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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月当空,满衣冰彩拂不落,遍地水光疑欲流。

    清风拂动两人宽大的衣裳,倚栏望月,万家灯火俱收眼底。月光照亮她光洁的面容,凌风处,衣上九爪金龙更像是要活过来一般,几欲腾空而起。

    谢谦之垂眸,远处一片黑压压的松柏映入眼帘,他心中还响着一声声诘问。

    是对是错?他无言以对。

    靖安说的没错,这是他心中的执念,是他自卑又自负的根源。他耗尽心力的一局棋,到如今才被点破困在局中。

    修长的手指轻扣栏杆,夜风中他声如玉碎:“我死之后,王婉大量启用族人,罗织罪名,废你封号,逐出族谱,贬为庶人,驱逐谢家。”

    靖安侧首,有些讶异,但并未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轻嗤一声:“像是她会做的事,我放过她,不想她却放不过我,即使爬到至尊的位置,仍然还是跪在我裙下的那个王婉啊。”

    谢谦之闻言亦是轻嘲,坦然道:“她没想过让你死,虽然这对她来说是最有利的。”

    “我知道,她想把我逼成她那副鬼样子,想要我匍匐在她脚底苟延残喘。可我偏不如她愿,我死了,妒忌和自卑却会永远折磨着她,挫骨扬灰,她连掘墓鞭尸的快感都享受不到了。”靖安挑眉,淡淡一笑,恍如月下优昙。

    不错,靖安就是王婉心中一根拔不出来的刺。因为她死了,所以别无他法,只能任凭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自己,然后一点一点被嫉妒和自卑吞噬。

    “而后,蜀王起兵,战乱五年方平,王婉死于乱军之中。然而国运衰颓,异族觊觎,公主下嫁,再不复兴盛之态。”双手撑着栏杆,谢谦之每一句话都说得无比艰涩,眼眸中一片黯然。

    “阿羲,我不求做兴邦之臣,但求无愧天地,不负肩上责任,将此有用之身付予国家社稷。不想……最后竟做了千古罪人。”他语带自嘲,却掩盖不住其中浓浓的负罪感。

    谢谦之如此,靖安又何尝好受。她好一会儿才把蜀王和三皇兄挂上钩,心头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沉重了。

    靖安扬起头,千里皓月,美得冷清无情。

    “母后走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轮满月。我想着这重生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前世,能多陪她几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庆幸自己死得早。”她嘲弄道,衣袖的手却紧绷成拳。

    “还将弄机女,嫁予织皮人。谢谦之,我朝自开国以来历经九位帝王,开国之初,百废待兴,外敌环伺,高祖之姊被迫下嫁蛮邦,欺辱至死,君臣视为国耻,奋发图强,族灭之。此后数百年间,我朝再无女子和亲下嫁。不想我有生之年,竟能再听见这样的消息。”靖安喉头像哽住了一般,语不成调。

    华车美眷入蛮夷,愧惭七尺男儿身,谢谦之垂首,他既选择了面对就不会退缩。

    “不过,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靖安却忽然宽慰道,目光坚毅。

    “知晓阿颜非皇室血脉后,我就肯定了王婉的孩子是他的。可我不敢问,我怕那孩子真的千秋万代,楚家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我也羞于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万幸,三哥还能拨乱反正!”心头巨石总算放下。

    谢谦之望着她的侧颜,太息道:“没想到我竟还不如你豁达。”

    “你对自己一向严苛。”靖安接口道,毫不意外。

    “阿羲,你不明白,再不复前朝兴盛之态,这话在我心中有多重。”

    “不复又如何?”她却飒爽道,口气自负,姿态倨傲,月光都不及她眼中的神采。

    “哪个王朝没经历过动荡!三哥既然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假以时日,我信他必能匡扶社稷,一血前耻,比起筚路蓝缕的开国先祖,这算的了什么?安逸只会让人堕落,而谁能断言,经历过战火洗血后的帝国所迎来的不会是一个新的辉煌呢!”

    这一刻从靖安眼中绽放的光芒,足以叫人目眩神迷,自始至终,都是他看轻了她。

    “阿羲!”谢谦之忽然执了她手,俯瞰世间灯火,万千浮华。

    “这一世,我愿与你比肩,守护着你,也守护着帝国,愿帝国强大繁荣,愿天下百姓皆得他庇护,安居乐业。”

    他终于把自己放到了同等的位置,靖安看到了他眼中的诚挚与尊重,第一次心中感觉到了平和。

    “不!”出口的却还是决绝至极的话语,她抽开手,衣袂拂过,一片冰凉。

    靖安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天际,一片空茫广博,而她语带释然,轻缓道:“接下来,是我自己的人生。”

    不再是那个为爱痴狂的女子,为谢谦之而活。

    也不是那个为恨执念的女子,为阿颜而活。

    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是自己,你先下了定论画地为牢,何谈破立。

    之后所有的决定,无论对错,都来自她靖安,她不会再逃避肩上的责任,自怨自艾,推脱旁人。也不会再回避应承担的一切,无论那结果有多坏。

    丛菊傲霜,九霄明净,万景澄清。

    每逢重阳,帝赐宰臣、百僚宴于曲江边,登高望远,曲水流觞,临盏赋诗。

    而今年的重阳宴,却透着西山红叶般的血腥与肃杀。

    “明日午时,于西市处决,谢谦之监斩。”帝王言罢,便拂袖而去。

    “臣谢谦之遵旨!”他向着帝王的背影跪下行礼。

    王相还立在御座下,身形微颤,脸上尚有一抹讪讪。钱家人攀咬出来的并非王家嫡系,但也属宗亲,这记耳光打得响亮。王谢两家久持不下,谢家咬死了王家谋害公主,供词为证,而王家则揪着谢家护卫不利,欺君犯上,诬蔑构陷。

    熟料今日帝王突然发难:“既然问不出主使,也无人招认,王家涉案人等就和钱家一同处死。谢家办案不利,谢弘革职,谢谦之暂停职务,公主府再有不测,拿你是问。”

    百僚皆倒抽一口凉气,王相连呼数声陛下三思,终是引得帝王拂袖而去。

    谢相冷笑了声,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王家人了。

    “舅父!”三皇子突然出声,举杯相敬,却是眉眼冷凝。

    “王家出事,谢家此刻就在风口浪尖上,您凡事可要三思而后行,万勿学了母妃,别以为此事遮掩过去了便万事大吉。”

    话到最后几乎是附耳而言,谢相心头一惊,忙收敛神色,低头应是。

    入夜,王家偏院被仆人团团围住,婆子们严阵以待。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被丫鬟们困住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满面哀戚。

    旁有一丽人,泪水连连,苦口相劝:“六姑娘,您别这样,别让老爷为难啊!”

    那女子丝毫不为所动,直到门开,才连声唤着“爹爹。”

    “爹爹,爹爹,您真的不管表哥了吗?”此次被牵连的正是王相庶妹之子,资质平平,王相并不放在眼里。

    “别闹了,退了这门亲事,夫人自会为你找门更好的。”

    六姑娘听他这样说,已知是没了希望,半个身子都瘫软了,懦懦道:“爹,你难道都不姑息手足之情,姑姑临终所托,你好狠的心。”

    王相皱眉,望向四姨娘,斥道:“你怎么教的,庶妹而已,也称得上手足。况且他犯下大罪,牵连王家,罪有应得。”

    六姑娘却是一脸绝望,不置一词。五姨娘上前去扶她,好言相劝道:“六姑娘,老爷已经尽力了,您就别让他心里难受了。”

    “呵呵呵……”六姑娘发出一连串的笑声,阴阳怪气的看着五姨娘,只看得她心里发寒,才一口唾到她脸上。

    “谁要你来假惺惺,表哥都跟我说了,是你那个好女儿指使他的!是王婉!”

    周遭都沉寂下来了,王相望着她叹了口气。

    “姑娘,我的好姑娘,你浑说些什么呢?”四姨娘一把抱住她,哭道,王婉现在哪里是她们母女惹得起的,只可怜她的姑娘,竟这般苦命,真是造孽啊。

    五姨娘讪讪起身,拿帕子抹了抹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四姨娘却冲着王相一个劲的磕头,哀求道:“老爷,六姑娘是一时迷怔了,才口不择言,您千万别和她计较,您要罚就罚我把。”

    “罢了,明日一早你们就挪去乡下庄子养病吧。”王相甩手往外走去,徒留一室哭声。

    重阳第二日,王相称病推了早朝。

    午时,西市钱家并王家牵连之人数百余口被处决。

    谢谦之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残阳似血,落霞漫天。

    靖安站在廊下,念着往生咒,指尖一粒粒佛珠滚过,闭目太息。

    钱芸口出不逊时,她没想过鲜活的人命会转瞬即逝,她维护阿颜,替他顶罪时,更没想过会埋下祸根,以至钱家被人利用,酿下灭门惨祸。

    事已至此,悔也无用。

    谢谦之走到靖安身边,他知晓钱芸不是她杖杀的,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靖安示意,巧儿将手中木盒呈给谢谦之,沉甸甸的是些银两银票。

    “钱家人,你替我好好安葬了吧。”

    “知道了,你放心。”

    事情既然交给了谢谦之,靖安就没再过问。她真的遵从帝王所说,修身养性,与谢谦之也维系着诡异的和谐,不复从前的剑拔弩张,

    巧儿高兴,公主府的规矩不像宫中主子多,又严苛,公主与谢大人再不起冲突的话,她就轻松多了。书言也高兴,能天天窥见身边姑娘软乎乎的笑脸他就更高兴了。

    姑姑们的戒心却还重,谢谦之现下被停了其他职务,整日待在公主府中,她们总觉得提心吊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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