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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母忙用眼偷看了冉腊娥一眼,见冉腊娥只管给那婆子赔不是,没有指责自己什么,便站到一旁不出声。冉腊娥心想,奶奶一定是想鸡蛋吃而向邻居借了两上蛋的,只怪自己心不够细,忙到房里从瓦罐里拿出昨天鸡母下的唯一的一枚大鸡蛋,对那婆子说:“对不起,家里仅存这一个了,万一不依,就等两天,鸡子生了大的,我再给您送过去。”她见那婆子还是不愿离去的样子,想必是她媳妇不饶恕她,又说:“刘奶奶,我和您一起去,我去向春燕说清楚。”事端终于让冉腊娥的诚恳道歉给平息了。

    两枚鸡蛋确实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张母心中的苦衷却只有沤在肚里,沤得乏烂乏臭也一人受着,因为她担心的是孙子小俩口子和睦恩爱的大事,整个家庭美满的大事,她又怎么好向孙媳解释清楚呢,想去想来,只好任凭孙媳怎么诉说责备,自己默不作声,一人受着。张母正这么想着,冉腊娥从邻居家回来了,只见她脸面阴沉着,招呼也不打一个便去忙家务了,便想主动找孙媳说说,想让孙媳骂个狗血淋头还痛快些。冉腊娥从屋外抱回一捆草把子,进厨房去忙着做夜饭。一直坐在家门前抽着喇叭筒旱烟的张凤国来到屋里,轻声地对张母说:“您也是老糊涂了,您想鸡蛋吃就说出来,腊娥也不是不明理的,您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馋吃,还闹得邻居们小瞧我们。”张母见友琼在一旁,便悄声说:“你不懂,你妈是这种人么!到外面去,我给你说清楚。”

    夜幕被浑浊的月亮托起,村落里仍是一片灰暗。张家母子俩站在屋檐下,张母只好向张凤国说明了道然回过家并给他做蛋汤吃的事,她又反复叮嘱儿子,说:“你千万不要向腊娥透露半个字,我受点冤不要紧的,要他们俩个真闹出什么名堂,家里没有腊娥能成吗。你一定要嘴紧点,千万不要向腊娥说道然曾回来过。”张凤国听着心里自然有谱,便说:“这么说我错怪您了,我会从其它方面向腊娥劝解的,不过,腊娥就是再怨恨您她也只是在心里,不会说出口的,再说为两个鸡蛋她犯不着怨您的,这黑锅就只有您背着了,我看他们俩人之间总不能象人家亲亲热热的,道然这伢子,不知是怎么的。”他们说完话,张母便进屋去厨房,帮着孙媳在灶头添柴草。冉腊娥见张母只管往灶堂里塞草把子,让锅边都烧得冒黑烟了,便说:“奶奶,您去歇着,这灶里不要您帮到忙。”张母听这话明知是她在生自己的气,便说:“哦,灶里不要烧大火吧,看我都老糊涂了,只管一个劲地加把子。”冉腊娥盛起锅里的一碗白菜,舀了一勺子水在锅里,“嘁”地一声响,她接着到下米,又用锅铲平了平,又添了点水,让水高出米半寸,再盖上锅盖,然后便来到灶边催督说:“您去休歇!”张母只好站起身腾出位子,让冉腊娥到灶头去把火。张母在一旁见灶堂映出的火光把腊娥的脸蛋照耀得鲜红鲜红的,但就是不见她脸上有一丝的笑意。张母便说:“都是我不好,让你看人家的脸像,听话又受气的,在外头做不起人。”冉腊娥象没有听到她的话,还是说:“你去休歇。这里不要您帮倒忙的。”

    冉腊娥内心里饱含着苦楚,坚持着做好饭菜,又喊友琼,公公和奶奶吃饭,自己却躲到房里伤心的落泪了。张母见孙媳久久不出房来吃饭,自己的一碗饭都快吃完了,便喊:“腊娥,出来吃饭,饭菜都快凉了。”又对友琼说:“去叫你姆妈吃饭。”友琼端着碗筷去叫了。他们见冉腊娥还不出门来,张凤国又轻声说:“董奶奶,您干脆去房里看看,看她在做什么。”母子俩对了下眼神,意思是说,腊娥心里有病不舒服。张母边喊边起身向腊娥房里去。冉腊娥听到脚步声忙擦了擦眼泪,小友琼也乖巧地不作声,直望着母亲。冉腊娥这才起身出房来,坐到饭桌边,用泪水哽咽着饭菜,咽得眼睛直直的,颈脖直直的,神情也直直的,简直是植物人一般机械地吃着饭菜。张凤国和张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谁也默不作声。张凤国实在无法接受这种场景,糊乱的扒完饭,便下桌到屋外门前的柳条椅上坐着,闷闷地抽他的喇叭筒。

    此时,整个屋子的空气都象凝固着,闷得人简直喘不过气来。人的情感被压抑得无法宣泄是会积累成疾的。友琼见大人们都不说话,也停下筷子,望望这个瞧瞧那个,也到屋外去。张母慢慢的嚼着饭菜,心想俗话说百年容易过,青春不再来。腊娥孤守空床,活寡妇一般,真难为她的了。便说:“腊娥,你心里有话别总憋着,憋累了会成病的。当着奶奶的面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她听张母这么体微自己,心想真是命薄福浅,树大根深,一股辛酸涌上心口,禁不住在饭桌上抽泣起来,那声音悲悲切切的撕裂人心。张母让她痛快地哭泣了一会,释放出心中的怨情,便说:“其实,道然对你还是不错的,可能是他工作抓得太紧,不能……”冉腊娥止住了哭,抬起头来突然说:“您别瞒了,他前天回来过,都不和我见一面,我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张家的,我嫁到张家,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我无怨无悔的。”一直在屋外抽着闷烟,心却放在屋里的张凤国,这时急步进屋,大声吼道:“道然敢做那昧着良心的事,老子就找到县委会去,让他的工作搞不成都不讲究的!”

    其实冉腊娥已经听大队里有人给她说了,道然调到南桥公社里工作了。她既是伤感自己,又担心道然怎么会从县里往下调呢。她此时见公公发了火,便说:“爹,您也别怪道然,他一人在外工作没有个靠背的,也是很艰难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县里把他往下调了,据说还是到我们南桥公社里来工作的。”张母听孙媳这么一说恍然大悟,显出惊奇的目光,忙说:“这是真的!”冉腊娥恢复了常态,说:“是大队的素芳主任说的,那还有错。”张母心想,难道是他爷爷的历史问题影响了他的前程,难怪他前天回来不肯在家住夜的,一定是抱怨这个家庭的。我怎么没有看出一点破绽呢,还真以为他要赶班车回县里去,便对儿子凤国说:“腊娥能这么理解道然就对了,我们也不能错怪他,他心里一定有苦衷的。我们要让道然在外干出点名堂来,你做爹的面子上也光彩些。”张凤国仍然愤愤地说:“当了皇帝又怎么样,连家都不认了!不如早不让他当什么官,免得我将来受气。”友琼在一旁说:“爹那不是当官,人家说了我爹是当干部的,干部太光荣了。”她的说话逗得张母笑了,说:“乖乖,你长大了也要象你爹样当干部,不能种一世的田,种田的人苦啊累啊。”友琼又说:“我怎么听爹说他累,当干部也累吧。”张母说:“你呀,就向着你爹说话。”她说了这话,一家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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