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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鲜花插牛粪,雨城人也认为,这是郁金最好的归宿了,红颜孤女,嫁入本地豪门,可算终生无忧了。
可是,命运还来不及展开那俗世的温情面孔,郁金就得了一种日渐瘫软的病——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站不住,走不动,只能躺或坐。天妒红颜,一个美丽高挑的女人就像纸做的、面合的,立不起来了。
有人说,其实郁金还生了个女儿,但被厂长夫人抱走了。
那些岁月,总有一只猫在深夜里哀嚎。失眠的人静静的听,他们都觉得听懂了它的猫语。
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以为那不是猫,那其实就是郁金,是她的悲鸣。
漫漫长夜,猫翻墙越脊,在大院里徘徊,声声幽怨,不知疲倦地,用它稚嫩的婴儿般的嗓音呼喊,哭泣。
星光掩住月光的深夜,郁金在窗口低泣,后来,向猫声的方向挪动自己。她的双手似乎有了力气,打开一扇窗户,在黑暗中守候着。
黑夜连绵,半明半暗,月色渐渐明朗如水。夜风清凉,城市的声音渐轻渐远,巨大的星辰闪耀在遥远边陲的山岗之上。
当月光慢慢移到窗对面的粉墙上,猫也迈着缓缓轻捷的步子踱上了窗台。从此,它不再离去。它的皮毛是匀净厚实的白色,一双眼睛碧绿,大、亮,常常眯那么一下,显出睿智和机警。唇、鼻小巧精致,声音娇嫩且具张力,细长的胡须习惯性轻微抖动起来,又有些宫廷奸诈男人的味道,和它的狐媚气质奇妙地调和……
它的柔软温暖,它的献媚和哀怨,让软弱的女人感到烫贴和怜惜。它安安静静地,听行动不便的女人数落,听她诅咒男人,诅咒贫穷和疾病。它伸出暖乎乎、湿漉漉细叶似的舌头,轻舔女人的手。女人的手比腿更有知觉。她的皮肤有些干燥,因而格外敏感,那猫舌的熨贴和温暖就格外强烈。猫的安慰令她激动,她将它紧搂在怀里,流下泪来。猫忠实乖觉,它舔她,更紧地依偎她,偶尔轻轻地发出声音,仿佛告诉她:就算你失去了一切,仍然有我。
女人在无休止的怨恨的自言自语中,渐渐安静。
她常常在白天陷入睡眠和梦境,在夜晚守候,像猫一样。她的生命,在这大院里存在,近三十年了。大院空了,房子旧了,墙壁长满青苔。院门口的老槐树朽了,剩下不多的枝桠,五月里开几串白色的花,被流浪的孩子捋进嘴里嚼。
院子里陆续住进一些陌生的外乡人,他们悄无声息,很难引人注意。也不断有流浪的猫来到这里安身,像回到真正的家园。每到夜晚,院子里猫声喧哗,原住猫一天天引来一只又一只野猫,日益将院子各旮旯占据。
不知为什么,郁金对猫族一直心有敬畏。
无数难眠的夜晚,她倾听它们的声音。猫的声音如同哭诉,像婴儿,像弃妇,锐利却又柔嫩。猫到底是歌唱,还是呼唤?是倾诉,还是控诉?
郁金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猫开始叫了,她的夜晚就会充满不安,彻夜难眠。喵,喵,喵……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生灵,如此这般用人的声音来表达自己?
她倾听。她其实也渴望发出那样的声音,渴望向黑暗,向无常的人生和命运,向黑夜中的一切传达心声,但是她做不到。
越来越多地来到吴家大院的猫们,全都自觉、甘心地接受那只白色大猫的统率,唯它的鼻息是听。只要它回到房间,偎进她的怀里,院子里的猫群就四散离开,到各处隐匿,保持安静。
日月颠覆,人世无常,郁金,一朵生长在废墟上的时光之花。
四
当黎明就要到来,失眠的人也快昏迷的时候,远来的大卡车的嘶鸣,似巨兽压抑不住的低嚎,远远地,将雨城的夜穿透。
那是长途货运汽车司机老五,来了!
郁金到棉纺厂的那天,是老五给她做登记。老五是刚被招进来的搬运工,叫刘强,在家排行第五,是搬运工里唯一上过中学的,很快得到学开车的机会,一直兴奋得走路都是弹跳着的。
老五年纪比郁金小,唇上的胡须还只是细细的绒毛。他刚见到郁金时,心里紧张,腮帮子都哆嗦了。但他没让人看出来。他甚至用一种介乎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目光,狠狠地打量了她。
老五的家,在巷子深处,和吴家大院一墙之隔。每天傍晚,他都在厂门口几十米远的地方,等女工们像沙一般流出来,流尽了,郁金不紧不慢地出现,他立刻将自己的自行车推过去,往她面前一支。她不看他,带着漂亮女人的天然傲慢和大方,坐到他的车架上。
他飞**响一声锋利的口哨,迅速驮她回家。
也许,郁金在少女时代,最大的忽略,恐怕就是老五了。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他天天默默而又亢奋地接送她上下班,可她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他有一双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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