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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让我心动。但我还是拒绝了,一想到你对我的好,我这样做你该多伤心啊。所以我跑了。”
阮言琛又心软了:“刚才为什么不说?”
“想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突然逼着他看自己的脸:“你信吗?”
云知脸上全是泪,额间有根青筋,阮言琛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伸手去帮她擦眼泪:“信。”
“那你能娶我吗?我不想唱戏了,我想给你生孩子,可不可以?”
阮言琛沉默了,他其实最怕云知问出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帮她额前的乱发拂去,并没有急着回答她,反而语气软了下来:“疼吗?”
云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老班主拿棍子打我疼。”
他突然就好心疼,明明疼,她却还在笑着跟他说不疼。那么她之前的人生里呢?是不是一直都在挨打,为了唱戏吃尽了苦。
阮言琛叹口气,把她抱在怀里:“以后不要在我面前逞强,需要什么就跟我说,对我耍小性子发脾气也没关系,别委屈了自己。”
云知有一瞬间的失落,手扣在他的背上:“你还没回答我呢。”
阮言琛的眼睛也红了,他看着窗外,雪还在下,像永无止境一样,落在地上又快速融化,如同不曾来过。
阮言琛抿唇:“对不起,云知,我不可能娶你。”
云知就知道会是这样,她突然就像泄气了一样,手拽着他的衬衫:“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中共埋在汪伪的地下组织,秘密从特工总部给组织传出消息,上海线有我们的人,一旦探取情报,他就会送到延安去。所以我不能娶你,娶你就代表你要跟我一起承受危险,你信吗?”
Chapter4
梨园今天这场戏,唱的是《牡丹亭》,和《西厢记》不同的是,这是一段人鬼情未了的故事。但两部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在讲男女情爱。
阮言琛依旧坐在下面听戏,不过他旁边,还有汪伪特工总部的数名特工。
“昔日千金小姐,今日水流花谢。这淹淹惜惜杜陵花,太亏他。生性独行无那,此夜星前一个。生生死死为情多。奈情何!”
云知上前走两步,锣鼓骤响。
“奴家杜丽娘女魂是也。只为痴情慕色,一梦而亡。凑的十地阎君奉旨裁革,无人发遣,女监三年。喜遇老判,哀怜放假。趁此月明风细,随喜一番。呀,这是书斋后园,怎做了梅花庵观?好伤感人也!”
一阵锣鼓,下面听戏的人纷纷鼓掌。
“阮队长,觉得这出戏如何啊?”
戏没停,云知依旧在唱,只是她眼睛也随这一句问话落在他身上。
阮言琛眯眸,视线依旧落在她身上:“杜丽娘真心真意爱一人,伤情而死,即便化作鬼魂,依旧要寻到所爱之人柳梦梅,可见爱一人至此,情深不寿。春佑君,可有想要保护的人?”
春佑君吃了口小茶,说话有极重的口音:“有,我的妻子,她是个贤惠的女子,所以我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快点看到战争结束,我想回日本陪她。说实话,我也不想看到战争打起来,可是没办法呀言琛君,我爱我的祖国,我愿意为我的祖国奉献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
又是一阵锣鼓声,台上的人已经唱了约莫四十分钟,明显因为他和春佑的谈话变得心不在焉。
阮言琛的脸突然阴沉,盯着云知的目光没变过:“其实我也愿意为我的祖国奉献一切,但是没办法,战争打起来了,我们得选正确的路。”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看着春佑:“汪主席就是我的明路。”
春佑君满意的挑眉,眼看着这戏也听的没意思了,他起身整理身上的军装:“既然这样,那就请阮队长跟我走一趟吧。”
这话一出,听戏的皇军立刻站起身来,将阮言琛围住。
就连台上的云知都突然慌了,唱错了一个调。但她又很快明白,这时候不可能掉链子,戏还没停,她还要继续。
阮言琛举起手,转了个圈看了所有人一眼:“春佑君这是什么意思?”
“局里今天派去攻打宁波的车队被伏击,我们怀疑,是有人提前把消息传了出去,阮队长你有很大嫌疑,为了查清上海交通线到底是不是有人跟你街头,还得麻烦阮队长跟我们走一趟。”
chapter5
“昨晚你和谁在一起?”
“我在家。”
“阮队长,麻烦你配合。”
阮言琛抬起头,强烈的光有些灼痛他的眼,他微微皱眉:“和人睡觉,你想了解过程吗?”
这是特工总部的大牢,他脚下有水渍,但穿着皮鞋倒还没有觉得不适。头顶上的风扇无声的转,只有那里能透出光,窗外,苍茫一片。
春佑君坐在正前方的红木桌后,身边放了一个刻满花纹的塑料杯。
春佑君喝了一口,依旧用含糊的声音问:“阮队长,我劝你还是好好说话,趁我还有耐心。不然——”
他喝了口花雕,指着大牢转了一圈:“下场你知道的。每年有多少人死在这里,用尽了多少种酷刑。到最后又有多少人出去?我可以告诉你,几乎为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阮言琛把玩着手。
会出去吗?
他应该出不去了。
“春佑君希望我交代什么?”
“你昨晚去了哪?干了什么?”
“我说了,和人睡觉。”
“和谁?在哪里?什么时候?之后你有没有离开过?”
安静的大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有人踩着高跟鞋进来了,步调不急不慢。
阮言琛立马就听出来,那是云知,她的脚步声他不会听错。
“主任,人带到了。”
春佑君皱起眉,手捏了捏他的胡茬:“梨园的戏子?”
阿讯附和:“查过了,这个女人非常可疑,在我们老大的床单上找到了血迹,是女子欢爱后留下的。”
阮言琛突然转过身看她,那具眼神,是云知平生所见也未能读懂的情愫。他不会在春佑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但云知能懂,他在质问她为什么会来。
云知忽然就不怕了,在刚开始她决定来替他抗下所有时还犹豫,但如今看到阮言琛她却全然不怕了。
春佑君仔细打量云知,不管是从风韵还是曲线上来看,这个女人都占上风,更让人着迷的是,她有一双凤眼。
“没想到梨园的戏子,竟也和阮大队长有关系。”
说到这里,春佑君自顾自笑起来。阿讯自然想帮老大洗清嫌疑,跟着憨笑起来。
“那这样,事情就变得有趣了,阮队长确实昨晚找女人去了,那消息又是谁送出去的呢?”
他的目光没有从她身上移开,云知这次读不懂他想说什么了。
她只是看着春佑,用依旧软糯的语气说:“我只是一个戏子,难道说中共真的没人了吗?竟然让一个弱女子去潜伏。”
春佑君突然摇着手指,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不,不,不。越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越可能是重磅**。女子看似柔软,可未尝不是一把温柔的匕首。”
“比如,阮队长不就深陷进去了吗?”他又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通风口一直转,不知道雪停了没有,好怀念从前和云知一起在雪地里的时光。
他终于别开了目光,看着春佑君说:“我承认昨晚和我回家的是她,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后半夜我就把她送回家了。”
春佑又像听到了笑话:“阮队长真是菩萨心肠,还亲自将这位戏子送回家。”
阿讯见形势不对,急忙说:“这个我能作证,老大确实把她送回家了,我开的车。”
“那么就是你们在一起,唯独这个女人——她之后的所有行踪都不得而知了。”
阮言琛彻底绝望了,阿讯拼命想帮他洗清,却把云知拉下来了。
“既然这样,阮队长可以离开了,但这个女人得留下。”
chapter6
云知被关在了一间没有草席的大牢里,寒气重到她直咳嗽。
血,还在滴。
酷刑过后,云知依旧不觉得疼,还好,没有老班主的棍子疼。
她知道即将面临什么,但是她一点都不怕,真的,一点都不。
她甚至还有些想笑,因为她颠沛流离的小半生里,遇到了那样一个男人,他对她的好,是她用尽一生也无法从别人身上体会到的。
她的头发有些乱了,昨天盘好的发髻,云知没有梳子,就只能拿手去顺,就算死,她也要死的好看。
牢外突然多出了两个男子。
“梨园名角云知,传闻温柔多情,风情万种,但是想不到啊,怎么偏偏跟阮言琛那个男人好上了,他脾气那么臭,你也忍受的了?”
大门被打开,云知不理他们,只顾着顺自己的头发。
男子受不了这样的冷落,快步走过来揪住她的头发:“装什么装?凡是成角的能不用身子去换吗?你以为自己是贞洁烈女啊?我呸!既然阮言琛碰得,那我们为什么碰不得。”
两人瞬间来拔她的衣服,云知的头发被扯的生疼,她的头被迫仰起,这一刻终于慌了。
她想推开他们,可两双手依旧不停在解她的衣服。
云知大喊:“滚!”
十九年来,她第一次说这个字,原来一贯温柔的云知,也有被逼疯的一天。
她突然好想阮言琛啊,那个捧她到天堂的男人,她希望这件事过后,他能岁岁安泰,等有一天战争结束,他再也不用孤军奋战。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真的出现了,两手推开在解云知衣服的男人:“不想死就快点滚!”
云知的泪一瞬间就出来了,她也来不及整理衣服,爬过去急忙抱住他:“阮言琛……阮言琛……”
他脱下衣服替她盖上:“我在。”
她哭花了一张脸,仰着脑袋去看他:“我的身子只能给你……”
“我知道,我知道。”
“我都想好了,他们要是敢动我,我就撞死,就算是死,我也不能遂了他们的愿。”
她全身是伤,春佑吩咐下手的人要狠,全身上下无一块好肉。就连他抱着她时,她的手都满是血。
阮言琛这样高傲的人,眼睛也红了,他压住哽咽的声音问:“疼吗?”
“不疼,没老班主拿棍子打我疼。”
好像印象中,她就只会说这句话。
阮言琛再也绷不住了,云知感觉到有什么温润的东西滴在她手上。
她想跟他说没事的,可她又不能浪费时间。
“上海线不能断,只有我去顶罪,你才能继续潜伏下去。春佑不会完全信我,有了这些伤,到时候我认罪,他才会彻底消了疑心。”
阮言琛的泪大滴大滴掉,他好后悔,当初不应该把她牵扯出来,她只是一个应该养在温室里的小女人,被男人呵护、疼爱。
“我的命不值钱,我这一生随波逐流惯了,没有想过保家卫国那么伟大的事情。但是偏偏遇到了你,所以我想做个勇敢的人,我想成为你的女人,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一起守护我们的国家。”
雪依旧没停,快到新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1941年的天,估计是看不到了吧。
阮言琛握住她的手,她手冰凉,怎么捂都捂不热。他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其实,我总唱《西厢记》,是因为当年老班主看我长相很符合崔莺莺那一角,后来由于生计,许多人想听不一样的云知,所以我又学了《牡丹亭》,但你不知道,其实我最喜欢《长生殿》。”
阮言琛呆呆的问着:“为什么呢?”
“《长生殿》还原了唐太宗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但又在讲述唐朝政治腐败,大唐几乎快要走向灭亡的趋势。而唐太宗和杨玉环两人也因为政治的关系而天人永隔,或许爱情不完美,才是一段情爱最极致的关系。”
“我们的国家如是,他沉默了,他没有还手之力,他甚至还被曾经在这座土地上长大的孩子背叛,他只剩一个空壳,在被敌人侵占,被自己人出卖,他受伤了,所以我们应该共同去治好他。”
“但是我从没有唱过《长生殿》,因为它反应的东西太沉重了,沉重的像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
阮言琛快被她说的透不过气,他紧紧抱住她:“别说了,我会有办法的……”
云知摇头,突然笑得晴朗:“没有办法了,这件事得有收尾。如果可以,你替我买块墓碑吧,我不想到了地底下没有家。”
阮言琛敲了她的头:“不许胡说。”
“以后你要娶一个好女孩,为你洗衣做饭,给你生孩子,那样我就会幸福了。”
真的,我很幸福。
我因你而死,也因你幸福。
chapter7
云知被实行枪决。
当天被押送到刑场时,阮言琛也去了。
春佑站在他身旁:“言琛君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女人嘛,何况还是那么漂亮的女人,睡过之后也是有情的。”
阮言琛没说话,视线依旧在她身上。
春佑君吸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言琛君,我欣赏你的才干,别让汪主席失望。”
阮言琛在雪中站了很久,云知很快就看到了他,嘴角有血,她笑了。
相对无言,阮言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如同在梨园里坐在下面听她唱戏。
未来的黑夜,他都会一如既往的摸黑走,他觉得好生乏力。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救不回她。
那天她可以不用死的,阿讯的一句话,彻底把云知送上绝路。
带她回家的当晚,他让阿讯开车送她回去,他凌晨四点下车,去了上海交通站,把情报交给线人。
阿讯送完云知回来接他,回到家时,已经是四点五十。
她是没有嫌疑的,他想把她摘干净的,只要她不出来,没人会找到她。
远处又响起了《西厢记》里的一段。
“门迎着驷马车,户列着八椒图,四德三从宰相女,平生愿足,托赖着众亲故。”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安静的世界里,闯入了一阵枪声。
尾声
1945年,春佑君没能回家见妻子,死在异国他乡。
阿讯想投奔中共,被一枪毙命。
1947年。
他穿着黑色风衣,将碑上的杂草除去,为她带来了梳子。
他知道,她最爱美了,当初在大牢里时,她还来不及梳一次头发。
暖春了,当年的雪已经过去好多年。
他又转身了,皮鞋踩在下过雨的地里,风吹起他的衣角,树上有花瓣落下,飘落到她的墓碑前。
来年再到风雪飘摇时,你踏雪而来,抖落一身严寒。
我在屋子里生火,为你煮上一壶小酒。漫天的落雪,铺在窗户纸上,我亲吻你的额头,你害羞的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