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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来了!”
中年美妇显然也已看见了他们,早已是满脸的激动,随即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钦儿,这、这便是你妹妹了吧?”
裴钦笑着点头应道:“是,母亲,这便是妹妹了。妹妹,这是母亲,旁边是你嫂子。”
季善见中年美妇裴二夫人果真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又见她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整个人也一直在轻微的颤抖,至少此时此刻,是真为与女儿久别重逢而激动欢喜,心里多少免不得触动。
抿了抿唇,到底屈膝福了下去,“见过夫人……”
却是未及福下,已让裴二夫人一把搀了起来,红着眼睛道:“孩子,这些年都是我对不起你,当年若不是我考虑不周,你也不会、不会……偏好容易找到了你,还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光明正大的接你回来,还得藏着掖着,也不怪你不肯回来,都是我和你父亲对不住你,我、我……”
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裴钦见状,忙道:“母亲您先别哭,有话儿咱们且屋里去坐了慢慢儿说也不迟,妹妹如今人就在您面前,您还怕没有说话儿的机会呢?”
又向旁边的妻子使眼色,示意她劝一劝裴二夫人。
旁边一身天水碧四喜纹妆花褙子的裴二奶奶便忙也道:“是啊母亲,好容易妹妹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您该高兴才是,可不兴哭的。咱们且屋里去说话儿吧,别在这里晒太阳了。”
说完笑着与季善和沈恒道:“妹妹妹夫别见怪啊,母亲这也是太高兴了,别说母亲了,连我这会儿都忍不住高兴得想哭。之前就听范妈妈说,妹妹长得跟母亲年轻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如今亲见了妹妹,果然只一眼便发自内心的亲近,妹夫又是如此的出挑,也就不怪母亲喜极而泣了。”
裴二夫人却仍是泪如雨下,把季善的手都捏得有些疼了,哽咽道:“好孩子,听你哥哥说,你早年日子很不好过,不怪瘦成这样儿……我本来几次都想亲自去见你的,偏你父亲和哥哥都不让我去,怕我身子骨撑不住,若不然,我们早该见面了,我真的对不起你,今儿本来都没脸见你的,我真的……”
季善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不开口也得开口了,“夫人别哭了,当年……您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这些年您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其实真的、真的怪不得您。我们还是先屋里去说话儿吧,日头渐渐高了,再在这里站下去,怕是都要中暑了。”
裴二夫人闻言,忙泪眼婆娑的看向季善道:“好孩子,你才说怪不得我,意思是、是你肯原谅我……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旁边裴钦听得这话,根据这几次与季善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惟恐要糟糕,他这妹妹心里的结可不是母亲几滴眼泪,几句话就能解开的,母亲这样说指不定还要起到反效果,忙笑道:“母亲,我们还是先屋里去吧,妹妹妹夫一路过来,肯定都渴了,您好歹让他们先喝杯茶不是?”
又问范妈妈,“茶果点心可都已备好了?妈妈快扶了母亲进去吧,我稍后还要去请父亲呢,父亲肯定在书房也已等急了。”,一面再次冲裴二奶奶使眼色。
范妈妈与裴二奶奶便忙一左一右扶了裴二夫人进屋去。
裴钦这才笑着与季善沈恒道:“妹妹妹夫请,母亲她实在太激动了,妹妹妹夫千万别见怪。”
引着二人跟着也进了屋里去。
很快大家都分宾主坐定了,裴二夫人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见范妈妈上了茶果点心来,忙笑着招呼起季善来:“好孩子,你叫善善是吧?那我能这样叫你吗?”
见季善抿唇犹豫片刻后,到底点了头,笑容就更大了,“善善,你尝尝这瓜,说是从西域来的,叫什么哈密瓜……还有这个葡萄,也是从西域来的,我打这个月中旬算着时间你快到了,便特意给你留着了。还有这豌豆黄,是宫里出来的,这绿豆酥也是,还有这……”
一旁沈恒见季善面上虽瞧不出什么情绪来,但知夫莫若妻,他又岂能察觉不到她的无所适从?
偏裴钦和裴二奶奶都没再打断裴二夫人,那这样下去,还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切入正题,只得自己站了起来,笑着打断了裴二夫人道:“晚辈沈恒,见过夫人。”
裴二夫人注意力这才被转移了,看向沈恒笑道:“这便是姑爷了吧?我方才只顾着高兴,竟怠慢姑爷了,姑爷可别见怪。听说姑爷年纪轻轻已是举人了?长得还如此一表人才,之前听你二哥说你样样儿都好时,我还有些不敢相信,怕他只是为了宽慰我,才这样说的,这会儿亲眼见了人,才知道姑爷竟比他说得还要出挑,我这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顿了顿,“快坐下快坐下,也尝尝这些茶果点心,千万别客气别见外。”
本来对沈恒也摆不起丈母娘的架子来,何况撇开沈恒的出身家境不论,单沈恒本人的长相气度都是无可挑剔,还年轻轻便已是举人了,前途无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之下,对沈恒自然越发满意了。
沈恒笑道:“夫人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既当不起夫人这般夸奖,更当不起夫人这声‘姑爷’。”
说着看向季善,道:“娘子,不是说见了夫人后,要好生给夫人磕个头,谢她当年的生育之恩吗?那我们快点儿磕吧,磕完了好早些回去收拾行李箱笼,明儿一早我们可就得离开京城,去通州码头呢,时间紧急,最好还是别耽搁了。”
季善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裴二夫人的哭泣和热情,跟她一起抱头痛哭或是回应她的热情显然做不到;可要让对她摆冷脸,直接开门见山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就走人,一样做不出来,亏得相公靠谱,知道替她解围,回去一定好好么么哒一个。
季善因起身上前几步,对着裴二夫人跪下了,沈恒见状,忙也跟着她一起跪下了。
季善这才正色道:“多谢夫人当年的生育之恩,若不然,我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人世间,如今的幸福与苦尽甘来自不必说,便是曾经那些苦难与挣扎,也压根儿没有体会的机会了。所以我心里真的很感激夫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夫人的生育之恩。”
“只是夫人已有女儿了,有没有我其实都没太大区别,这‘母亲’啊‘姑爷’啊之类的称呼,我觉着最好还是不要有的好。以后四时八节,我都不会忘了给夫人送礼物进京,不管夫人缺不缺,瞧不瞧得上,我该尽的心意都会尽;将来再有机会到京城,也一定会来拜望夫人,夫人他日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了,只要我力所能及,也定不会推诿。但也仅此而已了,还望夫人明白。”
说完深深叩下了头去。
裴二夫人见状,才收住的眼泪霎时又来了,片刻才颤声道:“可善善你方才在门口,不还说当年的事,其实怪不得我吗?那为什么你现在又、又这样说呢,我、我……”
裴钦没想到季善见了裴二夫人后,还能这般狠心,这可是她的亲娘,在她面前这样泪水涟涟、这样低姿态,依然不能让她心软分毫,难道真要母亲和他们都给她跪下,她才能软化那么几分呢?
就算他们有错,也错不至此吧!
不由语气有些生硬的开了口:“妹妹,你说你很感激母亲,不会忘了母亲的生育之恩,你就是这样感激的吗?母亲也什么都不缺,礼物不缺,探望她的人亦不缺,她只是想她当年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能叫她一声‘母亲’,能有机会好生补偿一下她的亲生女儿而已。这对妹妹来说,真有那么难,真有那么不能接受吗?若说当年是母亲故意的还罢了,母不慈女当然可以不孝,可当年母亲分明不是故意的,妹妹却仍如此不依不饶,不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吗?”
季善就知道见了面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步一步的以眼泪和所谓血缘亲情逼得她让步,直至最后她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那他们便不用再内疚,不用再睡不安稳了,毕竟她这个当事人都已亲口原谅他们了,不是吗?
他们自此便可以坦然的把曾经那些不愉快都忘掉,继续过他们的好日子了……
季善因扯唇看向裴钦道:“我记得我早已与裴二爷有言在先,还不是只说过一次,言犹在耳,裴二爷不会就已经忘了吧?您年纪轻轻,照理记性不该这么差才是。”
裴钦被说得一滞,妹妹的确有言在先,他当时的态度也的确是不会勉强她,可、可此一时彼一时,他当时若不默许她的话,她今日只怕压根儿不会登门……
他只得咳嗽一声,道:“妹妹的确有言在先,可母亲她这么难过,妹妹就不能通融一二吗?你如今还没当母亲,不知道怀胎十月的苦,我却是瞧过你嫂子怀胎辛苦的,整整十个月吃不好睡不好,好容易熬到瓜熟蒂落之时了,还得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挣命一般才能平安生下孩子。我还是男人,尚且觉得不容易了,妹妹还是女子,当更能感同身受才是,可千万别弄得‘养儿方知父母恩’时,再来后悔今日的所说所为!”
季善闻言,嘴角又是一哂,淡淡道:“裴二爷的意思,今日我若不称令堂一声‘母亲’,不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便是那不知感恩,猪狗不如的畜生了?那要我割肉还母,削骨还父吗?合着刀没砍在你自己身上,痛的不是你,你便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没亲身经历过别人苦痛的人,没资格劝别人大度,劝别人不计较!”
那是整整十五年的苦难与折磨,是从头至尾都没出现过曙光的绝望,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怎么可能像他们说的这般轻巧,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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