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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见,西北边军中不论亲疏,愿意学练杨家枪的,都可以跟随杨家子弟一起学习。杨六郎也自小练枪,招式套路和运劲心法,与边军无二。杨家历代守西北,死了那么多人都不曾怨怼半句,一套枪法,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杨家枪的精髓,在忠勇二字而已,可惜学到的人不多。绝大多数人,习惯了舍本逐末。
杨六郎刚到边军中,老伍长姓欧阳,沧州人,善使大枪,所使之枪,甚至与在军中以力大凶悍著称的杨老二的枪器相比,仍显得刃长而杆大。
杨六郎脾气性格很合老伍长的口味,便被老伍长往死里操练。一年三场与北庭套狐郎互猎,一场与李夏国武士遭遇对搏,共十一颗人头的军功,生生被老伍长压下。一年后,老伍长战死,杨六郎接任,手中杨家枪枪杆从桐油缠丝白蜡杆换成了镔铁杆,才对老伍长的苦心后知后觉。手下兄弟拍马屁称赞小杨伍长的枪硬了得,不折不挠。杨六郎总是板着脸教训小兔崽子说:“欧阳老伍长的枪才是最长最大最硬,我杨老六论枪排第二。”
杨六郎说是接任,实际是重建。大颂军制,五人为伍,是最小的军事单位。一场攻防,欧阳老伍长四人战死,死得窝囊。当时面对李夏国少见的铁甲重骑,在营标董竹竿的指挥下,大伙儿还边说荤话边立盾架矛,准备给对方串糖葫芦。
当董竹竿发现对方重骑冲到两箭之远时仍未提速,已经来不及了。从重骑身后突然快速冲出众多轻骑,先是朝大颂步兵营扔了一拨装满烈酒的瓦罐,还有一包包纸包着的磷硝粉末,然后再来几拨火箭泼射。整个重甲步卒营五百人,活下来的不足二十人。
欧阳嗅到磷硝味道,心知不能幸免,把手中大枪奋力投向敌阵。
欧阳老伍长一生最后的买卖,赚了两个人。大枪在敌阵连穿了两人,另外一个是杨六郎,被老伍长捞起脚踝,旋转两圈,远远甩出阵外。
二减一再加一,赚两个。
杨令一次在清明领着儿子侄子们在关后向阳山坡祭拜同袍亡魂时,对幺儿说,可惜欧阳自己不识字怕误事,否则,就该在议事帐中有把座椅。
欧阳老伍长在最后一次教枪时对场六郎说过,欧阳家祖上当过边军,伤残后回家苟延残喘,把军中枪法传给子弟,故而大开大阖,只攻不守,换命的打法完全是边军一脉相传。杨六郎比起老伍长更是极端,枪法练着练着,就只有两招了,一是扎,二是扫,其他的封、挂等招式,全部练没了。
艰难熬过白天,当晚杨六郎把欧阳甲带到偏远处,给他演示了一遍老伍长的枪法,欧阳甲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镖队此后行程,每到午时,欧阳甲便安排休憩,自己亲自守在一顶帐蓬外,帐蓬内杨六郎独自硬扛每日苦痛。
属下都得了欧阳甲警告,不敢近帐蓬二十步内。张庆之有次胆大包天意欲靠近,被欧阳甲一个侧踹,摔出去七八步远,还被刀尖顶在咽喉上。张庆之反应快,马上说了句只有欧阳甲听懂的话,否则,脖子已被割断。
镖队入了潼关,前路太平。
张庆之被潼关守将带人截住了,管家模样的人对欧阳甲说是过两天张家长辈因事西到潼关,顺手亲自提镖,欧阳甲与管家对过缴镖信号真实无误,镖银一两不少到手,乐得提前轻松出手。这张庆之一路上可没给欧阳甲惹事儿,好在跟着护院武师练就的三脚猫拳脚功夫未到家,加上欧阳甲十几人轮着看守他,连上茅房都寸步紧跟,才没被这猢狲偷跑了。
潼关守将热情搂着张庆之的肩膀,连声说委屈兄弟在潼关的兵营里静候两日等张家长辈来会面,帐中一切优渥,连那擦背洗脚的丫头都备好了。直说得张庆之一脸黑云,山雨欲来。
东出潼关,欧阳甲把杨六郎带到一处杨枊青绿、荷香远清的山庄。
这是欧阳家的别业,欧阳家常走西北,在些购置个别业,途中打尖休养和传递消息,十分有必要。
山庄主人杀鸡宰羊焙新酒,热情待客。席开五六桌,庄上老幼和下人们都上桌吃喝。主人性情豪爽,一年总要没由头也要创造几次机会借口,给下人们打打牙祭。
席间有家塾先生,借了酒劲,让几个学童给客人们诵诗佐酒。轮到年齿最小的孩子,背手挺胸,满脸通红地憋了半天,终于大声地念了两句韦应物的五言诗: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风尘。
客人自西北边关东还,一路栉风沐雨一身烟尘,主人聚众作陪,殷勤劝酒,唯恐客人不醉。两句诗,十分应景贴切,满堂大笑,宾主皆欢。
主人对这个全身罩在灰袍里不见面容的怪人也不十分在意,一视同仁,对杨六郎上桌却不吃不喝的怪状,也不多问。各得自在。
杨六郎平时一身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在一片热情喧闹中,也淡去了六七分。
酒是水中火,新酒更阳刚,唯有杨六郎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