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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慌得六神无主,良医正提议既然还剩一瓶,那就用别的药材顶上,王妃的病听天由命。吴莘想到若事情都出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便同意先把一半的量先给老王妃服下,再另寻其他互不相克的草药和剩下的一半混在一起。老王妃服了第一剂药,病有了起色,第二剂药却出了问题,赵王要拿他们开罪。当时府中正好新进了几个年轻的医师,也参与了诊治的过程,医正和医副顺理成章地把责任推到了他们身上,其中就包括方益。其他的医师有家族庇护,被赶出府后也没吃多少苦头,但方益就倒霉了,颠沛流离去了繁京。
苏回暖听着听着,就隐约觉得很多事情可以连上,但她缺了根线。
“苏大人熟悉这樊桃芝吧?”
他打断了苏回暖的思路。
“定国公府的樊桃芝,就带着一个小瓶子,被送到宫中给长公主做药引。”
她记得很清楚,盛云沂是亲自去和常玄义要的。
“你可知为何历代越藩一直这么嚣张,先帝却对他们不闻不问?”
吴莘犀利地指出来,“苏大人,因为你迟早要知道,老夫也就直言不讳了。”
“那株樊桃芝,老夫猜是被越藩着人拿去了,机缘巧合下给了定国公。”
苏回暖立刻回想起那天从国公府里出来,盛云沂跟她说是晏华予把药材给国公府的,用来还欠常老夫人的人情债。那么这东西一开始是在晏氏手上……
“为什么是越藩?”
吴莘咳了一声,“说来话长了。你可知临晖十三年夏天的兰台会?”
她慢慢地理着思绪,一线清明乍然迸发在脑海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了个圈:
“端阳候,萧知府,容尚书。这三个人都曾经参加过兰台会。”
吴莘吃惊地望着她:“你怎么知道容贺和萧佑……”
苏回暖闭上眼,一字一句地复述出两句话:
——“家父在时曾与我说,大人当年在兰台会上的风姿,可是名动京城呢。”
——“不过是侥幸得了第二,如何比得上容老尚书文采斐然!”
她的声音十分柔和,一人分饰两角,把语气展现得惟妙惟肖。晏煕圭和季阳知府萧佑,在除夕宴上就是这般客套的。
“没错,这三人都与此事有关。每一届兰台会给魁首的奖赏都是由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私下准备的,那一晚众人正在酒会上庆祝容侍郎压过了萧佑,有人送来一个盒子,里头装的竟然是谁也没见过的寻木华。年初惠宗赐婚给晏道初,趁机下了毒,此后几个月端阳侯府到处寻找解药,这时在兰台会上的晏家公子只有十三岁,稚气未脱,本想私下里和容贺交涉拿到寻木华,不料却被另一人捷足先登。”
苏回暖接口道:“我师父。他带着木芝回梁国了。”
“晏氏没了解药,三十年里提心吊胆,生怕落得和晏道初一样的下场,未老先衰,不得善终。”
吴莘呼出口气,“惠宗手腕够狠。”
“这株寻木华,是上一代越王让萧佑带到繁京的,目的是牵制晏家,让他们看一眼,吊起胃口,再把饵收起来。覃煜听到寻木华能救北朝沈皇后,必定竭尽全力拿到。越王算到他会来繁京,算到晏家没有能力在惠宗眼皮底下闹出动静阻止覃煜,算到晏华予会不甘心,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会与南安合作——他确实这么做了。”
苏回暖越听越心惊,两代天子对势力壮大的越藩宽容,原因却是南安掌控了制衡晏氏的办法,二者的联系持续几十年,一旦破坏平衡,必定有一方要反常。
“越王说,他手里不止有单单一株寻木华,还有别的可以对症下药的药材。晏氏所中之毒来自南海,这些百年难遇的药材也产自南海,中原少有人知。晏华起初并不过分在意,直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他的不安才压过了对先帝的忠诚。独子一天天长大,不管越王的话是否可信,晏华予同意了与南安联手。于是,时隔三十载,晏氏终于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罪大恶极的事。”
苏回暖轻轻道:“承奉三十二年,端阳候替宋庭芝作了假证,害得镇国将军陆鸣和礼部尚书卫喻死于非命。”
她的心底突然泛上浓重的悲哀,在这场延续四十年的较量中,所有人都不能全身而退。
晏煕圭失去了健康,盛云沂失去了亲人,而她阴差阳错变成了要为其中一个结果负责的人。
吴莘拍了两下巴掌,“现在回到越藩派人偷樊桃芝一事上来。”
苏回暖豁然开朗,褐色的眼眸清亮如星:“‘不止有寻木华,还有别的可代替的药材’,他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得到樊桃芝,就是为了迷惑晏氏。要是晏氏真的拿到了寻木华,联系一断,越王就无法谋取更多的利益。盛伏羽和晏氏商量,如果晏华予在先帝面前帮忙扳倒陆氏,就给他们解药。老侯爷答应了他的提议,得到了樊桃芝。”
她的语速变得很快,“然而,侯爷在做下这种天怒人怨的事后非常痛苦,即便知道樊桃芝对家族没有用,也不再爱惜性命,牵挂的惟有晏煕圭。从他将樊桃芝给定国公就能看出,他实际上是想积点德的。”
晏华予到最后根本没有求生之意,晏煕圭也极为冷静地没有叫大夫。不同寻常的举动之下,往往蕴含着不同寻常的理由。
吴莘苍老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浑浊的眼里没有情绪,淡漠地开口:
“真是精彩。”
沉默片刻,苏回暖问道:“先生凭什么知道这些?”
他捋了捋胡子,傲气地回答:“凭老夫在渝州、京城都当过多年的差,凭京中那些官员老夫都摸的门儿清。苏大人,你忘了咱们做御医的有个好处,消息来得比邸抄都快!”
炉子上的药罐咕嘟嘟煮着,苏回暖胸口一阵闷堵,费力地站起身走到门边透气。
春风拂过柳梢,吹皱池塘,两只蛱蝶在碧莹莹的草地上飞过。
昼暖人静,仿佛日子从来都是这么美好。
*
镜子里映出一张雪颜,两道细长的柳叶眉,墨洇似的颜色,眸子里含了一泓秋水,眼尾飞出的弧度轻盈而诱人。
指尖沾着柔丽的红,点上微张的唇瓣,玉白和绯色相衬,明艳得不可方物。
有人掀开珠帘走了进来,镜前的人抿唇一笑,回过头软软地唤了声:
“母后。”
宇文太后看着精心梳妆的女儿,那般挑剔锐利的目光也难以看出她昨晚一宿没睡。
“礼部撰写的国书,已经送到齐国国主手上了。这些日子你总是不安分,这下总可以消停了罢?”
安阳笑道:“母后怎么这样说,儿臣不是一直听您和外祖的吩咐么?”
只要太后和左相同意,满朝文武也就低了一半的头,至于金銮殿上坐的皇帝,倒可有可无。
安阳继续说道:“齐国准备今年之内北伐,虽然我大梁的兵力可与之抗衡,但不费一兵一卒自然更好。我不相信他会忽视联姻得到的好处,就连我那皇兄,也防他防得甚紧。一个男人若没点心思,和我府上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母后,我能肯定他会重视,您等着看吧。”
她的唇角自信地扬起,似乎看到了称心如意的未来。
宇文太后只有她一个女儿,经不住软磨硬泡,让安阳自己起草了文书。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和父亲看了,说的都在理,想来安阳学了乖,有意顺着他们的想法,倒把自己的意愿藏得深。
“我们在南齐损了一批探子。据说派去处置诸邑郡的那人被削了脑袋?”
太后提起了那名内卫,脸色微沉。自从给安阳分了一队人马,她就太沉不住气,立刻朝对方发难,以致于被人抓住了线索,清了不少在南边的暗桩。
安阳握紧双拳,面上笑的却愈发恣意,“这事母后就交给儿臣,苏回暖不除,儿臣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太后迟疑了一下,终究把话说了出来:“你要明白两件事,其一,你是我大梁唯一的公主,不管嫁给谁,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其二,若谈及联姻,并不是非你不可。”
安阳压下怒火,抚摸着长长的金色护甲,“祖母最近身子如何了?趁她卧病在床,儿臣得去宗人府一趟。那玉牒写了这么多年,是该改改了,任凭哪个杂种也敢称郡主!”
太后镇静道:“要正经论下来血统,你不占什么上风。”她眯起眼,“寻个日子,将她父亲的牌位移出明心宫,眼不见心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