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暗潮（高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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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殷不说话，并向他们扔去更敷衍的假笑。他懒得跟这帮家伙计较，在国子寺的屋檐底下，谁会吃饱撑的跟贡生起冲突？不管打输打赢，丢人的都是自己。更何况，现在过桥的除了莘莘学子，更多的还是下力干活的普通人。被他们怒斥“少挡道！”，那才真叫刺耳。

    这些人有的赶着双轮马车，有的推着独轮小车，共同的特点就是货物堆的老高，移动起来就像生铁块一样吃力。他们都是力工，即便已到深秋，仍旧搭着湿漉漉的擦汗毛巾，疲惫的脊梁几乎要弯成罗锅。被褥、柴薪、米粮、酱醋，国子寺数千学子日常所需的一切，从码头卸下之后就是由他们一车一车运进里墙，伺候得贡生们暖暖和和，伺候的贡生们睡饱歇足……

    看着这些累死累活，靠汗水换来每天衣食的人，有那么一会儿，高殷只想掉头离开，远离这个铜臭远大于书香的地方。但是对海瑞作出的那个承诺，绊住了他的马脚。/忍下去，高殷，忍下去。你才到这里半刻钟，只看到了贡生们最表层的那点皮毛，怎么可以临阵脱逃？半个时辰，遵照约定，在这里待满半个时辰，把该看的看够、该听的听够，到时候自然可以解脱。/

    如何消磨时光，这又是个问题。高殷喊住熙和，两人短暂地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选择最不费脑子、同时女性又最能接受的那项娱乐活动：逛街。在惠民河南岸，卖东西的摊位非常多，从东到西绵延了一里多长，根据以往经验，再怎么着也能干掉半个时辰吧？

    然而，这里与斛律熙和常逛的御街、夜市。毕竟不同。河边的商贩，单就数量而言的确可观，但他们售卖的商品却是高度统一，除去卖小吃的与卖饮子的，摆在南岸河提上的摊位，十之八九卖的都是书册竹简，字画文玩。

    每位摊主都穿戴的干净整齐，最次也是全身蜡染棉布。有几家搭起货棚的殷实户，干脆把吴越走私过来的上等彩绢制成成衣，堂而皇之地披在身上。他们摇晃着竹骨折扇，就像斗歌那样把吆喝声喊得震天响，一个赛一个的精力充沛，一个赛一个的中气十足：“秀才公，秀才公，且慢留步！莫让宝玉蒙尘，莫让良机错过，且慢留步！”

    所有店主都有一副好嗓门，一听就是经年磨炼而来。不过，相比他们的口才，嗓音上的这点微末功夫，立即就变得不值一提。他们敢指着关公像赌咒发誓，声称不仅自己绝不售卖假货，祖宗八辈也从没干过这等缺德事；他们敢把书画卷轴一字排开，任凭顾客寻找虫眼、污损，同时在你耳边喋喋不休，各种野史逸闻是信手拈来。

    如果这些卖文玩的果真句句实话，那么上至王右军下到颜真卿，古今中外能排的上号的名人佳作，统统都可以在他们的草席片上找到，并且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一次买五张以上，还免费赠送装裱服务，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哎哎哎，别走别走，五十贯要是太贵，还能再便宜，还能再——

    也许他们在谎言深处的确藏了一点真实。也许对金石古董有研究的贡生，真能用低廉的价格捡到好漏，而不是拿着明晃晃的铜钱大打水漂。但高殷可没这个兴趣赌运气，他在经过第一个货棚时，曾经捡起一把“前汉古剑”看了看货，发现剑身居然连八面都不是以后，立即丧失了对所有古玩商贩的兴致，背起双手不悦地走开。从那以后，他就只看不说。

    相较之下，熙和倒是有所收获，她东瞅瞅，西看看，在一个卖青桐器的摊位发现一面小巧铜镜之后，立刻爱不释手地捧在了掌心。尽管高殷咳嗽两声，小心翼翼地提醒她这东西肯定出自城西作坊，但斛律熙和却表示全无所谓，因为上面刻着的忍冬纹实在可爱，正对她胃口。“哎呀，一贯不少了，就给这么多！”女孩把碎银往那老板手里一塞，“行了行了，赝品就是赝品，别跟本衙内嚎了！回见~”

    田鹏鸾双掌合十举手过顶，对斛律熙和的魄力深表佩服。不过，又逛了五、六个摊以后，斛律熙和很快就变得比高殷还要无聊，她厌倦地撅起嘴，乏味得差点打起哈欠来。虽然穿的是男装，可她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假铜鼎、假编钟、假字画、假兵器，哪样都不是平常喜欢的东西，唯一能瞅上几眼的假首饰，又因为做旧的缘故显得一点也不光鲜，就连高殷自己，看够以后也是要多烦有多烦。

    万幸的是，在成堆的假古董之间，多少还有几个花鸟鱼虫摊位，短暂地抓住了斛律熙和的心。她停在那里，对售卖的商品认真挑选，先询问再评论，仔细观赏后再小心翼翼地放下，度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多一点的充实时间。

    实际上，这已经超过了高殷的期待。年轻皇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这些河岸边的商贩，平常的客户基本都是国子寺贡生，而这些学子当中，目前连一个女性都没有。就算是花鸟鱼虫摊位，卖的也都是面向男性的玩意儿，你可以在那里找到根雕、盆景或者观赏竹，用来斗架的蛐蛐、拿来听响的蝈蝈也是随时都有，但是小猫小狗小仓鼠这些毛茸茸的可爱动物么……恐怕只能右拐走出河堤，到传说中只接待熟客、专卖非主流吃食的某些隐秘脚店去找了。

    斛律熙和当然不会去这种恶心地方。高殷亦然。不过，肚饿的确是个大麻烦，而且逛街时间越长问题就越严重。他们三个在出宫之前，匆忙咽了些云片糕垫底，那点面粉和蔗糖，早就已经在肠胃中渡过轮回，必须引入外来力量增援了。

    如果不嫌脏也不嫌腻，河岸边小吃摊卖的炸元宵和炸油皮，现在就可以去试试。有些脚店，尤其是西域色目人开的脚店，能供应锅盖似的烤馕、大轮的干酪与整串的喷香烤肉，不费多少银钱就能吃的肚皮溜圆。但问题是，这些店的卫生状况可谓良莠不齐，能容纳的食客也不会很多，考虑到三人来此主要是为了观察贡生……/还考虑个什么啊？又不是吃不起，找最大的那间正店，选个隔间坐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