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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谷起初不想来,百般推托。
但住持死活不允,她对无谷说,不是什么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庵堂须要光大……自上次倭奴国使者在这里冒了血光,清心庵已经许久都没有露脸的机会了。
清心庵是无谷安身之处,住持的话无谷不能不考虑。
而高阁老病重也是个让她动摇的理由,这位慈祥的老人已风烛残年,总该去见上一面。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自己心如止水,多半不会露馅儿。
但西州的这些女子们齐刷刷地站在眼前,无谷有那么一刻的动容。而谢金莲和李婉清的表现,很明显的就有些热情过度了。
柳玉如有些惊讶地看着谢金莲和李婉清,想到了上一次就是她们两个随高峻到长安来过。
她发现无谷道长四旬开外,气度沉稳,青色道帽下眉清目秀,一柄紫檀木柄、白马尾的精致拂尘斜捧在臂弯里。
她在打量对方,对方也飞快地打量这些人,目光还在柳玉如、樊莺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道长躬身见过阁老,按着身份见过公主、然后再见过瑶国夫人。而阁老呆呆地坐在上边,面目上的疑虑之色更重。
有人焚香,抬过椅子、几案,再拿过十几个蒲团,府中的人纷纷坐下,但无谷却不坐椅子,只拣了个蒲团坐下,把“清心咒”从头诵起。
但阁老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无谷的脸。
她眼不抬,色不变,但远久以前那位五儿媳就是这样恭敬地与自己相见,阁老盯着她的嘴唇目不转睛,眼睛里噙出了泪水。
在高府一门最最落魄的时候,他们父子发配岭南,家中一个男丁没有,是他的五儿媳,在终南山独自侍奉着阁老的年迈母亲。
这是一个于高家有恩的女人,后来门庭转旺,她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对外只好说故世……
清心咒诵毕,无谷起身欲走,显得有些仓惶急促。
但阁老却道,“金莲,婉清,你们名为来看望我,为何有事隐瞒?再敢不说实话,高府中便没有你们的位置!”
阁老说的平静,语调也不高,但字字清晰,两位女子立刻就把头低下了。
……
朝中得信,高阁老病情转重。据说他坐在座上,底下花团锦簇、本来好好的,突然就面色胀红,口不能言,一动也动不了了。
皇帝陛下这些日子身体也不好,得信后没有出动。但所有的、够品级的大臣纷纷过府探望申国公。
有的是真担心阁老的病情,有的是判断阁老的吉凶,从而判断一下朝中的形势和力量走向,而有的则是为了抓住难得的机会,看一看西州来的传奇中的瑶国夫人。
他们发现,高府五老爷的家眷中忽然多出来两位,一位年长、一位年少,而他们所熟知的五夫人崔氏却不在场。
……
牧场村空荡荡的。人们发现在新村、旧村、西村,蚕事房、织绫场、公事房、酒店、旅店、温汤池子各处,再也看不到高府中的女子们,不少的人竟然感觉到了不适。
高峻在西州,有时西州也找不到他,六曹衙门的行文积压如山,那就只能简化,可报、可不报的文章便省下了。
谢广去了沙丫城金矿,旧村管事一职早就空缺出来,村中人有个猪踩园子鸡过界、谁家大孩子把谁家小孩子打哭了,连个调解的人都没有。
织绫场的图样子用完了,没有人拿新的过来;
蚕事房该干什么,没有人支派;
旧村温汤池子上购炭、结帐什么的,因为没有了丽容,一时谁都不敢拿主意;
马上入冬,四村的学堂炉子没垒,窗纸该换,炭未购,先生们忧心忡忡。
开始有人跑到柳中牧场,去找天山牧副总牧监刘大人。这时刘大人便会支派一位手底下的录事、团官,甚至群头儿什么的跑过去救火。
但这些人管马可以,管这些繁琐就不大顺手,偶然见到大都督胡子拉茬地赶过来,便对着高大人诉苦,“高大人,你夫人们何时回来?”
高峻刚刚从曹大家出来,压了一肚子的气。
原来,二嫂对婆子、瘸脚老爹及老爹的孙子好了没过半月,便不时地撒风耍气,说宁死不养张嘴货,家里的米也不多了。
到后来,二嫂便嫌婆子做饭大手大脚,油也放得多、菜也择得狠、佐料也不知俭省,难道家中还像以前的日子?难道以为这里还是高大人家金山银山?
婆子只能暗气暗憋,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再说这也是自家的亲儿媳妇,她又能怎样呢?
谢大嫂有时过这边院子来,对弟妹和婆婆劝解一番,但却不放话接婆子过那边去:
“谢广这个不成气的,若不是再娶个小的过来,家中怎会没有婆婆的住的地方?”
曹大不敢对媳妇使威风,私下里对婆子说,“娘,你看大哥也做了官,家大业大,只剩我这里越发的不成样子……你还有没有体已?拿出来助我,我们一样能追上大哥的日子。”
开始,郝婆子的私存一点一点掏去给二子曹大,被曹大拿去输了。到后来婆子便一点不再吐出来,要给小孙子和瘸脚老爹留一些。
于是,二嫂便剥夺了婆子做饭的权利,每天管了不管饱,去桌子上晚了,什么饭、菜的只剩个底儿,而二嫂在那里说腰酸背痛,连去蚕事房带班也没力气了。
婆子敢怒不敢言,老爹私下里气得说要带着小孙子离开这里,却发现高大人送的西村宅子也没有了,他已无处可去。
晚上刮了冷风,婆子一家三口在屋子里冻得瑟瑟而抖,忽然发现窗纸不知什么时候被捅破了不少格子。
婆子在屋中躺着,声音不高地嘀咕了几句,不想一直不露面的二嫂立刻在对面屋子听到了,大半夜地跑过来又哭又闹。
“你们管生不管养,曹大这个不成气的东西,除了多根脚趾什么长处也没有。我好赖地看顾着这家人、孙子也为你生了,眼看日子刚刚有起色,你们却从哪里冒出来了!”
婆子忍不住分辩了两句,二嫂索性打滚儿放泼,“我又多了个娘不说,又多了两个不相干的人白吃!我们能力有限,怎么掏出心来也是混不出好来!”
婆子忍气吞声,但瘸脚老爹拉起孙子就走,天蒙蒙亮,他和孙子在街上正好碰到高大人带着卫队回来。
高峻下马,一脚踢开二嫂家的院门,也不进去,站在门外吼道,“有糠吃糠有菜咽菜,你是什么高贵人,怎么就过不了苦日子?樊莺也没像你这般刻薄对她!再嚎,就把我西村的房子吐出来!”
二嫂猛然住声,以目示意丈夫曹大,将瘸脚老爹和小孙子拉进去。
高峻想到,许久以来自己就连崔夫人的那间院子也一次未进过。眼下柳玉如和崔嫣不在牧场村,他正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