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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住我,我突然觉得气氛诡异,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不早说?”

    江原伸指在我胸口点了点:“凌悦,不管你这里怎么看我,可是必须承认,你的想法还是很与我契合的。”

    “你是指我刚才的推测?”

    “我指的是这条路。”

    “……”我只有瞪他。

    江原脸上终于有些松动,拉起我:“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也去。”

    我站着不动:“又是哪个公主的寝宫?我不去。”

    “由不得你。”随手一带,将我拖着向前走。

    “你放开!”我愤愤然冲口而出,引得旁边恰巧经过的一群宫女太监偷偷侧目,江原眼神一扫,他们匆忙对江原行了礼,无声躲开。

    江原眯起眼睛看我,突然伸手将我拉到面前,拉得如此之近,近到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他冷森森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引人注意,不如再喊得大声点。”

    我挣不掉他的手臂,几乎与他碰在一起,眼角余光注意到还有几个太监没有远,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怒道:“是你先硬拉住我不放!”

    “那是谁先说不跟我去?”

    我更怒,却没有再接话,总觉的那几个太监走得分外缓慢。

    江原似乎知道我想什么:“他们不敢回头,但你若想更引人注目,我就将他们叫回来看看。”他眸子一低,忽地邪邪笑了,手臂用力,又将我逼近几分:“你说,让他们看我将你怎样呢?”

    我抬头怒道:“你还想威胁我?”

    江原对上我的眼睛,微怔了怔,我趁机逃脱他的控制,谁知刚走几步,又被他拉住。江原有些发狠般一字字道:“凌主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也微微一怔,半晌才僵硬道:“殿下要往哪里去,小臣只管相陪便是。”

    江原冷冷道:“我看出来了,你这人不惜好心,我要去西园的宣清殿,你随我来罢。”

    我无可奈何地随着他,沿着道路拐了几个弯,再往前走,居然到了方才远远见到的游廊跟前。江原望着游廊漫漫开口,似是有心又像无意:“凌悦,你刚才一定以为左边那条路才会通向这里罢?有的路看似笔直通达,实则最为迂回,往往与你的期望南辕北辙,有时候走着会很失望,可是,谁又知道这不是早便注定的结果?”

    我白他一眼:“我看,不如说是你安排的罢,就算我选了另一条路,你不是一样将我拉回来?”江原令人难以捉摸地一笑。

    西园本是皇帝建来消暑的一座园林,与后宫各正殿只有一墙之隔,园内引活水注碧海池,池内有灵芝钓台,池边有雕梁飞栋。我跟着江原转过几座殿阁,却见前面又是一个水池,池中也是活水,分别汇入东西两头的清水渠中。一座巍峨宫殿坐落在水渠环抱之中,宛如跃水而出。周围寂静一片,只听得殿后一片郁郁竹林,在瑟瑟秋风中沙然作响。

    江原放轻了脚步,慢慢踏上池中的一座青石小桥,仿佛怕惊醒了这份宁静,然而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正在浅吟低唱,明明发自殿内某个角落,却又好像是融在竹林萧瑟之中,随风吹到了耳边。虽然听不清唱了什么,我却从那语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忧伤。

    疑惑地看了看江原,却见他正细细听着那歌声,默默走过小桥,脸上带了一点少有的落寞。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那女子的声音清晰起来,吐字悠长缓慢,却又更像是呓语。

    直到那女子歌声止歇,江原才将手放在殿门上,却没有立刻叩响,他背对着我,低声一叹:“这首词我听了很多次,从不忍心将它打断。”

    我正要询问,门内的人已有所察觉,那女子的声音问道:“是谁?”

    江原道:“是我。”

    他推开门的瞬间,一道冷气扑面而来,正殿中空旷冷清,有一窄袖轻装的妇人正执剑缓缓挥舞,她面容姣好,步履轻盈,举手之间摇曳生姿,然而两鬓却已是星霜点点。旁边有几名太监垂手侍立,见到江原进来,都习以为常地没有动弹。

    江原走上前去笑道:“姑母唱的好词,舞的好剑。”

    那妇人听说,回眸一笑,眼中带着一点迷茫的天真,却是神智不清的模样,我呆立在门口,不敢相信她就是北魏护国长公主平遥。

    江原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走到近前,向平遥公主道:“姑母,我带来一个人,你要看看他么?”

    平遥公主顺着他的指点回头,有些茫然地寻找。终于,她目光落到我身上,立刻变了脸色,厉声问:“你是谁?”

    我忙施礼道:“小臣天御府凌悦见过长公主。”

    不等我话音落地,她眼神突然凌厉如电,提剑向我挥来。我吃了一惊,却已来不及躲避,只得将手中卷轴在身前一挡,“喀”的一声,卷轴立刻断为两截。

    江原惊道:“姑母住手!”

    她却像没有听见,轻巧地躲开江原,一剑剑向我刺来,口中不住厉声道:“你还我稚儿!还我稚儿!”

    我已经没有时间站起,只好左右翻滚躲避,“嗤嗤”几声,衣摆被剑锋划破。江原高叫道:“姑母,稚儿在这里!”

    平遥公主愣了一下,江原乘机闪身扑上,夺去她手中长剑,又急忙将我扶起。平遥公主却似毫无知觉,只目光散乱地望着江原:“稚儿在哪里?在哪里!”

    江原回头向几个太监道:“你们出去侯着!走远些!”太监们大概早习惯这情势,不用江原说第二遍已经匆匆退出了门。

    平遥公主手指江原,近乎癫狂地又问:“你说!稚儿呢?”

    江原突然把将我推到面前,慢慢道:“姑母,你看仔细,他就是你的稚儿。”

    平遥公主地盯住我,一脸迷惑,目光却渐渐柔和。又过了一会,她慢慢向我走近,嘴唇嗫嚅着,缓缓向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捧住我的脸:“……稚儿?”

    我生怕再刺激到她,站着不敢动弹,心中的迷惑却只有更甚,想到的只能是江原为了转移她注意有意为之。

    平遥公主又伸出另一只手,在我脸上轻轻抚摸,口中喃喃道:“稚儿……”接着皱了皱眉,缓缓低下头,露出回忆的神色,似乎在努力搜寻记忆中的某个形象。渐渐地,平遥公主脸上被一丝愁容笼罩,好像陷入了漫长的回忆。我们就在她面前僵硬地站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脚底发酸,忍不住晃了晃,被江原用力扶住。我感到他也不敢动,只将手放在我腰间,似乎随时准备将我推离这里。

    突然,平遥公主抬起头,绝望道:“不!”我被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江原的手立刻在我腰间收紧。然而,她却只是收回了手,喃喃转身:“不……不是他,我的稚儿应该十岁了,十岁了……”

    江原放开我,急忙追过去道:“姑母,你仔细看看他像谁?你是不是觉得认识他?”

    平遥公主只是木然回头望了我一眼,蹙眉摇头:“我不认识他,你叫他走,我真的不认识……”又直直盯住他,突然泪流满面,“原儿,你说稚儿在这里,可是我没见到他,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再也见不到了?他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救他?”

    江原静静道:“不是,他从来没怪过你,他会回来见你。”

    “真的?”平遥公主破涕为笑,听懂了一般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江原又慢慢问道:“姑母,你记不记得姑父的长相?”

    “我想起来稚儿的鞋子还没有做好,快入冬了,没有鞋子会冷……原儿,我不能陪你练剑了,你自己在这里好好玩。” 她说着推开江原,急匆匆往后殿走,一边走一边在寻觅着什么。江原有些失望地看着她,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平遥公主依旧带着干练英姿的身影,心头不禁有些伤感,向江原道:“稚儿是谁?”

    江原将手中的剑放在殿角的兵器架上,回头淡淡道:“他是我姑母平遥长公主的独子,可惜刚出生不久就死了,死在南越将领的手里。”

    “长公主怎么说他十岁?”

    “因为她是在稚儿死后第十年发的疯。”江原拾起地上断为两截的卷轴,悠悠道,“我姑母自幼酷爱习武,少女时代曾经女扮男装偷进过军营,先皇对她宠溺有加,得知后非但不怪罪,反而十分高兴,有几次居然带她去了战场。就在那里,姑母认识了镇守边关的姑父。两人结为夫妻以后,姑母便一直随军镇守扬州,不久怀了身孕,诞下一子。姑母和姑父视若珍宝,为他取了乳名稚儿。那时南越与我们势同水火,一直企图攻占扬州,姑母也可说是半个将军,许多军情机要都会参与,对稚儿失于照看,谁料就在这时出了差错。”

    我问:“南越军攻城了么?”

    “不是,”江原目中有些悲愤之色,“城中突然有故人来访,姑母和姑父热情招待了他,还留他在府中住宿,却不想那人是南越奸细,居然乘人不备掳走了稚儿,接着南越军营下来战书,威胁姑父姑母弃城而走,否则便要将他们幼子的尸首挂在城头!”

    我虽然见惯了战场阴谋,此刻听着也不由有些心惊,心道怨不得平遥公主会精神错乱,眼看亲生儿子惨死,怕是没人会无动于衷。不知道耍这卑鄙阴谋的将领是谁?不由道:“看来那孩子注定要死了,两军交战用些诡计不算错,但用无辜婴儿性命相胁,未免太卑鄙些。”

    江原默默点头,继续道:“姑父当然不会屈服,然而姑母却忍受不了丧子之痛,于是在当天夜里私自离城去了南越大营。”他声音渐渐低沉,“第二日清晨姑母失魂落魄地回来了,身上都是血迹,却闭口不再提幼子的事。第三日,他们送来了婴儿的尸体,同时大举攻城。姑父强忍悲愤,与南越人浴血奋战七个昼夜,最后在战役中捐躯。姑母当时没有落一滴眼泪,率领将士继续坚守城池,终于在第九日等去了父皇的援军。姑母被护送回京后,立刻病倒,缠绵病榻一年有余。病好之后,她一直竭力支持父皇,终于将父皇扶上太子之位。然而姑母本人却越来越沉默,常常精神恍惚,一个人舞着剑唱一些忧伤的歌谣,渐渐除了我和父皇,她几乎谁也认不出了。”

    我想像着当时战火的惨烈,又想起平遥公主如今的神态,皱眉道:“但这些与我有何关系?你为什么要她看我?”

    江原拉我快步走到大殿的屏风后,伸手扯下层层幔帐,对面的墙上露出一副泛黄的工笔小画。我缓缓走近,只见画中那名年轻将领正向我望来,凤目朱唇,流盼生辉。他将手中宝剑横在身前,嘴角微扬,神态洒脱不羁,仿佛随时都要开口谈笑。

    我怔怔望着那幅画,耳中传来平遥公主悠长的歌声:“……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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