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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因为太累了,沈棠这一梦直到天明,醒过来时就已经过了辰时,她倏地一下坐了起来,望着雨过天青纱做的帐幔发起呆来。

    听到了响动推门进来的竟然是麝香,她笑嘻嘻地说,“碧痕姐姐方才有事出去了,命我在外厢守着,若是小姐醒了,便伺候您洗漱更衣。”

    沈棠想起了昨日吩咐碧痕的事,清晨是丫头婆子们最集中的时候,也最方便打听出事情来。

    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麝香手脚麻利地端来了漱口的玉杯牙粉,净面的银盆面巾,等沈棠洗漱完毕了,又立刻跟着到妆台前,替她绾发,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是像往日一样,随意梳个小髻便成?”

    沈棠见她颇有些紧张,便安慰地一笑,“恩,就像平素你碧痕姐姐梳的那样,简单轻便些就好。”

    饶是如此,麝香仍旧严阵以待,表情认真且严肃,她自被提了上来后,不过就是司着迎客通报的职责,并不曾贴身服侍过沈棠,因而这第一次,对她而言,显得尤为重要。

    但她手下的动作却转得飞快,一双巧手犹如灵蛇一般穿绕着,不一会儿,一个看似随意却很是别致的小髻就挽起来了。

    沈棠略有些惊讶,她笑着说道,“你这梳头的本事倒是不错,倒像是学过的一般。”

    麝香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来,“我嬷嬷曾在已故的江姨娘处当差,司的便是这梳头一职,后来江姨娘故了,无处可去,才去了浣衣处当差的。虽然好多年不曾再给主子们梳头,但她那手艺却还留着,尽数传给了我。”

    麝香是家生子,她口中的嬷嬷便是自己的祖母。而江姨娘,则是安远侯沈谦的一位妾室,早就作古多年了。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以后若是你碧笙姐姐和碧痕姐姐都不得空时,你便上来替我梳头吧。”

    麝香微微一愣,随即却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来,她的声音里含着怎么也无法掩饰的兴奋和惊喜,“谢小姐恩典。”

    这时,碧痕面色凝重地来了。

    麝香见状,便机灵地将洗漱用的杯盆端着,悄然退了下去。

    碧痕说道,“小姐,我一大清早就去了司务处,说昨日陪小姐见侯爷的时候,掉了一个耳环,问问可有那附近经过的姐妹们捡到。倒让我问出来了些,昨日在假山那附近经过的约莫有十来个丫头,但能称得上是一等大丫鬟的,却只有三人。柳姨娘处的蕊香,二小姐处的橘红,还有老夫人身边的柳絮。”

    沈棠的双眼一眯,“不会是柳絮。我们虽然与柳絮素来并不亲近,但她的声音我可是熟悉地很,定不会认不出来。倒是橘红和蕊香,极少遇见这两个,因而有些不确定。这样也罢,等稍后我便去拜访一下柳姨娘,探一探是不是蕊香。若不是的话,再去应付沈紫嫣这个难缠的。”

    碧痕点了点头,“我方才来去得匆忙,隐隐听到好像府里昨夜有丫头投了井,也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的。”

    “投井?”沈棠眉头微皱。

    高门大户的后院中,倒也时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多半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为了不连累家人,自愿或者被逼地投了井。

    但祖母一向自恃对下人最是宽待,自己来侯府这些时日,也从来不曾听到有打死下人的事例发生,这突突然地,有个丫头半夜投了井,却让人觉得蹊跷地很。

    碧痕微叹着说道,“我走得急,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三言两语,不曾听得分明。小姐,要我去打听一番吗?”

    沈棠摇了摇头,低低地说道,“这事自然有祖母处置查究,我们还是莫要插手去管的好。”

    她从衣柜中随意找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换上,又将麝香方才放在桌上的早点吃了几口,就匆匆地立了起来,“随我去趟松涛院吧,世子的伤口该换药了,也不知道榕儿笨手笨脚的,能不能做得来。”

    话音刚落,沈棠便是一愣,她想起昨夜赵誉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来,她低低地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她到的时候,耳室里的某人正在和沈榕置气,他哭着一张脸,一副痛得惨绝人寰的模样,“榕弟啊,你拆这纱布的动作,能不能再轻一点,再温柔一些?”

    沈榕又是愧疚又是着急,“这血块都结在了纱布上,拆的时候自然是会有些疼的,可若是不拆,那就没法子换药了。”

    他打着商量,“不然,我叫文绣进来给你来拆?她手脚轻,人又细心,肯定比我弄得好。”

    赵誉的脸更苦了,他低低地说道,“榕弟啊,那丫头长得不好看,她来拆纱布,我的伤会更疼的!”

    沈榕一向聪明地紧,这回只不过是因为将赵誉误射伤了,因着心中这份内疚和自责,才乱了心神,不曾怀疑到赵誉的用心。

    听赵誉这样的说法,他竟还老实地点了点头,嘀咕道,“也对,文绣虽然品性好,做事细致,生得确然普通,世子爱好美色,自然是看不上的。”

    忽得,他的眼睛一亮,“那让碧笙来拆?碧笙可算得是个小美人了。”

    赵誉心中微叹,面上却皱得更紧了,“碧笙凶巴巴的……”

    沈棠在帘外将这幕听得尽然,不知怎得,心中却有些松动,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珠帘掀起,徐徐地进到了耳室,“让我来吧。”

    赵誉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甚是平静,甚至还写着那么一丝为难,但他心中的窃喜却还是忍不住慢慢爬上了他的眉梢,他的眼角。

    沈榕却有些为难,他犹犹豫豫地道,“姐姐,这样不妥当吧?”

    沈棠冲他轻轻一笑,安慰着说道,“无妨。事有从权,更何况你还也在一旁,没什么不妥当的。”

    她语气微顿,面色便凝重了起来,“八月初十是六公主大婚之日,世子是定然要在场的,我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务必要使世子的伤尽快好起来。”

    沈榕听罢,便不再坚持,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沈棠望着斜斜倚靠在床头,笑得一脸无辜的赵誉,微微叹了一声,“纱布上沾了血块,要拿开自然有些痛,但世子既然昨日那痛都忍得了,这点小痛还请担待一些。我会小心的。”

    她的手指甚是温润,轻柔地将赵誉肩头的纱布一层层分开,

    也不知道是沈棠的动作真的那般小心,或者只是赵誉的心理作用,整个过程既顺畅又柔缓,他竟不曾感觉到一丝疼痛。

    沈棠将纱布尽数解开,然后便看到了赵誉可怖的伤口,幸亏了自己的好药,这伤口已然凝结了起来,不然那在躯体上生生裂开的血洞该是何等可怕。

    她的手指轻轻一颤,取过药瓶,细心地将药粉倒在伤处,轻轻地用唇吹开,等到铺上了均匀的一层,这才又拿干净的纱布重新地将伤口包了起来。

    她笑得恬淡,“这外伤好得很快,约莫过几天就能全部愈合了,但内伤却还需要好好调养。伤筋动骨一百天,世子虽然运气极好,既未伤筋也不曾动骨,但到底伤到了血肉,要切记百日之内不得动用左臂。”

    赵誉嘴角一弯,“有沈大小姐这般高明的医技,我的伤口会好得更快一些呢。”

    沈棠对他的言外之意不置可否,转身对沈榕交待着,“那玉瓶子里的补血丸,每日早晚各服两颗,昨夜的镇痛药继续熬着,也是每日早晚各一次。从此时起,密切注意着世子的体温,切不可掉以轻心。”

    沈榕不住地点头,“早上青禹哥哥来过了,他将西山已经收拾好了,又去师尊那给我请了假,只说是轻伤,并不严重。”

    只说是轻伤,并不碍事,那便少了许多上门探视的人,既能落个清净,又不至于让曹大人等担心,这宋青禹倒真是个妙人儿。

    沈棠笑着说道,“宋公子确然是个周到的人。”

    她又回头看了榻上的赵誉,柔声说道,“榕儿务必要将世子照顾地妥贴,姐姐这还有事,便先出去了。”

    她刚出了耳室,碧笙就迎了上来,“小姐,昨日夜里,一个丫头在蓼羽轩投了井。”

    “蓼羽轩?”沈棠疑惑地问道。

    碧笙神神秘秘地道,“我也是问过了府里的老人才知道的。这蓼羽轩原来是侯爷的一房妾室叫作江姨娘的,她生前所住的地方,后来她难产而死,那里又接连死了好几个丫头,侯爷视作不祥,因此便命人封住了那院子。”

    沈棠想起了方才麝香也曾提起过这位江姨娘,一时便有些好奇,不由问道,“那死的丫头是哪房的?既然这蓼羽轩被封已久,她又怎么会去到那呢?”

    碧笙想了想,回道,“我只听说那丫头是负责洒扫那一圈的,叫做采桑,晚间她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一直到半夜都不曾回,同屋的几个丫头便着急起来,忙忙去她管辖那处寻,便看到蓼羽轩的大门竟然敞开着,采桑的一个银簪子掉落在那井的旁边,有个胆大的往井里一看,才发现了她。”

    沈棠眉头微皱,“老夫人怎么说?”

    碧笙摇了摇头,“我听桔梗姐姐说,老夫人昨日起便有些不太舒服,胸口发闷,没什么精神,因而才让小姐夫人们各自忙各自的,不必去与她请安。这会,哪里还有心思去处理这种晦气的事?”

    沈棠颇有些吃惊,“老夫人病了?”

    昨日桔梗来报,这几日都不必去颐寿园请安时,她心里以为,怕是祖母真生了荣福的气,又怕荣福不给她面子,真的不去请安,因此先下手为强,先告称不必请安,免得到时候被拉了面子。

    不曾想到,祖母是真的病了。

    碧笙点了点头,“方才我去打听那个采桑的事儿,恰巧碰到了桔梗姐姐。桔梗姐姐还说,若是小姐今日得空,最好还是去探探老夫人,老夫人为人最是好面子,嘴上说着不必去请安了,但心里不知道有多巴望着大家能惦记着她。”

    沈棠点了点头,“这会双福双喜都回来了,沈玄和沈黄也都在暗中保护,松涛院里想来是无碍的了,你去和二少爷说一声,然后便陪我去一趟颐寿园吧。”

    她抬头对碧痕说道,“另外那事,你现在便去二门上问一遍。那管事认得我的玉斗令,也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就说是我的命令,他是不敢怠慢的。”

    碧痕点头离去,碧笙也与沈榕告了假,她紧紧地跟在了沈棠左右,徐徐地往颐寿园的方向去了。

    老夫人果然是病了,她的气色很差,看起来甚是憔悴,似乎是不曾好好休息过一般,眼眶处还隐隐有着黑眼圈。她见了沈棠进来,脸上露出柔柔的笑意,“说了让你们不必来请安的,你这孩子却还是来了。”

    这语气里,分明是带着安慰和欣喜的,桔梗所料一丝不错。

    沈棠恭顺地道,“好端端的,祖母忽然便免了这请安,孙女有些不放心。祖母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觉着哪儿不舒服?怎么也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她扶着额头轻轻地叹道,“许是年纪大了,夜间便睡不安好,老是梦见……不好的东西,醒来便头疼地紧,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了。但昨夜却特别厉害,一夜都没得安生。”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闪,“怎么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夫人苦着脸,“从前宫里的太医夜来得不少,但我这毛病他们也瞧不出所以然来,不是开点安神汤了事,便是让点这安神香,我嫌没趣。晨起桔梗说要去请个太医来再瞧瞧,我便没让去。”

    沈棠眼眸微敛,笑着说道,“棠儿从前睡得也不踏实,但自用了般若寺静虚长老的药后,再不曾被梦魇过。只是,静虚长老上回受了天雾山菩提寺的邀请,去了那授课,也不知道要何时方能回来。棠儿的方子,又怕是用不得的。”

    老夫人“噗嗤”一笑,“你这傻孩子,这药方子岂是混用得的?你那是自小就有的梦魇,我这可是近几月才慢慢有的头疾,自然是不一样的。不过,也难为了你还有这份孝心,记挂着祖母。”

    沈棠的脸上微微一红,“是孙女儿糊涂了。祖母也许是因为最近累坏了,需要好好歇歇,歇够了说不定这病也就好了。以后若有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祖母便交给乔嬷嬷去办好了。”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惊讶地道,“咦,乔嬷嬷人呢?”

    老夫人的面色快速地闪过一丝不悦,“芳娘说她身子也不舒服,告几天假,要歇一歇,这会许还在屋子里睡觉呢。”

    沈棠心中一跳,这乔嬷嬷的胆子未免有些太大了吧,在高门大户里讨生活,若不是主子怜悯,便是带着病也得干活,哪能容得一个下人自作主张地告假歇息?

    祖母分明是动了气,话里话外尽是嘲讽揶揄,但却仍旧是允了。

    她不由想起那次秦氏的忽然发病,珊瑚盆景底座里的小人,乔嬷嬷的急切激动来,那次事情结束时,老夫人也甚是动怒,但后来却也不了了之,乔嬷嬷的地位仍旧高高在上,不能撼动她分毫。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

    沈棠眼眸低垂,浅浅一笑,将话头转开,又东拉西扯地与老夫人说笑了一会,见老夫人的神色越发疲倦了,便立了起来,“祖母还是再歇一歇吧,棠儿便不打搅您休息了。”

    老夫人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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