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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珺心里一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捋起她散落的发丝,別在耳后,低声道:“是的。”

    久久不闻清平说话,直到快到客栈,才听到她轻轻的一声“谢谢”。

    晚上清平无故发起烧热来,刘甄拧湿了帕子给她降热,却不见好转。急忙去禀告陈珺,陈珺把清平抱回自己房间,拿了厚被子为她盖上,又让伙计去请医师。

    医师来看过后道是急火攻心,又受了些风寒,开了些退热的药就告辞了。

    刘甄去熬药,陈珺给清平换了一条帕子,看她红的异样的脸,又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

    她当然知道清平为何会突然生病,怕是和今天回去探亲一事分不开关系。却见清平头一歪,泪水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

    陈珺帮她抹去泪水,谁知道这孩子却越哭越凶,泪水无声坠落,但她仍是好好的躺着,脸上没有什么起伏的情绪。

    陈珺看了她一会,抚平了她慢慢皱起的眉间,心里一时滋味难以形容,她把清平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随即感觉到滚烫的泪水顺着自己脖子边流下。陈珺回忆了一下自己小时候每每被欺负了,伏在父亲的怀里寻求安慰,父亲就会一下一下的拍着自己的背,安慰自己。

    她便伸出手去拍清平的背,一下一下,慢慢的清平倒也不哭了。刘甄端了药上来,陈珺让她去歇息,自己动手喂清平喝了药,熄灯上床,仍是抱着清平一下一下的拍着。

    她听闻老人说,只有心里藏着许多事的人,在会在梦中哭泣,越是悄无声息,越是悲痛难耐。这种行为其实是非常伤心神的,陈珺躺在清平边上认真看着她的脸,不自觉的伸出一根手指描绘着她的五官。

    她知道清平其实是一个心里非常能藏的住事的人,她不想说,谁来逼都是没有用的。清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陈珺也猜不出来。

    原来她也是回难过的,陈珺手慢慢划过女孩的眼睛,继而是鼻子,最后沿着嘴唇边到下颌,她忽然想起那句慧极必伤,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清平确实太聪明了,聪明的人从来都不是长寿的。

    陈珺莫名希望她能笨一些,她贴近她的额角,轻轻碰了一下,感觉热度似乎退了一点,再分开时忽然停到清平喃喃道:“妈妈......”

    这声音微不可闻,陈珺心里既好笑又苦涩,想到自己生母的样子,觉得有她没她都是一个样子。她抱紧了清平,把她按在自己怀里,叹了一口气道:“好啦好啦,咋们都是没妈的人.......”

    翌日清平醒来,陈珺坐在桌前看书,见她醒了就去叫了粥来,温和对她道:“吃点东西罢。”

    清平脑子还有点木,一时间没发现自己又睡到陈珺床上来了。她下床换了衣服,坐在桌边迟钝的喝粥,忽然道:“小姐,咋们什么时候走啊?”

    陈珺以为她不想留在这伤心的地方,于是道:“明日就走。”

    清平点点头,依稀记得昨天自己好像是做了个漫长的梦,具体内容记不分明了,只感觉有人一直抱着自己。她看了看陈珺,点点头道:“小姐,昨日是你照顾的我吗?”

    陈珺瞥了她一眼,放下书道:“是我,你晚上睡觉可不老实了,一直说梦话。”

    清平心中一跳,勉强笑笑道:“那我说了什么梦话?”

    陈珺一本正经道:“你说自然是说‘小姐是个大好人’,‘小姐是个大善人’,‘小姐待我真好’,这样的话。”

    清平不可思议般看了她一眼,感觉这种话就算是自己做梦也不会说,想来又是陈珺在戏弄自己,却知道这是她的好心,也不觉得生气。

    两人坐了一会,谁也不提昨日探亲之事。刘甄进来时,陈珺还是一如往常逗弄清平,只是清平倒显得理智多了,自是从容对应。一夜病好后,刘甄隐约觉得她似乎哪里变了,但又说不出来。

    车队又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了。

    清平骑在马上走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古道,出了万青郡,仍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故乡已别,何处心安?

    从琼州下去就是恒州,京都长安就在此地。

    游历近两载,终于又要回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池了,清平心中却没有太多想法,只是随着离长安的路程越来越近,刘甄总忍不住问她以后想去做什么。

    清平明白她是想自己留在陈珺身边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刘甄也是真心待自己的,只不过她心里却始终是想做个普通人。

    或许跟着陈珺回到王府,以后混个管事之流定是绰绰有余的。王府管事,外人听起来自然是威风凛凛,她却不知为何本能的抗拒这种生活。

    她想要的,至始至终不过是自己属于自己罢了,多的也不曾去想。

    就这样,马车摇摇晃晃经关隘,慢吞吞的来到长安。巍峨宏伟的城池出现在她们眼前,城门外自有重兵把守,严格审查入城者的文书。长安如一只蛰伏的兽,盘踞在辽河之上。

    陈珺坐在车中,叫清平进去,清平暗道来了,深吸了口气,进入车中,恭顺跪坐下。

    陈珺凝视着她,轻轻道:“走的时候我便与你说了,若是回到长安,就将你的,卖身契交还与你,我说话算话。”

    她推过一张黄色的纸,紧紧盯着清平,道:“其实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清平,你可以继续呆着我身边,我自能保证那以后的富贵荣华,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若是呆在我身边,这些自然都会有。”

    清平静静道:“若是我选了另一条呢?”

    陈珺淡漠道:“那是我们无缘无份了,你拿着卖身契走,我与你些银钱,从此再无瓜葛。你不能与任何人说这些时日所闻所见,也最好装作不认得我。”

    清平看她伸出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压在唇上,便取过黄色的卖身契,向她一拜,就要下车离开,她掀了帘子,却被冰冷的剑鞘按住肩膀,天璇把她推回车里,清平听陈珺淡淡道:“但你知道我实在是太多了,我真是不放心。”

    清平冷静回应道:“我绝不会说出和小姐有关的任何事情,请您放心,我——”

    剑光凛冽,逼的她呼吸一窒,瞳孔因恐惧微微收缩,陈珺手持长剑,架在她脖颈旁,一字一顿道:“我若是不信呢?”

    清平绝望的闭上眼睛,自暴自弃道:“任你处置吧。”

    谁知肩膀上的重量一轻,陈珺收剑归鞘,笑道:“不错,很大胆,以后也不怕你被人欺负了。”

    清平一脸茫然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又变脸了,当真是比翻书还快。陈珺温和的摸了摸她的头,郑重道:“李清平,我现在说的,你都要好好听着。”

    她从袖中抽出一封文书,看着清平道:“这是河西郡李清平的文书,此人出生河西李氏,父母皆在琼州,乃是良民,已经过河西郡官学的认证归档,你要收好了。这上面记的年纪比你现在大了四岁,有了这个,你现在就可以去长安官学中读书。”

    清平目瞪口呆,颤着手取过那封文书,打开一看,正如陈珺所说的,这上面记录的人和她同名同姓,却比她大了四岁。十八岁,正是长安官学允许入学读书的年纪。

    她捧着这封文书,陈珺却道:“光有这些还不够,这是你的生辰籍贯文书证明,你在河西官学中读书也必须要有证明,长安官学文牒,各郡,州府衙的文书,这些东西你都要放好了,万万不可丢失,一旦丢失,补办时必然能察觉出那身份的漏洞。除非你考取功名,把这个身份坐实了,否则.......”

    她话没说完,清平也知道这冒名顶替,假造文书的后果。陈珺把东西装到一个锦袋里,对她笑了笑道:“清平,咋们真要分开了,你是个好孩子,有自己的主意,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罢。”

    清平脑中一片混乱,忍不住问道:“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跪坐于地,复而再拜,道:“我要,我以后要如何报答你呢?”

    说完又觉得有些可笑,以陈珺的显赫家世,可能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但对自己来说,有了这个身份,能进官学读书,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如果说她之前考虑的是如何去自谋出路,找个活计填饱肚子,那陈珺给的这些东西,就是通向阳关大道的捷径。

    陈珺眼中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色彩,她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你觉得你要怎么报答我呢?在贺州时我就告诉你,只有在又能力之时才有资格说报答的话,你现在还太早了。”

    清平沉默的看着那个锦袋,忽然陈珺取了火折子,把卖身契点着一烧,丢向窗外,道:“这东西不能留着,家世不清白者不可进官学,你要牢牢记住了。”

    “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清平,你只是万万人中的一个,谁也不知道你究竟会走到哪里。”陈珺轻轻拂过剑鞘上的纹路,道:“你只有你自己了,以后.......你也只是你自己。”

    清平默默行了一个大礼,把袋子装在胸口,低声道:“小姐曾与我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恩情还恩,不必偿情’,但在我心中,情义才是最重的,这份恩我自会报答,情我也会偿还。”

    陈珺低头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定然不会说出我的事情的,你只要做好这一点,以后见着我也要装作不认识,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又觉得十分有意思,道:“我等着你,报恩偿情的那天。”

    清平看着她道:“此番辞别,不知何日再见,望您珍重。”

    陈珺点点头道:“你也是。”

    清平下了马车,刘甄忽然冲出来抱着她,眼圈红红的,悲伤道:“清平,你真的要走吗?”

    清平也有点舍不得她,但还是说了实话:“是,我要走了,刘甄,你多多保重。”

    刘甄硬塞给她几张银票,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肯定用钱的地方很多......拿着吧。”

    清平没有推拒,放在怀里,刘甄握着她的手道:“你要,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清平点点头,马车已经缓缓向前动起来了,刘甄见状回到车边上,向清平挥了挥手。

    长安城外阴云密布,陈珺目送马车远处,突然有人叫道:“下雪了!”

    一片洁白无暇的雪花慢慢落了下来,接着越来越多的雪花从天而降,清平一算日子,原来已经十一月了。

    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落在往来人们的头发上,衣领上。清平想起那日离开长安之时也是大雪天,天色沉沉,仿佛未卜的前途。

    她接了一片落雪,让它化在手中,她仔细端详那雪消融的过程,而后下定决心般,向长安城门走去。

    铅灰色的云朵铺满了京都上空,仿佛没有尽头。从云层中落下无尽的雪花,每一朵都不一样,雪花的棱角折射出细微的光,好像是这世上千千万万人的眼眸。

    北风温柔的卷起雪花,仿佛是无形之中掌控命运的手,卷起人间悲喜苦乐,飞向更遥远的地方。

    四年后,长安礼部分属。

    清平关上门,坐在炉边烤火,门外已经到了隆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

    她边上是几位同僚在大谈长安美景,说等到休沐定然要去看看。

    清平也有点好奇,凑过去听了一会。

    京都有三景。

    其一,崇祯山上冬赏雪,寄住于山中的清虚观,晴雪之日,邀几位好友,拥炉于松园中,谈诗论文,伴以青松映雪,尽显儒士风雅。

    其二,太安楼上中秋赏月,临近繁华的西昌街,年初庙会或元宵灯会,自是一片璀璨,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

    其三嘛,揽月湖畔赏烟柳,其景不分四季,更有红袖添香,美酒作伴,是京都世家贵女必去之地。

    原来又是老生常谈,在官学读书的时候她就常常听同窗们说,但是从来也没去过。也是那几年忙着科试,日日都担心不过,自然是没时间去想那些东西的。

    清平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转眼一晃就是四年过去了。她通过长安官学考试后,紧接着就是最后的科试,几千人中取三百六十人,但只有前三十二人才有机会进入殿试,被陛下策问校考。

    虽然她觉得自己不错,但也没能进入这前三十二人之中,只取了四十六名,但也算是个不错的成绩了,对得起她的每日苦读。

    科试以后,进了同文馆上课,授课满一年以后,又是一次考试,才放了她们出来,发放到六部下属机构磨练。

    可以说在簪花宴那日有多风光,后面就有多惨。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以后,没背景家世的,还是得往后靠。不过好歹也搏了个进士出身,将那身份坐实了,也免去了她心中的担忧,算是一块大石落地了。

    清平正烤火呢,忽然一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来人掀了斗篷挤到她身边道:“诶呀真是太冷了,我方才外面走了一圈,都觉得自己要成个冰棍了!”

    那人乱七八糟一通叫了一会,才道:“哎,清平,你要去崇祯山赏雪景么?就是冷的慌,你要是不怕冷,咋们就去看看怎么样?”

    清平看着这个同榜进士好友,笑道:“燕惊寒,你名字叫惊寒,怎么会怕冷呢?”

    燕惊寒嘻嘻笑道:“我这是惊寒时节的惊寒,可不是吓跑寒冷的意思,清平,你到底要不要去呀?”

    清平道:“要啊,都没好好在京都玩过,前几年尽在读书了,真闷的慌。”

    燕惊寒道:“是呀,天天看书,诶,其实我想去揽月湖看看雪景,你去吗?”

    清平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道:“当真只是为了看雪景?”

    燕惊寒理直气壮道:“当然也要看点别的不是,天天看雪景做什么,枯燥!”

    清平熟知这位朋友的脾性,道:“那你可要先与你父亲说好,可别又赖着我身上,说什么我骗你去喝酒!”

    燕惊寒眼珠一转,笑着蹭过去道:“自然不会了,上次,上次是失误,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了行不?”

    作者有话要说: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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