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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叶,晒在地上,一片片亮晃晃的影子跃动着,微风从门外吹来,有多么凉爽。
冯大狗说:“嘿!真是美气,你看外边多么敞亮?老是在小屋里囚着!”
张嘉庆说:“要是没有病,住在这地方有多好!可惜咱的腿坏了,这辈子放下拐杖再也走不动路了。”
冯大狗听了,倒是半信半疑,从上到下看了看张嘉庆,说:
“咱快回去吧,要是叫牧师看见了,有些不便。”
张嘉庆说:“怕什么?这地方有多凉快。”
冯大狗说:“可,这话也难说了。”
张嘉庆说:“咱是老朋友嘛,我能叫你坐腊?我有了灾难,你能袖着手儿不管?”
冯大狗笑了笑,说:“当然不能。”
张嘉庆说:“我想……”一句话没说出口,就又停住。冯大狗紧跟了一句,问:“你想干什么?”张嘉庆本来想把这意思告诉他,可是深思了一刻,心里说:“还是不,如今的社会人情是复杂的!”他说:“我想搬个靠椅在这儿躺躺行不行?”
冯大狗说:“老弟!那可办不到。”
他们两个人,在槐树底下站了一刻,从那头走过一个老头,墩实个儿,五十来岁数,光着脊梁,穿着短裤子。走近了一看,正是忠大伯。朱老忠笑开长胡子的嘴,使着天津口音说:“车子吧!上哪儿?别看我上了年纪,还能跑两步儿。”
冯大狗看了他一眼,笑了说:“算了吧!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能拉车!”仔细一看,又问:“怎么,你在这儿落了户?”
朱老忠说:“落什么户,挣碗饭吃算了,咱家乡水涝坏了!”又拍拍大腿说:“别看不上我,跑不了两步儿,敢卖这个?”
冯大狗左看右看,看了看朱老忠,又看了看张嘉庆,他真有点莫名其妙,象是肚子里憋着一堆笑。
朱老忠问:“你们不坐车?”
张嘉庆说:“你多等几天吧,早晚有坐你这车的时候。”
朱老忠说:“好吧!几时没人坐,我就不动窝儿,老是在这里等着。这年头,连个棒子面也吃不上了。”
冯大狗楞怔着眼睛,看了看朱老忠,又看了看张嘉庆,说:
“看你们俩象是打番语。”
张嘉庆笑了笑说:“哪里,还能拿你当外人?”
冯大狗咬着张嘉庆的耳朵说:“也难说,你们******里边真是有能人!”
冯大狗把张嘉庆搀回来,张嘉庆坐在床上说:“呀,腿好痛呀,可坏了!”冯大狗嘟嘟囔囔地说:“腿还不好嘛,非上外头去蹓跶!”
张嘉庆伸手拉过冯大狗,对着他的耳朵说:“大哥!你帮我出去!”冯大狗笑着摇摇手说:“慢慢儿想办法。”这句话刚脱口,又说,“兄弟,你可不能叫我坐腊!”张嘉庆说:“当然是!咱是老朋友嘛。”
第二天午睡的时候,蜜蜂在槐树花上嗡嗡地叫着,院子里很静。张嘉庆看人们正睡午觉,拿起拐杖溜出来,礼拜堂的尖顶,浴在七月的阳光里,嘎鸪鸟在槐荫里叫着。他急步走下石阶,站在甬道边探头往门外一看,洋槐树底下还有那辆人力车。
朱老忠正在车上睡着,鼾声象雷鸣。张嘉庆瞅着近处没有人,一溜烟走出去,用拐杖磕着车杠,说:“喂!老伙计!”
朱老忠睁开眼一看,向四围睃巡了一下,说:“甭问价钱,快上车吧!”他翻身抄起车杠,等张嘉庆上车。张嘉庆跳上人力车,伸手抓下绷带,箍上块洋肚手巾。
朱老忠匐下腰,撒腿就跑。张嘉庆坐在车上,只听得耳旁风呼呼地响着。这辆人力车,一直顺着大道往南跑,拐弯抹角,经过曹锟花园,出了南关,直跑得朱老忠满头大汗。张嘉庆说:“大伯!你坐上车来,看我给你跑两步儿。”
朱老忠问:“你跑得了?”张嘉庆说:“早就跑得了!”
张嘉庆象出了笼子的鸟儿,两手握着车杠,伸开长腿跑得飞快。朱老忠坐在人力车上,看路旁的黄谷穗儿蹦跳,红高粱穗儿欢笑,心里着实高兴。更高兴的,是他应该完成的任务,他克服了一切困难,坚决完成了!
正当夏日时节,平原上庄稼长得绿油油的。张嘉庆拉着这辆人力车,在田野上跑着,象撑着一只下水的船,冲破了千层巨浪,浮游在绿色的海洋上,飘摇前进!……
跑到一棵大树底下,才说放下车休息一会。可是,后面有人扛着枪赶上来。张嘉庆想拉起忠大伯钻进青纱帐里逃走,定睛一看是冯大狗。
等他走到跟前,张嘉庆伸开嗓子问:“怎么你也跑出来?”冯大狗说:“我一看没了你,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来,我能等着住军法处?就抬起腿跑出来,一出城就看见你们两个,你们在头里跑,我留在后头殿着后,要是有人追上来,管保叫他吃颗黑枣儿!”他说着,拿下枪来,拉了一下枪栓,得意地笑了。
朱老忠说:“好,有了枪咱回去就有得成立抗日武装了!”
这时,朱老忠弯腰走上土岗,倒背着手儿,仰起头看着空中。辽阔的天上,涌起一大团一大团的浓云,风云变幻,心里在憧憬着一个伟大的理想,笑着说:“天爷!象是放虎归山呀!”
这句话预示:在冀中平原上,将要掀起波澜壮阔的风暴啊!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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