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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行第六,乡下人不识字,性命下贱,没有名字。爹娘早死,与市侩势利的哥嫂合不到一块,走投无路,便想来大梁城里仗着一身力气讨生活。大梁城寸土寸金,无处落脚,便央求东家介绍一户愿意招纳入赘女婿的人家作为栖身之地。
老夫妻大喜,以为晚来得福,痛快接纳了这天上掉下来的儿子,一家四口过得其乐融融。朱六虽然嘴笨了点,但手脚勤快,在外干活挣了的铜钱回到家里,便悉数上交岳母掌管,宅子里的收拾得干净整齐,自从朱六来了之后,宅子里里外外都换了个模样,傻丫的眼神也灵动了几分。
宅子里原来有株大槐树,可能乡下人没出过远门,朱六每天都会爬上树顶望着家乡的方向呆坐一会。
宋青书家中亲戚多,每天早晨天一亮,好多张嘴就等着米面油盐,原先还安排两人专门出门购办伙食的,后来为了图省事,干脆就让店家摊主按时送上门来。这些店家摊主对宋青书这户大主顾,当然得极尽巴结之事,每日送米面送油盐不亦乐乎。
宋家亲戚脸皮也真厚,一大拔人个个身强体壮,不出去寻点营生,呆在宅院里无所事事就等着饭来张口。米面店店主和疏菜肉摊摊主,每次上门见着这般象,都在心里暗自摇头叹息。
兵部刑部两拨官差老爷每日辰、酉定时来宋青书的宅子检视,风雨无阻。京兆尹也加派人手,在缸瓦巷巡逻。
杨六郎回到薛延春芽的宅子里,梁大先生还真送来了一个黑瘦机灵的小女娃。虽然杨六郎不与薛延春芽言语些什么,昼夜生活作息仍是错开,但薛延春芽仍是莫名其妙心里安定了几分,每天轻声细语地教黑瘦女娃认字写字。
薛延春芽给女娃儿另起了个名字,叫做叶儿。姓杨还是姓薛延还未定。树木在春天萌芽后,接着就该长叶子儿了,然后就该开花结实啦。老嬷嬷也说叶儿名字好,开枝散叶嘛,好兆头,听得薛延春芽面上起红潮,黑瘦丫头一脸懵懂。
杨六郎惊恐地发现,右半边身子焦黑烧坏的地方,每天剥落的皮屑越来越多,掉落的皮屑用手指一捻搓,竟成灰末,能随风飘散,与纸、帛燃烧后的灰烬一样。
回想起来,应该是杀陈济九之后开始发生的变化,初时细碎如毛发,后来如指甲,再后来如铜钱。虽然不痛不痒,可每天掉落的皮屑聚拢起来有一大捧,日积月累,这副皮囊,终要烟消云散。
谷底的怪番僧曾叮嘱过,这三年里,除了仇恨,不能动其他的情绪。但这大半年里,在梁山杀陈济九时动了愤,在博州错杀刘金动了悔,与老妪宝娥相处动了孝,在宁城南归途中与风老头联手御敌动了义,与王浪和刘阿伶相处几日便动了悌,回到大梁城,更是近亲情怯,对杨珍珠的爱恋,更是在心底沸腾翻滚。
与薛延春芽和老嬷嬷三人相处一檐之下,心中动了悲悯。
动了哪么多情绪,不出事才怪。
杨六郎不怕烟消云散,这是注定的事,只是大仇未报,心中大大不甘。
皇帝赵垣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唤来太子,一起在御花园里散步。
皇帝自小聪慧,少年时,太祖初立未稳,作为皇孙的赵垣,亲眼见过几次宫禁里的刀兵血光,养成了阴鸷的枭雄性子。可四海升平后,皇家子弟养尊处优,不再得见刀光剑影和人间悲苦,被一群当世大儒团团围着,成天仁义礼智信,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连及冠礼所佩剑器都是木制的,这让做皇帝的都觉得不满。对于这些皇子们来讲,是幸也不幸,对于江山社稷来讲,是不幸也幸。
皇帝今日撇开书本给太子讲王霸之道。太子拘谨孝顺,只会唯唯诺诺,皇帝心里只有长叹。次子燕王与太子一母同生,可性子就跳脱得多了,虽然在封地里不见有纨绔跋扈的恶闻传来,可皇帝知道这不安分的小子,肯定没少干坏事儿。想到自已少年时,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不免忧心起来。
皇帝给太子讲到对天下匪酋的抚剿之道,以大野泽宋保义为例,问太子是抚还是剿。
太子引经据典,答以天子怀柔四方,地方出现匪贼,应先检举已过,再按察地方官吏过错,然后抚熄烽烟,使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无人再愿意提着脑袋做盗贼了。
皇帝恨得牙根痒痒,差点忍不住当场给太子肩膀上扛的榆木疙瘩两个板栗栗吃吃。
史书明明记载着,历朝历代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养虎为患的事少了?
皇帝再进一步引导太子,天下贼酋,有想逐鹿天下的,有想偏安一隅的,哪个该抚哪个该剿?
太子又答曰,抚欲偏安一隅的,剿欲逐鹿天下的。皇帝终是心中悲叹一声,最后一次教训太子王霸之道:
“先打能打得过的。如果都不好打,先抚欲逐鹿的,拉拢他一起剿了欲偏安的,再反手收拾欲逐鹿的。不管谁安的什么心思,王天之下后土之上,都是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