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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的历史知识里不曾出现过的陈朝,自然也没有戚继光。管平波无需跟人解释自己名字的来历,不过是个代号,她自己喜欢,旁人叫的顺口罢了。

    但平波二字确实是有来历的,便是不知其间缘由,听着就有一股安.邦定国平天下的气度。窦向东赞了一句:“好名字,谁替你起的?”

    管平波道:“家父。”

    窦向东又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孩儿一回,一脸的稚气,估摸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颜色尚可,身量不算矮小,女人家该有的都有了,可见原先至少是吃的上饭的人家。有名字的女孩儿,必受宠爱。面对危机镇定自若,亦非寒门气象。窦家虽豪富,这般品貌弄来做小老婆也是不易的。略组织了一番言语,又问:“你年纪不大,家里就舍得放你出门子?”

    管平波道:“家母早丧,家父膝下唯我一女,奶奶早已不满。待家父病故,家里断了炊,他们趁我办丧事又累又饿之际,伙同人牙子要将我发买,好占我爹留下的屋子。幸而练姐姐路过,与了他们二十两银子买了我。”说毕,朝练竹深深一福,“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姐姐日后但有差遣,义不容辞。”

    窦向东又道:“听你说话,似还识得字?”

    管平波答道:“识字、算数都会。”小老婆并不好当,连婚书都没有,算来不过是无媒苟合。比被卖去窑子里强,却也强不了多少。被男主人玩腻了再发卖的比比皆是。在一个女人孩子皆无自主权的时代,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唯有想方设法找到自己的路。还没想明白如何应对,没料到老天开眼,头一日就为夫家立下大功,再展露自身才学,至少先有了立足之地。

    果然肖金桃立刻换了颜色,笑问道:“你果真会算数?”

    彼时识字的人都少,会算数的更是罕见。去到外头集市里,满目皆是三个铜板都换不来三个鸡蛋的故事,只能一手交一个铜板,一手交一个鸡蛋,连续三回方能交易完毕。《三字经》有教识数,但能学《三字经》的至少是乡绅家的儿子。

    可一个家里,少不得要算家用。肖金桃哪里会嫌人才多,便是不精于算账,能识得数,教起来总归快些。再则她还有些小心思。原来肖金桃并非元配,先头娘子留下长子窦元福撒手去了,她才被聘进窦家做了填房。窦向东还有一妾名唤黄雪兰,生了三子窦崇成,竟不似窦家祖传的粗鄙,居然于去岁得中童生。实乃窦家几辈子都没有过的光辉。肖金桃统共只有窦宏朗一个儿子,做买卖比不得老大,读书比不得老三。更可气的是连生儿子都不如兄弟,其妻练竹更是个面团儿。空有着她当家,二房也立不起来。此刻来了个厉害媳妇,怎怨的她不欢喜?

    生在一个吃人的时代,藏拙是贵族千金的特权。管平波只是乡下人,往上钻营还来不及,哪里肯藏?听得肖金桃问起,便爽快道:“旁的不好说,若论算账,只怕府上的账房也未必如我。”

    窦向东一挑眉:“哦?是么?”

    管平波正视窦向东,掷地有声的道:“阿爷不信的话,大可一试!”

    “我倒想去,可惜山上的猕猴桃已过季,再去山上便没趣味了。”管平波随口闲话了一句后,又道,“阿爷着人送了铺子里的银钱,我把姐姐的一份子称出来了。那戥子我用的还不熟,倘或称错了,姐姐告诉我一声。”

    练竹自然不是是视钱财如粪土的清高人物,只当时练奶奶在场,若被她搬了去,还不如给管平波,省的公婆心里怨她搬夫家补娘家。偏偏当时话说的那样满,已装了大方,如何还好意思肖想?若管平波是个懦弱的也罢了,一大笔钱财面前,正妻范摆便摆了。可她既十分不好惹,少不得一直大方到底。

    此时管平波把钱送来,练竹心里想要,却还是笑着推拒道:“常言道,无功不受禄,缝纫机都是你的功劳,我怎能白占了一份子?”

    管平波笑道:“不瞒姐姐说,我乃独生女儿,从小便盼着有个姐姐疼我。我们相处的日子虽短,我却一直拿姐姐当亲姐姐看。既是姐妹,又何须分彼此?姐姐若十分过意不去,全当替我收着,日后我短了钱,再来问姐姐讨。姐姐一直疼我,我是知道的。便是没有这份子,我短了什么,姐姐从没小气过。我这么大个人了,又懒得管那些衣裳首饰,日后少不得姐姐操持。你先别不要,我还怕你将来一算账,哎哟,亏本了,再不理我了呢。”

    此话说的漂亮,练竹走来捏着管平波的脸道:“快把银子拿出来我瞧瞧,到底有多少,招的你说这么一大车好话。”

    管平波把帕子扔到桌上,贝壳先拍手笑道:“果然是婶婶亏了,这里够二两么?婶婶还不打杀了她个奸贼!”

    练竹果又伸了另一只手,捏着管平波的脸颊往外拉:“怪道巴巴送钱过来,原来打着‘抛砖引玉’的主意,看我今日不收拾了你个小狐狸!”

    姐妹两个笑闹做一团,好半晌练竹才把人放了。管平波才腾出空来道:“阿爷使来的人说,头三五个月都是折本,赚来的利钱得填了先前的窟窿,才好说分钱。这五两多银子实是盘账下剩的零头,拿来与我们买果子吃。下月未必有,但到了年下,买衣裳的人多,一准就有了。”

    练竹听说,便道:“二两银子倒好打一对银镯,两根簪子了。你把你的那钱也拿来,我再添上点,替你打套头面,好见客带的。”

    管平波赶紧回房拿了银子,与方才的并在一处,催促的珊瑚出去打头面。

    练竹奇道:“你素来不爱这些,今日怎么转了性子了?”

    珊瑚啐了一口,笑道:“五两银子够打头面首饰的?铺子里喊一声银子不够使,还不得婶婶填上。狐狸婶婶正赚你银子,你还做梦呢!”

    管平波恼了:“闭嘴!就你话多!”

    练竹笑个不住,催着珊瑚道:“还不快去?你揭了她的短,仔细她揍你。”

    管平波就跳出来,摆开架势,装作要打珊瑚。

    珊瑚怪叫一声,一阵风的跑出去了。

    练竹又笑道:“告诉你个巧。年下的时候家里要裁新衣,这个不消你操心。但哪日老倌在家,你就趁着过年,缠着他给你打一套金的,除夕夜里吃团圆饭带着才好看。不然人人都有金的,独你没有,倒叫人笑话老倌不顾家。你才来,这些东西都不多。日后我带手替你添些,你自己也问老倌要些,别一日日的只知道憨玩。他手松,你不问他要,他也便宜了别个。他既讨了你进门,这些都是该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管平波心道:这位练竹姐姐太懂规矩!得了银子,立刻返回扣。要知到手的银子给了旁人,总是不高兴的。对方稍微露出一点子,显的自己没白费心,丢了银钱,至少赚了人情,心里好受些。有来有往,初一十五轮流坐庄,方能长久。

    管平波心中另有志向,不把小钱放在眼里是真;拍上司马屁亦是真。两个各有私心的人,彼此都暗赞了对方一个好,妻妾嬉笑携手,当真是男人们心中的美梦,却终只有万般算计下才得实现。

    此事一出,窦家上下都侧目。有说管平波讲义气的,也有说她憨傻的。管平波听在耳里,不过一笑。从来大奸若忠,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四角俱全?傻子不好么?便是怀疑她藏奸,终究是挑不出错,疑虑都不能说出口,否则便是中伤诽谤了。

    张明蕙与贺兰槐得知练竹平白无故的有钱分,难免肚里泛酸。明知道是婆婆肖金桃寻机会补贴二房,却不好说的。首先,那缝纫机是二房的管平波自家想的,要怪只好怪自家没有个这么有本事的小老婆。其次钱也不多,便是将来起来了,一月几十两。说少不算少,可裁好几套衣裳了。说多却又算不上,以窦家家底,计较了倒显得自己小气。这数目就好似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引人羡慕又发作不得。至多能在肖金桃偏心眼上做文章,然则一个是后娘,一个是嫡母,人家不偏着自家儿子,鬼都不信。此时偏心一回,真是嚼舌都没机会。酝酿了两日,只得把气生生咽了不提。

    却说水边到了冬日比别处都冷,尤其是苍梧郡这等地界,湿漉漉的,寒气似渗到骨头缝里。窦家住在岛上,夏日舒服,冬日就有些难熬了。窦向东在城中亦有宅子,只场院颇小,不如岛上自在。才置了宅子那几年,冬日里还兴头的去住住,后来发现并不差那几个买炭钱,便懒的搬了。

    各屋里都点起了炭盆,此时贴身伺候的好便体现出来了,跟着主家在屋里伺候,比在外头挨冻的强。然而下人终究是伺候人的,雪雁在冷天里洗衣裳,手便生了冻疮,得空了就拿火烤热萝卜烫上一烫,权当治疗,究竟效果如何,又没个定论,只说比不烫强些。哪知今年尤其的冷,先前还只是肿,次后竟渐渐溃烂。管平波手头尚算宽裕,赶紧使人买了些柴炭来家,令雪雁在堂屋里点着火盆洗衣裳。

    雪雁哪里肯,反说管平波:“你真是个不当家花花的,大白日里点那么大炭火,一日得费多少炭去。一冬三个月,我看你有多少月钱。”

    管平波笑道:“一斤炭才五个铜板,我一月的月钱能买二百斤呢。”

    雪雁倒吸一口凉气:“今冬的炭这般贵了?”

    管平波问道:“平日多少?”

    雪雁道:“你不是外头来的么?你倒问我炭火多少钱?”

    管平波道:“我家就没烧过炭,夏日里烧柴剩下的火籽攒着,到冬天夜里烧一点御寒,也只舍得在最冷的时候用。提起这个,我又想起我那榆木脑袋的亲爹。小时候他带着我睡,两个人凑一处还算暖和。到我十二岁上,他死活说我大了,要分床睡。我家又没棉被,被子里全是麻絮,冷的我直哆嗦。他更不好受,被子给了我,自己穿着旧棉袄,裹了两床夏被便睡了。待他没了后,我常想着,到底是原先太苦,做下的病,才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雪雁道:“可惜了,倘或还在,今冬可享福了。”

    管平波摆手道:“他是读书人,饿死都不让我做妾的。我的模样在乡间算个尖尖,刘家地主看上我,他一口就回了。不为了此事,也不跟我奶奶结那么大仇。”

    雪雁低声道:“婶婶的品格儿,做妾是委屈了。”

    管平波不以为意:“做什么不是委屈,总比你做丫头强吧?当日我在家,手脚也没一日好的。你听我的,炭盆点起来,上面坐一盆水。待水烧热了,你用热水洗衣裳,又干净又不冷。待你洗到一半,第二盆水也热了,往盆里兑上。一边洗一边烧水,没三日你冻疮就好了。”

    雪雁没好气的道:“幸而你不当家,不然一年到头赚的钱,还不够你给上下烧热水洗衣裳的。”

    管平波嗤笑:“我若当家,还用你这样搬个盆洗衣裳的笨办法?”

    雪雁眼睛一亮:“好婶婶!你是不是有法子?”

    管平波:“……”额……说漏嘴了!

    雪雁立刻抓着管平波的手道:“你有法子是不是?就似那缝纫机一般,刺啦~一下,比我们快了十倍。”

    管平波道:“你又知道我有了。”

    雪雁道:“好婶婶,你若有法子,赏我吧。我妈在浆洗处,年年冻的骨头发颤,已是病了一场。我妹妹还小,若她有个不好,我妹妹可怎么办?”

    管平波被很磨不过,只得道:“我且试试。先告诉你,那法子洗衣裳不干净,我的中衣你能偷懒,外套就不能了。”

    雪雁道:“婶婶们的衣裳再不敢躲懒的,下人们的衣裳却可随便些。”

    管平波叹了口气,洗衣机神马的,真是一点经济价值都没有啊,唉……

    雪雁打外头洗了衣服回来,就见管平波在屋内朝她招手。放了盆子走进管平波的卧室,笑问:“婶婶要我做什么?”

    管平波递了一块踩了双道线的布与她瞧:“今日让你开开眼界,知道什么叫做针脚密实。”

    雪雁拿着布哭笑不得:“好婶婶,你今日半晌的功夫,就在布上耍?这样密的线,何苦白浪费在布上。便是孝敬公婆的衣裳,也犯不着这样缝。横竖奶奶婶婶们的衣裳,至多穿两季,很不用这般细致。”

    管平波笑着不说话,只拿回方才的布,在手摇缝纫机上演示了一回。雪雁目瞪口呆的看着缝纫机的针飞快的下扎,一晃神,管平波已缝出四五寸的长度了。演示完毕,管平波丢开手中的布,笑问:“可学会了?”

    雪雁惊的直揉眼睛:“这这这算什么?”

    管平波笑道:“手摇缝纫机。我没耐烦做衣裳鞋袜,你用这个替姐姐做一套衣裳。还有,上回妈妈给了我零花钱,我还不曾回礼。你裁两块帕子送妈妈吧。”

    雪雁结结巴巴的道:“给、给奶奶两块帕子太少了吧?”

    管平波道:“所以让你先做衣裳,做完了衣裳,我连帕子带缝纫机一并送与她,才值那么多钱。你们不是常嫌那些孤寡替你们做的衣裳不好么?有了这个,再不用穿麻布口袋了。”

    雪雁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拿起缝纫机上下端详:“婶婶,你到底怎生想出来的?”

    管平波岔开话题道:“故我不爱做针黹,我这般人才,去缝衣裳才是浪费。”

    雪雁傻傻的点头。

    管平波打定主意给肖金桃一个惊喜,不欲雪雁四处传扬,便道:“下半晌你给姐姐做个中衣,赶得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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