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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里,他望着他的身体一寸一寸消失时颤抖僵硬的背影;他记得萧黎再喧嚣的轰炸声中转过头来,泪水从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眸中无声无息落下;他记得他终于见到了萧黎为他创造的新世界,即便如此陌生却依旧对他温柔以待。
萧阑无法抑制住内心的疼痛,眼泪在此刻汹涌而出。
许多过去的回忆纷至沓来,可是又在他的脑海里纷纷破碎散落了。
伴随着,他已经被撕裂的灵魂。
萧阑想拼命大叫,他想放声大哭。
他觉得自己的内里已经熬得都烂透了,可是喉咙里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他记起了那个人对他说的最后的话——
[萧阑。]
[我等你,来找我。]
[晚安。]
萧阑瞪大眼,看着那冰冷的海水,恍若是一条漆黑的道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深渊。
他在等他。
他一定在等他。
“带我走。”
不知不觉的,萧阑的双脚已经踏进了海里。他一步一步地缓缓向着海里走去,就连海水已经蔓延到膝盖萧阑都不自知,只是安静而又专注地望着远方,恍如魔怔般。
萧阑一步步向海水里迈去,月光似乎越来越明亮,隐约中,他似乎看到了有一个身影正伫立在那里。他一心想要在这黑暗中去寻找那皎洁的存在而向前拼命走着,不管不顾地任由海水将他的身躯越发吞没在冰冷和黑暗中。
“萧黎,带我走。”
萧阑完全浸透在翻涌的海水中,仿佛海平面的彼端那里有谁在呼唤着他,等待着他。
“带我走。”
我什么都不要了!带我走,求你,带我走!把我带走,去哪里都好!
一阵浪翻涌而来,萧阑的身体完全陷入了冰冷的水下,如同一块沉重的石碑一样下坠,又如同一块腐烂的朽木一样随着潮汐失落飘零。
水灌进他的鼻子,肺部剧烈地疼痛着,身体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最冰的寒冷。然而萧阑的心中并没有任何的恐惧,他在此刻觉得无比的心安。就好像在这沉沦的海底,有他真正的归处在等待着他。
世间最后的微光透进萧阑浑浊的眼睛里。
人生,最后一刻,透进了一生之光的眼眸里会看见什么呢?
萧阑恍若看到有身影从世界的彼端而来,倾身抱住了他,轻如薄翼地在他额头上吻下。
缓缓闭上眼睛。
萧阑任由自己沉沦在世间最后虚幻的温暖里。
当萧阑再睁开眼的时候,他是在车里醒来的。
已经是清晨,他的记忆是真实的,但他的衣服却是干的,而还活着。
即使光碎落在他的身上,都似是能让萧阑崩溃破碎。
他呆愣地透过车窗望向外面明亮明晰的世界,却只觉得浑身冰冷至极,静默地沉浸在陌生的疼痛中。心脏空落落地跳动着撞得胸腔生疼,他的生命恍若正从那儿流失出去。
这个世界,在阻止着他的死亡,也在无形地将他推向消逝的深渊。
萧阑无从选择,遗忘终将注定。
现在是早上十点。
还剩,萧阑最后的五个小时。
萧阑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麻木了,他被施舍得来的十个小时只不过是对他最残忍的折磨。
他从车上走下来,沿着海岸线走一直走到了一家电影院。
第一部看的电影是部动画喜剧。
萧阑看电影,其他所有人都在笑着,他却笑不出来,像是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本能和情感一般。
只是看着放映的光在他眼底划过,而后不留一丝痕迹。
他记得,他其实应该是一个吵吵闹闹,咋咋呼呼的人,喜欢大笑,也很喜欢说话。
那个萧阑,去哪儿了呢?
第二部看的是美国二十世纪的老片——。
影片的开头,是一位老妇人伸手将一块怀表放入男人手中,她对他说——
“。”
回到我身边。
男人回到七十年前与年轻的老妇人相爱,这枚怀表正是他送给女人的。当他们幸福地在一起时,男人却又因为一枚不该属于过去的硬币,又被迫回到了未来。然而,他所爱的女人已是年老的夫人,在送给男人怀表的那夜因病死去。
最后的结局,是男人不吃不喝地望着窗口,直到死去。
在男人最后弥留的时间里,他却是笑着的。
在那双瞳仁深处,有一扇窗亮了。
白色窗纱在柔光中翩然起伏。
窗纱之后的那个纯白的世界里,男人心爱的女人正伫立在那里,眉眼弯弯地等待着他。
两个时间相错的人,终于走到了一起。
男人将帽子脱下,笑着握住了女人的手。
然后,画面转白,让这一刻成为了永恒。
萧阑的脑海中一直回忆着最后的片段,从电影院又走回了车里。
他静默地望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脸上凝聚着痛苦,所有的悲伤和疼痛纠在一起。他不由得将头趴在方向盘上,颓败地低着头。右手使劲按住心脏,然而压抑着的痛苦都崩溃了,让他的皮肉迸开了条条的裂缝,也将他的灵魂撕扯成了碎片。
萧阑瞪大的双瞳无神而又空洞,却充溢了悲伤和疼痛,眼泪一直在流。
结束了,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城市里开着车。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条道路,可是却没有可以一条通向那个人。
电台广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首中文歌从音响流泻出来。
[你停在了这条我们熟悉的街,把你准备好的台词全念一遍。]
[我还在逞强,说着谎。]
[也没能力遮挡,你去的方向。]
红灯停下。
[我后来都会选择绕过那条街,又多希望在另一条街能遇见。]
[思念在逞强,不肯忘。]
[怪我没能力跟随,你去的方向。]
歌曲悠扬,然而萧阑却无暇去听。
萧阑盯着车上时间的14:57,还剩最后的三分钟。
他的思绪已然崩溃,他的平静完全被全然瓦解。虽然他的躯体并没有受伤,却感觉到了一种遍布神经的钝痛感。他的手攥紧了方向盘,唇齿将嘴唇咬出了血印。
身体的感官恍若突然放到了最大,车辆声,行走声,谈话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所有的声音嘈杂不堪,疯狂地涌入脑内。翻涌的强烈的厌恶感和暴躁感充溢了所有的神经,身体上无形的痛真的可以让人全身痉挛地想要死去。
直到此刻,萧阑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
另一条道的绿灯亮了。
等待的车辆开始发动,有一辆出租车里,副驾驶座上的男子正一脸愤怒地打电话。
在萧阑看清那个男人的脸的时候,世界又猛地寂静了下来,好像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
萧阑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的大脑在这一刻突然熏熏热。
血液在这一刻似乎都沸腾起来,炙热的鲜血即将要蒸发殆尽。
而他的脚却在此刻不受控制地踩下油门。
他的目光紧盯着车内的人,猛地冲了过去,眼中恍若一片空白。
之前久远漫长而又模糊不堪的记忆,似乎都在此刻被刺激地都霎然记起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姐,你没出事吧!]
[我没事。我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是想着你之前的电话,不放心你才是。]
[之前?什么之前?这两天我没打电话给你啊。]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小偷用我的手机打电话给你了!姐,我跟你说,我现在都已经快疯了!中午醒过来后就发现家里遭贼了,明明是指纹密码锁,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
[钱包和车钥匙都被偷了,连……你车子都被开走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过家里进贼,连车子都被开走的。真是人生头一遭,这种好事都能被我遇上了。姐你别急,千万别急,警察已经在调查了。我刚才补办了卡,现在还在出租车上,准备先回去再说。]
[姐,你没往什么奇怪的账号上汇钱吧?]
[没……真的,不是你打的电话?]
直到此刻,萧阑才终于醒悟了过来。
用指纹密码锁进门的人是我,打电话给萧珊的人是我,拿走钱包开走车的人也是我……
甚至于,在这生死危机的一秒里,他都清晰地记了起来。
很多年前,在被车冲撞前,他震惊的双眸中其实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那个人,就是他。
巨大刺耳的声音砸耳边响起如同爆炸般,惯性和冲击让两辆车顿时碾压在一起。伴随着金属刮擦和撕裂的声音,染血的玻璃支离破碎,折射出两个男人重伤濒死的身影。
剧烈的疼痛侵染上萧阑的身体,萧阑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苦涩而又嘲讽。
只要他撞死了自己,那么另一个自己就会被送往轮回,遇到那个人。
然后五个世界后,他还会回到这个世界,最终和他做下同样的决定。
这一定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萧阑以为这是个死局,现在才意识到这是个无法摆脱的死循环。
他曾经总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失去。
原来他真的,一次又一次失去了他。
浑浊的眼中雾蒙蒙的,像是笼了太久的水汽,早已散不开了。
[萧阑,不知道的人是你。]
[我到底什么才能等到你。]
直到此刻,萧阑终于明白了这两句话的意思。
恍惚间,萧阑恍若听到了无数在唤他的声音。
不像是五十年,像是太多、太多年……
算了,就这样吧。
萧阑的嘴角缓缓勾起,任由自己的呼吸消逝在越发寂静的冰冷中。
他的耳畔里只剩下了广播里最后变音参差的微声,伴随着萧阑沉沦在最后的黑暗中。
[有一天晚上,梦一场。]
[你白发苍苍,说带我流浪。]
[我还是没犹豫,就随你去天堂。]
[不管能怎样,我能陪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