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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窦向东不置可否,只道:“劝着媳妇些,别哭坏了。”

    肖金桃点点头,叮嘱了管平波几句,与丈夫一同走了。

    管平波折回屋中,练竹脸上泪痕未干,人却已沉沉睡去。伸手拉了拉窦宏朗的袖子,低声道:“老倌,你来一下。”说着,把窦宏朗拖到了自己房中。

    窦宏朗问:“什么事?”

    管平波道:“今日的事,你知道多少?同我说说。如今家里不太平,我两眼一抹黑,容易吃亏。”

    窦宏朗不是很信管平波,犹豫着怎么用春秋笔法。

    管平波却道:“老倌,我既嫁了你,便是你家的人。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从一而终的道理。我虽只是个妾,心里却认定了窦家,断无朝三暮四的心。有些事,你们不告诉我,我光身一个人来的,又问谁去?譬如今日,倘或我认得清哪个是哪个,怎会让人碰了姐姐一根指头?你甚事都瞒着我,可白瞎了我一身好功夫了。”

    一席话说的窦宏朗哭笑不得:“你便是个女金刚,也未必弄的清外头的事。”

    管平波道:“你说几件来,我若能听的明白,又如何?”

    窦宏朗含糊的道:“今日的事也容易。无非是财帛动人心。咱们巴州的知州与我们家亲厚,多少年了,我们孝敬的爽快,他也看顾的实在。哪知今年来了个姓洪的同知,偏要调三窝四,挑唆的族长家跟我们不对付,好逞他的才能。就如此了。”

    管平波冷哼一声道:“你骗鬼呢?即便是两个当官的不对付,与咱们家有什么相干?我们家又不差那点子,不过是个土财主,他们还指着我们跟朝廷站队一样生死相随不成?做生意的人家,哪路神仙不消打点?我们能出的唯有银钱,他们竟不止图银钱,还想从个土财主身上捞政治资本?”

    窦宏朗:“……”

    管平波淡淡的道:“老倌,我父亲是读书人,我可不是内宅只知道掐尖要强的寻常妇人。”

    窦宏朗只得悄悄道:“我们家茶叶上上等的,只供上了一半,还有一半都是私自寻了别的门路了。”

    管平波冷笑:“皇帝喝的茶,价值万金吧。”

    窦宏朗笑道:“你这就不懂了,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原就是我们家的茶叶,尖尖儿供上也就罢了,自家的茶,自家都没得吃,岂不成了‘卖盐的喝淡汤’?皇家喜欢是福气,可也不能全占了去。况且皇帝老爷一年能喝多少茶?他又不独爱银针。便是后宫里的妃嫔,我们也服气。可这贡茶真的交上去,又有几斤能落到皇家手中?还不是中途的官员克扣了。我们截下来的,多半也是打点各路官员,否则他们在路上卡上一卡,不能按时送进京,可就罪该万死了。你道那洪让是为了皇家么?他不过是为了从知州手里挖下一块肉,换了银钱,填补自家官运罢了。”

    略顿了顿,窦宏朗又道:“还有一事,不知真假,我听闻皇帝老爷更爱旁的茶,倒是洪让的姑父最爱我们家的银针。上上等的统共才那么点子,给了这个,就给不了那个,更不能短了皇家的,可不就打起来了么?”

    管平波问:“洪让的姑父是哪个?”

    窦宏朗道:“吏部尚书孔择乡。不独官大,他们家还是孔家旁支,高贵的很。”

    管平波沉吟片刻,道:“吏部尚书非同小可,怎地你们就死心塌地的跟他对头干上了?”

    窦宏朗道:“知州的女儿,是太子良娣。”

    管平波:“……”

    深深叹口气,管平波真是无语凝噎,她虽有凌云壮志,然十万八千里外的土财主也能捞上朝堂争斗,她这八字也是太没个准了!

    练奶奶有些讪讪的,又不好跟个孩子计较。

    窦宏朗瞪了管平波一眼:“怎么跟客人说话的?”

    管平波登时就不高兴了,抿着嘴揉着衣角,一言不发。

    练奶奶只好打圆场道:“无事无事,就要吃饭了,她小孩子家家的,姑爷别吓她。”

    窦宏朗也不是真生气,数落了管平波两句,就喊开饭。管平波沉默的吃着饭,吃了一半时,练竹笑道:“看这气性大的,还恼呢!”说着夹了一筷子脆骨到管平波碗里道,“今日炖的好猪头肉,老倌用来下酒正好,送饭却是不香。只这脆骨最好吃,家里就你同怀望两个最小,你们两个分着吃吧。”

    管平波把脆骨塞到嘴里,嚼的嘎吱嘎吱响。练奶奶着实尴尬,便道:“娘子,大娘有了年纪,你别同我恼。”

    窦宏朗道:“她哪里是同你恼,她同我恼呢,岳母别理她,很不与你相干。”

    管平波听得这话,一筷子把窦宏朗碗里的肉全夹了,又把桌上的猪头肉搬到那一头,叫窦宏朗不方便夹,而后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练竹忍着笑,捅了窦宏朗一下:“去哄哄。”

    窦宏朗咬牙切齿的道:“你就惯吧!你看看她这是什么臭脾气!”

    练竹道:“什么脾气?巴州的女人,都这个脾气。你这么大个人了,同她置气,你羞不羞?”

    窦宏朗被堵了个无言以对,巴州风水不好,真的!见练竹看着他,实不好意思跟这熊孩子死磕,便道:“好了,都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凶你,明日给你打一对簪子,算我赔礼可好?”

    管平波道:“我不要簪子,我要全套的木工家伙,你替我弄来。前日的太少了,不好玩。”

    窦宏朗道:“一对银簪都值两车家伙了,真不会算账。”

    管平波呵呵:“你说我的缝纫机值钱,还是你两根银簪值钱?”

    窦宏朗又被堵的没话说,告饶道:“罢罢,我是个不会说话的。你快把那碟子猪头肉端来堵我的嘴。”

    管平波才把猪头肉推到窦宏朗面前。窦宏朗方才笑道:“坏脾气的小霸王!都是你姐姐惯的你。”

    管平波道:“姐姐就惯我不惯你,你羡慕嫉妒恨啊?”

    练竹喷笑出声,珊瑚等丫头也笑个不住。窦宏朗恨的拿筷子直敲管平波的头:“你今晚给我等着!”

    装傻充愣了半日的管平波听到这句,整个人都不好了!尼玛,对着个熊孩子你也有兴趣,你没毛病吧?

    众人看着管平波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都想起她那“血流成河”的典故,齐齐大笑。管平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窦家人都是蛇精病!妥妥的!

    扒完一大碗饭,管平波以要去求肖金桃为由,抱着缝纫机一溜烟的跑了。窦宏朗对练竹摇头道:“我看也就你能管住她一点子了。”

    练竹促狭道:“你快去她屋里,等她回来看到你,一准还有好戏。”

    窦宏朗道:“跟他住久了,连你也跟着往小了长了!”

    练竹但笑不语,又替窦怀望夹了两筷子菜,闲话着哄着他把饭菜都吃尽了,还嘱咐胡三娘道:“吃了饭叫他耍一会子再打发他睡觉,省的积食。”

    胡三娘心中暗道:我带了六七年的儿子还用你教!你就在老倌面前装贤惠吧!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什么坏心眼呢!

    管平波跑出家门,就放缓了步伐,悠哉悠哉的托着缝纫机并两块帕子往正院里去。之所以晚上去寻肖金桃,是因为窦向东也在家的缘故。做生意的人家,对人工最是敏锐,故窦宏朗一瞧见缝纫机,便知有商机。他提出来的那一串问题,是曾经横在管平波面前无法逾越的高峰。如今有了窦家的平台,此缝纫机立刻变成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管平波勾起嘴角,然而手摇缝纫机的弊端也是那样明显,太过粗劣,只能处理棉布,不似脚踏式的能处理丝绸。故,她不会拿出脚踏式缝纫机来,那是她的技术壁垒,在她自己拥有实力前,绝不示人。

    夜凉如水,秋日的微风吹乱了管平波的发丝。望着一池残荷,管平波暗叹,练家人不行啊,怪不得练竹无法直起腰杆做人。如此好物,连窦宏朗都想要,她一个外人,也敢来打主意。绝佳的商机,窦家凭什么让给练家?故窦宏朗的训斥,不过是给练奶奶一个台阶,根本没有生气。

    前方五十步,是窦家的正院。管平波换成了一派天真的表情,提脚往里跑。才到院里,就嚷道:“妈妈,妈妈,我得了好东西,看你赏我什么!”

    肖金桃一听这风风火火的声响,就知道是管平波,揉着太阳穴对窦向东道:“阿竹是膝下荒凉,故意弄只猴子来养着耍吧!”

    窦向东听的笑了,正欲说话,管平波已经冲了进来,见到窦向东,赶忙立定,规规矩矩的道了个万福:“阿爷回来了啊?”

    窦向东懒的管管平波拙劣的变脸技巧,只道:“你拿了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

    管平波不肯,只道:“才老倌要抢我的,我才逃到妈妈这里来。给阿爷看了,阿爷要抢,妈妈就拦不住了。”

    肖金桃笑道:“你老倌逗你耍呢,他哪里会抢你的东西。”

    管平波把手摇缝纫机摆到桌上,拉着肖金桃道:“中秋前我要工具,说做好东西,现做出来了,妈妈瞧瞧好不好。”

    此时天已黑尽,烛火摇曳,肖金桃看不大清楚,眯着眼睛端详了半日,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管平波便唤丫头:“宝珠,你多点几根蜡烛,再拿块布给我,棉的,不要绸子和绢。”

    宝珠知道管平波虽才来,却很是得上头青眼,忙忙的同瑞珠两个把她要的东西准备妥当。一时间屋里多点了好些蜡烛,管平波把布对折,用缝纫机哒哒哒哒的做出了个布口袋,而后拿起来跟肖金桃献宝,一脸我很能干,快夸我的表情道:“怎样?厉害吧!”

    肖金桃着实震惊了,拿过布口袋,抚着那细细密密的一条边线,险些说不出话来。

    窦向东冷静的吩咐:“把过年的灯架抬出两个来,都点上。”

    窦家过年的灯架一个能点十六根蜡烛,两个便是三十二根。灯架摆上,加上方才的那几根蜡烛,正屋里顿时亮如白昼。窦向东才拿起手摇缝纫机看了一回,又对管平波道:“你把它拆了我瞧瞧。”

    管平波在窦家,一直用的便是装幼稚大法,若是旁人要她拆,她定然装不舍得,非要做作一番。唯有在窦向东面前,不敢演太过,以免被他发现端倪。乖乖的讨了一套工具,在灯下慢慢的拆着,一面拆,还一面解说。她做的本就是最基础的型号,不到半刻钟,就拆成了一堆零件。

    只听窦向东又道:“能否装回去?”

    管平波点头,默默的把零件组装好,推到窦向东面前:“便是如此了。”

    窦向东摸着胡须笑道:“好,好,这个缝纫机好。想的巧,做的也巧。送我可好?”

    管平波嘟囔着道:“你们男人好不要脸……”

    窦向东笑道:“我不亏了你,你把图纸与我,我开个铺子,给你两成的利,如何?”

    管平波怔了怔。

    窦向东继续游说道:“你别说阿爷小气,只给你两成。铺子、销路,都是要钱的。你这个缝纫机,做大件怕也费事,小打小闹的,一月能挣一百两就到头了。百来两银子我不放在心上,可如今族长家里没了人,族里公推我做族长,我便想着置个营生,好贴补族里的。一年下来八百来两,不独够在岛上开个族学,还可在年下补贴那些穷困富户。正巧你想了个新花样,不占族里原先的财路,我出两个伙计替咱们家里赚了名声,你又得了实惠,岂不是两厢便宜?”

    管平波郁闷的道:“我原是想同姐姐一齐赚脂粉钱的……”

    肖金桃也不欲丈夫抢了她儿子家的好处,忙道:“你也是,跟他们小娘子磨牙。你一年上哪弄不到千儿八百两银子,还勒掯媳妇的零花钱。她可怜巴巴的,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还是前日我现给了她一个荷包。好容易想出个赚钱的路子,她们姐妹两个手里也宽裕些。不是我偏帮着老二,老大和老三的岳家都还算能为,只有老二家那个样子,莫不是偶或想买些什么东西,还往我这里讨不成?我倒无所谓,只怕老大和老三都怪我偏心。”

    窦向东笑道:“你真当我占便宜?她们两个,一个文雅过了,一个毛毛躁躁,都不是做生意的料。我方才说的一百两,是将来做成了的数。最开始,一月能有二三十两就很好了。你要不服气,我给她两成,再给她姐姐一成,算她纵着你上房揭瓦的功劳得的干股,她们姐两个尽够使了。赚钱是男人的事,没有了胭脂水粉,找男人去要,哪消的她们操心。”

    管平波道:“这话我要驳一驳。”

    窦向东道:“怎么驳?”

    管平波道:“老话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老倌有还要伸个手。我自己有钱,老倌欺负我的时候,我才敢骂回去。不然我尽憋一肚子气了。”

    肖金桃笑道:“你老倌甚时候骂你了?”

    “才就骂我了,我再不受这个气的。”

    肖金桃笑道:“还是依我调停。”转头对窦向东道,“你方才说的有理,她们姐妹两个不会做生意,还是你替他们操持。只三成太少,族里那起子懒汉,白养着他们才是作孽。依我说,给平波三成,给阿竹两成,下剩的三成半给族学开支,最后一点子到了年下竟不用旁的,推举出家境艰难的、孤儿寡母的,按着人头一人做一身棉衣,再买点米粮就够了。横竖茶园里的产出,就有族里的一份,此外还有祭田,如今又添上几十上百两,再有哪个不知足,休怪我骂出好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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