一次跃马便可击溃的老幼,但赵良臣觉得,这些老幼,绝对当得起这份正视。
“弟兄们!”赵良臣探臂挺枪,面容肃然得仿佛要冲入千军万马之中,纵声大喝:“迎敌!”
便是寥寥老弱,却有如此气势,当可称敌!当须迎!
“迎敌!”没有人觉得这如临大敌的严肃乃是荒谬荒唐,似乎一下生成的默契,十人阵中每一名军士都高举兵刃,正容向前。
“迎敌!”
枕戈待战的号令,在黑幕中振起,与其说是军令,却更象是对大风高歌的认同。
“迎敌!”
同样的喝令,在土坡四面响起,遥遥呼应,想来,也有许多埋伏铁骑同在此刻正容,发起对即将灭亡的民族最后一次冲锋,喝令声中的庄严起于风中,这一战,不存杀心,惟有肃然。
他们是军甲,亦是男儿,所以,他们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向对手表达自己心中的敬意。
孩子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忽闪忽闪的目光变得比皎洁月色更为明亮,因为他们听出了喝令中没有丝毫掩饰的正视和尊敬,这是他们羌族一直渴望能从别人眼中得到的尊敬,孩子们脸上乍起欢颜,他们欢笑着,跟在老人身后,百战勇士般踏步上前,用年轻却仅剩的弹指生命大声高歌,扑向面前铁骑。
“天地不古,羌人不辱!若将羌侮,溅血步步!”
老人理所当然的第一个倒下,好似这老朽之躯毫不足惜,他用自己的身躯为孩子们挡住了第一次冲锋,长枪入体的痛苦也只在他脸上带出淡淡的笑容,在他身后,歌声未停。
“难有穷尽,家园在彼,路远途遥,一生踏行!”
小孩们对并列成排的长枪视若无睹,一个接着一个,仿佛终于看见了追随着族长寻找千万里的家园彼岸,大步踏行,一个孩子倒下,又一个孩子迈步上前。
“我歌我笑,驼铃马鸣,我哭我泪,青山绿水!”
孩子们一遍又一遍的唱着,手臂高高挥舞,似是在向已等于前路中的族人招手呼唤,他们大声的笑,大声的唱,在辽军眼中呈现出此生未见的欢然赴死,谁也不知,这是天真使然,还是天性不屈?
“茫茫苍土,葬我羌躯!刹刹羌风,当吹千古…”
最后一个小孩跌撞着脚步,扑倒在小伙伴身上,笑颜天真,似乎这不过是一次玩耍中的摔倒。
这一支十人阵的军士缓缓勒住坐骑,又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的几具尸首旁绕开,一次短短的冲刺,却好象是一场旷时持久的长战,每一名军士在马背上的样子都好象疲惫的随时要倒下来,军士们神色木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又将目光呆呆的停留在那几具尸首上。
歌声已停,然嵌入呜咽风中的余韵仍旧未止,回荡在辽军耳中,久久不息。
“啪啪!”忽听得两声耳光脆响,几名军士抬头看去,只见阵首赵良臣的手刚从自己脸上移开,双颊红肿,满脸苦涩,“如果,这便是代价,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必出人头地了…”
长长苦笑着,赵良臣从马背上滚落,跌坐在地,神情颓丧已极。
风渐止,渐停,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智王,歌声停了。”土坡正面,张砺低声道,“涂里琛,已经好久没现身了。”
“我知道。”当歌声隐约而现时,坡上独立的涂里琛忽然返身走回坡顶,而智就长立在坡下,仰首而望,智静静听着这歌声渐起,渐响,渐伏,渐幽,直至无声。
而在歌起时,坡顶深处,似也一个声音在低低同唱,一字一句,一遍一遍,随之起伏,轻幽。
“他是在为他的族人送别,这点时光,我不吝啬给他。”智自语了一句,算是在回答张砺的问话,便向坡上走去,“该了结了。”又是一声自语,却不知是说与谁听。
走了几步,智低下头,仔细的拂拭着衣裳,似是想要拂去衣裳上面的斑斑血渍,看他的动作,倒有几分象是常人赴约作客前欲先行整理干净衣裳一般,但这枯竭血渍又怎会一拂而去,拂了几下,智停下手,不再徒劳,信步登坡。
窟哥成贤和张砺对视一眼,迈步跟随在后,另有一队军士也忙跟上,智没有阻止,也没有招呼任何人先上坡查探,一个人慢慢在前居中走着,走至坡顶边沿时,智略停了停,低声吩咐,“在这里等。”
然后,他独自走入坡顶。
步入坡顶,一里方圆之地,已是疮痍劫余,第一眼望去,便是令人惊骇的焦土尸首,尸伏焦土,焦土遍尸,坡顶正中,一条大汉怀抱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女子,席地而坐,除此之外,满坡满目,生机全无。
看着这景象,即使明知坡上会有一番惨状,而且这惨状还是自己一手造成,智的面色还是在瞬间苍白,好一阵才定住心神,把目光从遍地尸首间强行移开,默默的看向那名席地而坐的大汉,又慢慢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