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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是想尽快有子嗣,便开了药方呈上。
“每日的汤药都要卿亲自来熬,不得假手他人。若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爱卿也是在太医院多年的人了,知道有什么后果。”圣景帝看了那方子,淡淡的说了一句。
“遵旨。”黄医正听了这话,便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了,忙伏地应了一句。
“启奏陛下,”晴霜从内殿出来,蹲身传话:“娘娘要奴婢来问一声,可否瞧一瞧药方呢?”
“可以,拿给娘娘瞧吧。”圣景帝原就不打算瞒着画儿,便把药方递了过去。
晴霜接过了药方,便回了内殿,过一会子又出来说:“娘娘说她不爱喝苦药,请问太医,可否在里面添上一味蜜梗草呢?”
黄医正想了一想,这蜜梗草是极常见的一种药草,味道极甜,却有一种特性,便是药性薄,几乎不和其他任何药草有什么作用。因此,有些怕苦的病人便利用了这种特性,把蜜梗草熬进汤药里,喝着也容易下口。看来这贵妃娘娘也是懂一点医道的。想到如此,黄医正便向圣景帝说:“陛下,蜜梗草药性薄,于汤药没什么作用,只是味甜而已,添进去应不妨事。”
“嗯,既然贵妃不爱喝苦药,那就添进去吧。”圣景帝听太医如此说,便答应了。
晴霜进内殿回了话,画儿听了,一口气松下来,倒在了锦枕上。今日她一瞧那药方就知道了,那是调养女子体质的药。看来,圣景帝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有孩子。蜜梗草,与别的草药没有什么作用,但她瞧见那药方里有一味极少用的笙麻。笙麻和蜜梗草熬在一起,是极好的避孕药,对女体没有什么损伤。这是还在七绝谷时,她与医圣讨论药理时,医圣无意间提起的,说是从一本孤本医书上看来,几乎没有大夫知道这个方子。既然是孤本的医书,那黄医正料想也不知道吧?她方才让晴霜出去问可否添上蜜梗草时,心嘭嘭跳的厉害,就怕被识破了。幸好,没事,自己暂且逃过一劫。画儿苦涩的闭上了眼,心中开始打算着怎样才能摆脱这样的生活。
“娘娘,李修仪在殿外求见娘娘。”画儿正在书房里看书,沈尚宫在门外通报了一声问道:“娘娘要不要见?”
画儿叹了口气:“请李修仪到偏殿吧。我立刻就过去。”圣景帝有旨,嫔妃无事不得到昭阳殿,李修仪来这里,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情了。虽然她不爱与那些个嫔妃们来来往往,没事聊些什么首饰打扮穿着,再比较一下谁最受宠,但也不想在这种地方结下了仇家。
画儿放下手中的书本,带了晴霜晴雪往偏殿去。
“臣妾拜见贵妃娘娘,千岁。”李修仪见画儿来了,纵然心里恨得要命,但仍是依着规矩行礼请安。今天她来是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了。
“李修仪请起,不必多礼了。看座。”画儿急忙说道,沈尚宫捧上茶来,两人分主客位坐下。李修仪瞧着画儿,见她穿了软烟罗的袄,轻虹纱的裙,头上只别了一管翡翠簪,越发清丽,不禁心中暗暗妒恨。这软烟罗,轻虹纱,要十个织娘费上半年的工夫,才能织成一匹,滑得在手上几乎拿不住,轻软得像花瓣儿一般,她只有一件是软烟罗做成的,每到难得的日子才肯拿出来穿。今日却见贵妃把这当便装穿在身上,心中又气又妒。再看杯中的茶,是极品的君山银针,一年也只出四两的,向来只有太后和陛下才能用,在昭阳殿却被当来待客,不由越发气极。只是她心中想着,眼里却淌下泪来。
“娘娘,臣妾今日厚颜来见娘娘,实在是有事相求,望娘娘垂怜!”李修仪眼中垂着泪,哀哀哭泣。想到自己家中的窘境,也是悲从中来。
“修仪且先别哭,有什么事情先说就是了。”见李修仪哭得哀哀切切,画儿不禁慌了手脚。她对哭泣的人最是没辙,若是小孩还可以哄着,是大人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旁女官上前奉上纱绢,李修仪拭了拭泪方说道:“启奏娘娘,臣妾的父兄日前因臣妾一时得陛下怜宠,便骄矜起来,抢占了几亩田地,被御史参奏了上去。陛下龙颜大怒,竟要抄臣妾的家!恳请娘娘看在臣妾的薄面上,向陛下说几句情,好歹保住李家基业罢!”李修仪离座跪了下来,刚擦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画儿为难。自己不想搀和到他的后宫嫔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去,可人家跪在这里哭成这副模样,可又如何是好?
“修仪请先起来吧!这样跪着,我们都不好说话的。”画儿先把李修仪扶了起来,决定拖一拖再说:“修仪的胭脂被泪化开了,沈尚宫,麻烦你们先服侍修仪打理整齐了再来说话。”
“是,娘娘。”沈尚宫答应着,带了女官扶着李修仪往配殿洗漱去。
“我的天!今儿怎么碰上这种事来!”画儿见李修仪被扶下去,终于顾不了贵妃仪态的趴在了梨花木的小桌上。
“姑娘,这事儿我倒是听说了。这几天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各宫都知道了,只是昭阳殿戒备森严,女官内侍们又不多嘴,才没让姑娘知道。”晴雪上来说道。自画儿入宫之后,人前她和晴霜称呼“贵妃娘娘”,没人的时候就又改成了出阁前的称呼了。
“是。李修仪的父兄仗着女儿得宠,就强占百姓田地,还闹出了人命,被御史参奏了一本,结果陛下判了他们削爵下狱,还要抄家!依我看,姑娘不要管这件事儿的好,他们这混水,不趟也罢!”晴霜也在一旁说道。
“嗯,这样草菅人命,为了田地就害死人的,也不值得同情了。”画儿听了这话,也点点头,心底拿定了主意。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想,古代“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真是混帐!可现在看来,这也是有用的,起码可以用来当作借口,画儿第一次发现,这句话念起来挺顺当。
送走李修仪,看着来宣旨的内侍远去,画儿默默的坐在榻上。今日,又领教了帝皇的冷酷。方才,她正想拿话来回绝李修仪的请求,乾清宫的内侍臣带着圣景帝的口谕到了。“缎聆殿修仪李氏,不守妇德,擅扰贵妃,后宫不得干政,着往长庆宫侍奉太后,挪居上阳宫。”从主位修仪直降到美人,李修仪当场昏了过去。画儿也愣在那里,内侍请了安退出,她方才茫茫然的到书房里来,却是再看不下去了。上阳宫,那是什么地方?“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怪不得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皇对自己的嫔妃且如此这般无情,更何况其他呢?再想到绮英,画儿心里面一阵凉。
这日晚上,她沉默得多,帝皇自然也察觉到了,想是白天李修仪的事情让她不痛快,便也没有开口问。流苏的帐子中,她欲沉沉睡去时,却突然睁眼向他说:“过两天,我可不可以出宫去慈恩寺?”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他挑眉。
“进宫前,在慈恩寺抽到了一支签,我想去还个愿罢了。陛下如果不准,也就算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画儿倦倦的说。
“你要是想去,就去吧。”自从那日在偏殿门口看到那惊心动魄的一笑,他便不再叫她“爱妃”了,却换成她的小名“画儿”。
“谢谢陛下。”她重又闭上眼。
“睡吧。”他拥着她,轻轻的拍抚着。画儿闭着眼,明明疲倦已极,却没有什么睡意,脑中一直闪着那日在慈恩寺抽到的签——“出巢新来灵巧燕,归于宫阙帝王家”。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一支签,又能代表什么呢?李修仪一夜之间被贬到了上阳宫,命运在帝皇的一念之间改变。那么现在,她也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无论能不能成功,她都要试一试。宫廷的黑暗,帝皇的残酷,在在都让她害怕,惊惧。自己有梦想,渴望着自由,也可以养活自己,并不是那些只能依附着男人生活的传统女子。既然如此,就赌一赌吧!画儿捏紧了手里的玉佩,下定了决心。在外面生活不能没有钱,这块玉佩是她所有的首饰里面最大也最不起眼的一件。如果拿那些名贵的出去,肯定很快就会被发现,只拣了这一件,想来是比较保险的。画儿闭了闭眼,再次为自己打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满是坚定——
“晴霜,晴雪,我有话对你们说。”
圣景十年初夏,当朝皇帝承乾宫贵妃驾临慈恩寺拜佛还愿。这位贵妃进宫三个月来,椒房独宠,上爱逾性命,如今既要出宫,京畿卫,御林军三日前便开始了布防。自宣德门到慈恩寺,一路上重兵把守,刀枪林立,当今爱将,随明王征夷狄的大将军傅遥亲自护驾。贵妃出宫的前一天,锦衣铠甲的武士们已经将慈恩寺里里外外清查了,纵然慈恩寺受皇家香火供奉,但这次来拜佛的人非同小可,谁也不敢有一丝懈怠的。宫外小心翼翼,昭阳殿内,气氛也有一丝紧绷。
“记好了吗?不要出任何差错。”画儿细细的叮嘱着,这是个极险的法子,能不能成功她自己也没有把握。原本,是万万不该把晴霜和晴雪拖进来的,可没有她们,自己脱不了身;即使能成功的逃走,帝皇也一定会拿她们开刀。画儿心中煎熬得紧,既不想让她们跟自己一起陷入险境,可不趁这个机会走的话,下次出宫,又不知是何时。
“姑娘放心。我一定做好就是。”晴霜点点头。画儿满心的忧虑,自己想的法子极简单,又极险。明儿“看守”自己的,是大将军傅遥,传说他智计百出,是圣景帝的爱将,与其用那种复杂的计策,不如用最简单的方法——调虎离山。只是,那痕迹一定要做的完美,不能让傅遥看出一点破绽来。
“陛下驾到——”外面传来通报声,三人急忙向殿门口走去。明天,一定要小心。画儿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今晚不能在神色间露出破绽。
翠华摇摇,节钺堂堂,随着仪仗一对对一列列的出了宣德门,恭候在门外的百官命妇们心中越发疑虑。当那明黄色绘着九龙腾云的玉辂出现时,所有的人都震惊了,帝皇再一次毫不掩饰的表现出了他对贵妃的宠爱。三个月的专宠,连番的恩诏,如今用天子的仪仗玉辂送贵妃往慈恩寺,丝毫不在意言官和清流会说些什么。看来,只要贵妃诞下皇儿,就一定会正位中宫了。龙骑尉,虎贲卫,锦衣卫,京畿三卫各着服色,侍驾而行。一旁伴驾的六尚女官手中捧了如意,鲜花,素果,香炉,各色供佛的品物,也是整整齐齐。慈恩寺前早挤得人山人海,见这一片锦绣香烟浩浩荡荡铺天盖地的来,不由都跪了下去,齐呼“千岁”。
“只沈尚宫带捧着供奉的人同我进去即可,莫扰了佛门清净。”画儿在玉辂内低声吩咐,外面女官答应一声,传了娘娘的旨。宫人们拉起锦帐帷幔,画儿下了玉辂,傅遥奉命随驾,寺中早已布防。慈恩寺方丈住持带了寺中修行的和尚迎出来,彼此见了礼,便往大雄宝殿去。
将鲜花素果供在佛前,画儿跪在明黄的垫子上,手中持着香,心乱如麻。她一向是无神论者,可今日跪在佛前,也不禁在心里默默祈求,但愿今日的计划能成功,一切顺利罢。倘若顺利走脱了,不要连累到任何人,也愿那人此后平安。想起此刻正在宫中的帝皇,画儿也不禁黯然。昨夜他百般叮咛,今日不要累着,早些回宫,看出意外。她心下感动,三个月来,坦白说,自己对他从来都是敷衍。一个帝皇,对你小心翼翼的讨好,给了你所有他能给的,还有什么好求的呢?如果她是平常的女子,只怕早已动情了罢。只可惜,她真的不能,也不想待在那里。有绮英的关系,有李修仪的关系,有那群后宫嫔妃和太后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可以回家。
在正殿上了香,拜了释迦牟尼佛,又拜了弥勒佛,阿弥陀佛,接引佛,卢舍那佛,再到观音殿拜了四尊观音和韦驮,六尚女官便奉了驾到收拾好了的清净厢房休息。画儿在榻上倚坐下,只留了晴霜晴雪在身边,便将六尚女官都遣出房去。她在承乾宫昭阳殿一向也是如此,故女官们都习惯了出去守在了外面,傅遥奉旨,一步也不敢擅离。龙骑尉们都守在了院外。
“晴霜,到咱们进宫前去的地方替我求支签罢。晴雪,你同沈尚宫带六尚女官们去,将供奉的物品给慈恩寺外那些乞讨的人们。”画儿吩咐着说。
“遵旨。”晴霜晴雪行了礼退出去,各带了几名女官走开了。画儿在心里面默默念着,千万千万,不要出差错。
不一会儿,突然听到了尖叫声起——“有刺客!有刺客!”寺内布防的卫士们都往那个方向奔去,画儿也惊惶失措的对屋外喊:“烦请将军去瞧一瞧,看我身边的女官们是否无恙?”傅遥虽然心思缜密,智计百出,但今日他奉驾之前,圣景帝特地召见,再三吩咐他小心行事,待奉驾出了宣德门,他见了那仪仗,也明白了自己护卫的是何等人。此刻听到了前面喊声,不由也有些慌乱,但毕竟是将军,镇定着隔屋答道:“陛下有旨,臣护娘娘凤驾,若无十万火急之事,不得擅离一步!”
“傅将军,我也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句的。那两名女官犹如我亲生姐妹,若她们出了什么事情,我是断断不会罢休的,还请将军过去瞧一瞧,我这里有六尚女官在,又有龙骑尉守着,料想不会有事。”画儿此刻方表现出了贵妃的派头,傅遥知道这位贵妃娘娘是不能违抗的,只得严命龙骑尉守住院子,方往前面奔去。
画儿迅速拿出事先藏好的银针,她的时间不多了,晴霜晴雪还在外面,必须要快。门外剩下的几位女官听到娘娘传唤,急忙进来了一位听吩咐。画儿招手叫她到跟前来,那女官凑到画儿嘴边,还未听清楚娘娘说了什么,身子一麻,就昏了过去。
“尚仪!尚仪!你怎么了?”听到屋内贵妃惊惶失措的叫声,其余的女官也急忙冲了进去,一眼便看见贵妃手里扶着昏倒的女官。几人凑近去瞧,却都觉得身上一麻,失去了知觉。
画儿拔出银针,重新藏好,事不宜迟,急急的开了门往院子深处跑去。她上次与晴霜晴雪来慈恩寺的时候,便知道这院子深处有一个狗洞,掩在深草间,不易被人发觉。那些龙骑尉,虎贲卫大概再想不到,有人放着贵妃娘娘不做,偏要爬狗洞逃走吧?突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画儿回头——银光闪过,大变陡生。
圣景十年初夏,贵妃于慈恩寺上香遇刺,刺客主使者京都李氏。天威震怒,遂灭李氏九族。满门无人幸免,主犯五马分尸,上阳宫李美人,白绫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