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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耍着这般童趣动作。他看一会,又望望窗外繁华盛景,不禁心满意足。

    结账的时候,小严坚持不肯收钱,莫北坚持要付钱,两人推来搡去,莫向晚就在一旁圆场说道:“打个八折吧!”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小严只好应允。

    出来时候莫向晚说:“他对你也很感激。”

    莫北说:“做生意不好总做人情账,会吃亏的。”

    待到上车时,莫向晚这一次不自主地就坐进了副驾座。莫非飞起小眉毛,笑嘻嘻地同他的爸爸比了个“V”。父子俩的小动作落进莫向晚的眼内,她微微一哂。她将身体妥帖放入座椅,慢慢打起了瞌睡。

    莫北在驾驶座做好,对着后视镜,朝后面的莫非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父子两个都打定主意不说话,让这车内唯一的女性得以休憩。

    莫北在红灯停留间隙,时不时会贪看莫向晚一眼。她的头发有些许凌乱,垂到眼睑,可他还是能看到她俊挺又坚毅的眉骨。这个角度望过去最漂亮。她疲惫的时候,脸颊会微微泛红,似铺着一层淡淡的胭脂那样赏心悦目。

    莫北怔忪着,情不自禁微笑起来,被莫非看到了,猴上来轻声问:“爸爸你笑什么?”

    莫北小声问他:“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莫非抱着胸讲:“非非的妈妈当然是漂亮的。”

    莫北又问:“那么爸爸呢?”

    莫非就勾住他的脖子讲:“爸爸是大帅哥,比男明星还要帅。”然后摇头晃脑,“所以我也很帅。”

    非非的妈妈翻个身醒过来,正听到他们父子俩的互相吹捧,她想,这是不好掼着的,就说:“男孩子要这么看中漂亮干什么?”

    莫非吐吐舌头,理由十足地说:“因为爸爸妈妈都很漂亮,我才漂亮,我就自豪一下呀!妈妈,这个不是骄傲。”

    回到了小区里,莫北把车停好,莫非嚷:“我先上去开门。”说完抓起他的小书包就冲出车门快速跑。

    莫向晚在后面唤一声:“当心。”但儿子已经冲进楼房里了。

    她摇摇头,作势要下车,但是手被莫北摁住。她看着他,黑魆魆的夜,他们停的这一处没有路灯,又背着月光,什么都看不清。

    莫北想,看不清才好呢!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吻了上去。

    莫向晚想要挣扎,但他的气息一接近过来,她就软弱下来,无力挣扎。这一次的他比以前都要直接,直接到霸道地撬开她的口腔,与她唇舌纠缠。

    她几乎都要忘记了,当年的他的那些吻有多么热烈,而此刻的热烈正在擦拭着那些过往,一点点擦掉,再点燃新的火种,“嘭”地一声,刹那燎原,烧出漫天的星辰,在她的眼前闪烁。他的手握紧她的手,让她没有转圜和逃脱的余地。

    就这样一个吻,吻到她整个人都仿佛漂浮起半公分,惊心动魄到仿似瞬间已随他经历一生。莫向晚无力地俯在莫北怀抱里,直到他先停了下来,低低唤她一声,“向晚。”

    莫向晚没有应,也没有动。莫北更加抱紧了她。他们都不知自己是何时向对方伸出的手,现在二人十指互相缠绕,牵牵扯扯已然拉不开来。

    拉不开来才好,莫北心满意足,只愿此刻天长地久。

    然而,此时手机铃声响起,俗世的声音打搅了二人的宁静。两个人只得暂时分开,各自从身上找出自己的手机,结果是莫向晚的手机在响。

    莫向晚接起手机,那头是梅范范的声音,说:“晚晚,我约了他们明天下午一点半,你有没有空出来?”

    莫向晚的脑壳有些刺痛,她想要用另一只手揉揉太阳穴,才发现莫北仍牵着自己空着的那只手。他或许发觉了她的异样,于是在掌心稍稍用了点力,传递给她,这安慰到了她。

    莫向晚稍稍正了正身体,答:“我知道了,明早我给你电话,我们需要计划一下。”

    梅范范听她这样爽快,竟在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说:“哦,好的。”

    莫向晚当机立断关上了手机,但莫北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她用手机拨一拨他的手:“别这样。”

    “明天你只是去做个旁听证人,记牢别代替受害者答应对方任何东西。”

    原来他都听到了。

    莫向晚本能地直起腰板,似一只戒备状态的猫,随时会攻击或者撤退。

    莫北接着说:“小严这样的人值得别人帮助,帮了一个是一个,算为社会谋福利。”

    莫向晚明白了,清楚了,自他告诫的语气里体会到关切和提点了。她微笑,“我知道分寸,我还要顾着非非。”

    莫北看着他,不让她的眼神有躲闪的机会,“除了非非,还有我。”

    莫向晚咬了咬唇,脸又红了。

    莫北发现自己极喜欢她这一副浅带娇羞的模样,不自觉的温柔才最吸引人。他摩挲着她的手,知道自己不愿再放开她。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无敌女豪侠,什么都不怕,无欲则刚。”他逗着她,他已经把握住了她能接受的度,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让我束手无策外加束手待毙。”

    这是重逢以来,在莫向晚的面前,莫北最大胆动作的一次。他心里头不是没有一些七上八下,但今晚的莫向晚没有推拒他。他一步步地,终于更走近了她。这让冒险试探的男士心情一下大好,差一点想要吹起口哨抬头赞美看不到的月亮,可又暗恼这个位置空间有限,让他无法继续拥抱她。

    但两情还有久长时,岂止仅屈座驾内?莫北率先打开车门下车,绅士地将被他的示爱羞住的女士稳妥地送回了家。

    莫向晚只一径的心怦怦直跳,在洗脸时,都能发觉到双颊热烫。抬起头照镜子,镜中女子分明春色上眉梢。

    怎么会这样?她甩一甩头,要自己坚决镇定。

    临睡前她为莫非检查了作业,莫非讲:“爸爸早就检查过了。”

    她心内一动,想起先前儿子在车里同莫北的对话,暗暗有些心惊。她问儿子:“你怎么就觉得自己长得像爸爸呢?”

    莫非歪一歪头,讲:“葛老师讲的呀!她后来跟我讲,说我很像爸爸的,她要我保护好视力,不要像爸爸一样戴眼镜。”

    原来是这样,莫向晚既安心又不甚安心地吁一口气。她想,如果此刻她对莫非说,403的四眼叔叔就是你的亲生爸爸,绝不是你的替代品爸爸,儿子的反应会怎样?

    但莫非今天玩得太累了,眼皮一耷拉,不一会儿就发出沉重鼻鼾,睡成烂熟的小猪。莫向晚笑着摇摇头,先不管这宗问题,替儿子掖好被褥,拉灭了台灯。

    她回到自己床上,一时难以入睡。她用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唇,刚才被他吻过之后,他竟然是这么高兴。

    莫北从来不在她面前遮掩对她的喜爱。莫向晚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到了。或者,他是爱她的?用几个月的时间,全心全意爱上了她?

    她脑子里有两个声音。

    一个说:“你和他的开始就不正当,你忘记他是有所爱的人,对你一开始不过是情欲上的发泄。”

    另一个说:“过了这么长时间,你真当他是混演艺圈的,在你面前演一个情深薛平贵吗?他费尽心机为哪般?他连今天带你去吃饭都是为了提点你。”

    两把声音没有分出胜负,但第二把的最末一句敲到了她脑中灵光一点。莫北说的对,帮助值得帮助的人,才算为社会谋福利。

    当初梅范范一个电话过来,真因走投无路?如此私密之事,私下解决岂不更妥当?如此请她帮助,壮胆或许是原因之一,而更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她需要一个犯罪现场的目击者,让飞飞姐多生忌惮。对付一个容易,对付两个就难了,她手里有梅范范的照片,莫向晚是目击他们敲诈的证人。飞飞姐又是知道莫向晚过往的人。这就是一条食物链,三足鼎立,谁都逃不掉。

    梅范范做出这样的决定,知道她会施以援手,那应是建立在太了解她的基础上。这一想,她又生出诸多感慨。这么了解她的一个人,算不算是仗着了解她而在利用她?

    莫向晚只能苦笑。自己做出如莫北所说的做出女豪侠的姿态,就不能怨众生前来祈求普渡。

    她自知,是该往后退一点点,但当下箭已上弦,不得不发。既然她慷慨了,哪里还有收回慷慨的道理?莫向晚略一思量,有了计较。

    第二天,她在上午处理好公事,再嘱邹楠替她自办公楼对面的餐厅买个盒饭过来,趁这个空闲,拨了一个电话给梅范范。

    她说:“今天和他们谈的这个事情,我们不大好硬来,只能这样,你我唱足红白双簧,一点点把数字磨下来。”

    梅范范哪有不懂的道理,说:“我懂你意思,你肯帮我已经很义气了。我这些年走的是正路,和以前的人没有瓜葛,能帮我充充场面摆摆谱的只有你,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可以寻谁去。”

    但愿她是真心这样想。

    莫向晚在出发之前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普通又朴素。

    没想到和梅范范在约好的茶餐厅碰头以后,对方同她心有灵犀,也打扮得清汤寡水,路人一般。

    梅范范又把具体情形讲了一讲。

    “我本来也不想烦你的。这一次飞飞找了一个帮手,大概是她的姘头,很会耍流氓,在圈子里人头很熟,也很熟媒体。媒体和其他地头的人不买我的账,没有人肯真心罩我,平时见我新人风光的一些人还巴不得找到机会踩我几脚。”说到这里,美人范美也真心黯然神伤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寒在孤身一人无人支撑,往下望望四处都是危机。

    莫向晚想,原来自己便是范美人到绝境之处唯一可抓的稻草,不论是她以前的那些金主们,抑或是祝贺,都绝不可能往她往日的淤泥之中探手。唯有自己,还有自己的这一层职业上的身份,能给范美当一当纸老虎。

    莫向晚说:“我晓得了,那她应该也不可能一个人过来。”

    果不如她所料,同飞飞姐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五十出头,西装革履老克勒模样的男人。

    他们俩一进茶餐厅,像见了老熟人一样,就朝梅范范和莫向晚这里招招手。梅范范和莫向晚互相看一眼,都没有先发声。

    待对方坐下后,先招呼的是那个男人,笑眯眯地讲:“梅小姐带着小姐妹一起来喝下午茶,荣幸之至啊!”

    飞飞姐这几年老了一些,现出一点中年妇女的粗蠢相,她没什么耐心,皱着眉毛打量了一番莫向晚,“我们以前也是见过的,对吧?”

    莫向晚微笑:“飞飞姐,你好。”

    飞飞姐认出了莫向晚,“原来是你。还是这么帮你的小姐妹。当年她的男朋友烂赌,她没钱了,好像你们俩凑在一起想了不少办法吧?有些事情是做得过线了啊!那时候小朋友嘛,是浪荡了一点。”

    这么闲闲一句,已让梅范范变了一变面色。

    但莫向晚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微笑,用一个不怎么在乎的态度讲:“原来老早的事情您还记得?我也还记得。现在遇到以前的老朋友,我们还常和她们聊到您,还有以前那段辰光。您讲得对,小朋友嘛,是会干些蠢事情,也没什么,过去了就过去了,谁还会同过去的自己计较呢?还能同自己过去计较的话,也就对不住现在的自己,是吧?”

    梅范范不禁暗赞莫向晚的淡定自若,一番话可说是讲得让飞飞姐摸不出来她的底子和路子。果然,飞飞姐沉吟半刻,没有接腔。

    那中年男子咳嗽一声,唤了服务生过来点单,选了几例不算便宜的点心。梅范范同莫向晚也各自点了。莫向晚趁着给服务生递回点心单子的功夫,朝梅范范使了个眼色。

    梅范范领会,清了清嗓子,直截了当切入重点,“飞飞姐,我刚刚有点噱头,你就让我割肉,这样太不讲交情了吧?”

    那男子讲:“我们这叫祸福与共,梅小姐你不要讲的这么难听。老朋友有困难,你总要意思意思的。”

    梅范范听得把柳眉竖起来,“我割肉割不好,是要大出血的,你们是想要看我血崩当场吗?”

    男子笑嘻嘻的,五十岁的男人带一点无赖神气最是恶心,他涎着面皮讲:“你潜力大,将来补血补到饱,怕什么?就怕现在割肉割不好前功尽弃。”

    梅范范娇吒一声:“那么我们就自捅一刀,大家流血流掉算数。”

    整个对话过程里,莫向晚只是冷眼瞧着,不再讲话。她对面的飞飞姐也只瞧着,也没有讲话。她们几次将打量对方的目光交集在一起,飞飞姐是冷冰冰的,莫向晚却是温和地微笑着,让飞飞姐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莫向晚在梅范范就要同那男子争起来的当口,才插了第一句话:“飞飞姐,你就看一看旧情面,以后大家还要互相照拂,范美现在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刚露出头,做事情还是很艰难的。”

    飞飞姐疑问:“你们这个圈子?”

    梅范范得意起来,讲:“我之前的电视剧就是签在他们公司的,晚晚在这个行当里混了好几年,有她来做个保,飞飞姐你总会放心了吧?”

    她暗暗递个眼色给莫向晚。莫向晚只管注意着飞飞姐的态度变化,看着她转头探询地看了看身边的男子,那男子蹙牢眉头,应该是还没拨好念头。

    便是此刻了,莫向晚立刻发声,说:“范范是我们老板娘于太太看中的艺人,所以于公于私,我都要来一起喝这杯和气生财茶,让二位放下这个心。”

    男子问:“哪一位于太太?”

    “祝家的那一位,她的先生是我的老板,前一阵夫妻俩为了捧范范还借了些媒体的力量。他们的一些朋友一起投了范范的新戏,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这当中女主角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不是范范一个人的事情了,会变成什么样的状况,我也不敢保证。”

    男子看看飞飞姐,飞飞姐把头别转,顾自看窗外。这幅情形实在怪异,莫向晚暗忖片刻,不得要领。

    梅范范看出点苗头,讲:“飞飞姐,上一次跟你说的价码怎么样?你带我一场,我不会忘记的,我们要互相帮忙才能一起进步。”

    男子听得她这样说,有些按捺不住,但被飞飞姐制止了,她说:“我们回去考虑考虑,在我考虑好之前,道上的规矩总不会违反的,你放心。”

    这样一说,这头的两个女人都舒了一口气,就此准备起身离开,但飞飞姐叫了一声“草草”。莫向晚顿一顿,才回头,恰好服务生上菜,是一盅芝麻糊,摆在飞飞姐面前。飞飞姐轻轻一推,推到身边男人跟前。

    她对莫向晚说:“我记得你当年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叫‘草草’,对吧?你管你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何必再蹚浑水呢?”

    梅范范闻言脸一白。但是,莫向晚笑着说:“没办法,公事需要。”

    飞飞姐点点头又对梅范范说:“找到好靠山了,恭喜恭喜。”她对身边颇显些丧气的男人说,“快吃吧!冷了就粘牙了。”

    莫向晚转过身,不再回头,一把推开了餐厅的大门。

    外头日头正盛,晒下来颇有威力。走在阳光底下的梅范范用手挡一挡阳光,对莫向晚说:“走,晚晚,我请你喝咖啡去,今天太顺利了。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用祝贺压他们。我就差一个可靠的人帮我讲一些话镇镇他们。”

    将虚伪的话真诚地讲出来,一直是范美最擅长的事情。莫向晚突然想起来她们年轻的时候,范美教她一起去赚点钱时的那股神态,就同她刚才讲出这句话时一模一样。

    她本来就想让她配合她来做这样的事,当年是配合她和她的男朋友用“仙人跳”敲诈勒索别人,现在是配合她,帮她把后面的坚强靠山讲出来,抵挡别人的敲诈勒索。

    也只有她,肯去配合过去的范美、如今的梅范范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或许因为她当年毕竟收留过无路可走无家可归的她。

    一段岔路上的一段孽缘,应当就此了断。莫向晚落索地想,她对范美,不,梅范范说:“真的不早了,我要回去上海了。”

    梅范范拉住她的手,她说:“晚晚,关键时候还是你靠的牢。”

    莫向晚不露痕迹地挣脱了。

    梅范范觉察到了她的冷淡,颇有些伤心地说:“你一定怪我那时候不告而别,但是我是没有办法的——”

    莫向晚打断了梅范范可能讲出口的任何理由,“真的没有,我们那时候还小,做过很多错事,现在都没有必要计较。”

    梅范范摇摇头,“不,晚晚,你是不想和我当朋友了,对吧?你今天过来帮我这个忙,也是最后一个忙了,对吧?”

    莫向晚笑了笑,没有否认。

    梅范范也笑了笑,“但你总归是来了,我还是感谢你的。当年我走的时候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不好。我现在给你还个礼。”她凑近莫向晚,“‘奇丽’天气要变了,你自己趁早选好队伍站吧!”

    将话讲完,梅范范从手袋中拿出墨镜戴上。她离去的时候,没有同莫向晚告别。终归要分道扬镳的人,任何道别都显得更加假惺惺。莫向晚是这样想的,她想,梅范范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在回公司的路上,莫向晚把梅范范最后讲的那句话又考虑了一遍。她相信她话出有因,但她并不困扰。世事如棋局局新,没有人的生活会一成不变,不是周围的环境敦促你做出变化,就是自己的内心已经发生了质变。

    莫向晚在进办公大楼前收到了一个面试电话,对方的声音温和又有几分谨慎,问她“是否有兴趣换一份工作”。莫向晚问清楚他们的公司情况,并不是自己投过简历的那几间公司之一。

    对方说:“是这样的,我们在网上看到你的简历,希望你可以过来面试一次。我们是一间小型的咨询公司,不知你是否有这个兴趣。”

    这样的坦陈,让莫向晚生出几分好感来,她同对方约好面试时间。

    回到办公室里,各位同事仍各自忙碌着,这周末就有筹备已久的艺术节开幕演出,相关部门的所有项目上的同事都在全力以赴。

    邹楠手里捧着一封信走到莫向晚的面前,轻轻递过来。

    莫向晚接过来,没有意外,也不惊讶。这是邹楠的辞职信。她问邹楠:“找好下家了吗?下半年不太好找工作。”

    邹楠面上略有忧愁:“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但是,这里我不想再做了。我会想到——”

    她说不下去。莫向晚能理解。

    邹楠吸一口气继续说:“老大,以前宋总那里常常要我过去帮忙,我懂他的意思。如果以后会有什么变化,我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莫向晚轻轻扣着桌面,一笃两笃,很快融会贯通起来。她问:“宋谦那里还做过什么私活?”

    “他们经常接外单,做文艺演出和广告拍摄。发票抬头开的不是我们公司。最近还接了个网络剧的制作。”

    “所以自家艺人的丧事,轮到行政办的史晶头上办了?”

    “老大,你知道史晶和许淮敏是谁家元老。”

    “嗯,我知道了。你以前认为我会和宋谦是另一边的元老,是不是?”

    邹楠默认下来。她做的一切,真的一直是跟着领导的路线走。莫向晚和颜悦色说:“我今天会在EHR系统里批掉你的申请,即刻生效。”她想了想,又问,“你还准备做这行吗?”

    邹楠犹豫了一会,说:“我这行的事情,如果是别的行业,我不一定能适应。”她是真的觉得困难了,面上露出难色,掩饰都掩饰不得。可这样难,还是鼓足勇气交来这一份辞职信。

    人一醒悟,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能保持性本善,在最困难时刻做出当机立断的选择,已属不易。

    莫向晚在邹楠走后,打了个电话给莫北,问:“上一次你说过有公司要找我这样职位的人?”

    莫北问:“你决定了?”

    “我介绍一个人过去好不好?”

    莫北的叹气隔着电话都能听闻,他说:“你啊——”

    莫向晚低低地请求:“我保证这个人很适合这份工作。”她想,他大约会无奈,但应能理解她。

    莫北果然说:“我信得过你。”

    无来由地,她带一点点分享的意愿,又说:“今天我接到新公司的面试电话了。”

    莫北也有些高兴:“祝你马到功成,心想事成。”

    她想,他那儿也算一重心想事成了吧?至少她现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他都站在她的身后。

    莫向晚握着电话,光是听着莫北在那一头轻轻的呼吸之声,就能在心中聚涌出一片暖洋。她陷入这一片温暖的温柔之中。然后,竟会由此有了无限勇气。

    莫北最近把泰半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到照顾莫非上头,不但天天守着时间早送晚接,还把晚上能拒绝的应酬全都拒绝掉,紧紧守着莫非为他检查作业、预习功课。

    近一阵的事务所的工作也不可谓不忙碌。市场风云变幻,近些阶段实体经济巨擘们纷纷变着法子裁减人员、关闭工厂,于是各种合同纠纷猛增。江主任的老客都因此烦恼找上门寻求法律援助,讲穿了,是找方法如何让法律援助不了合作方。

    江主任一天要在办公室里头接待四五拨老客户,想要分一些给莫北分担,被莫北一句轻轻巧巧的“我今年收入已经完成了,家里事儿还多着呢,您老就放过我这回吧”给拨回去。

    这一日,莫北到了钟点正准备脚底抹油下班走人,被恰好推门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江主任叫住:“小莫,最近你不大勤快。”

    他走上前来,是准备要好好训莫北几句了。

    原本他眼中的莫北,从来精力过人,除了工作没有别他业余爱好,其专注程度可以用“分秒必争”一个词来总结,堪称业界楷模,接连好几年拿了国内外几个商会会长都要颁的最佳顾问奖。

    这是他的一条臂膀,不可或缺。但在世易电机的案子之后,他渐渐发觉自己的这条臂膀,因为拐的方向不太对头,有点岌岌可危了。

    莫北在他面前,总归是一副笑眉笑眼最佳下属模样,讲:“您老多虑啦!我今朝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

    江主任语重心长地提醒莫北,“你老子早就身不在其位了,你自己也要多谋划谋划的。我还有两年就退了,这管理合伙人的位置——”他老人家拍了拍莫北的肩膀。

    这样的话直率又坦白,只有对莫北和莫北一家知根知底的江主任,才有这个资格明白敞亮地讲出来。

    但莫北心里自有打算。眼前的这一切,已不再是他生活之中的最重要。如今每天和莫向晚母子吃一顿早饭一顿晚饭,才是他生命中极为必须的白开水。

    论感情,论道理,莫北已经找到一个更合适的位置,也将会是一个更静谧的港口,就等一个成熟的契机了。

    在前几天晚上,莫向晚跟他谈了谈最近面试的心得。她去的那间公司是几个刚自将部分业务撤离中国市场的国际五百强公司市场部门辞职出来创业的高管新开的,经营目标很明确,专门对牢国内品牌提供网络营销服务。他们通过猎头找寻具备跟案经验还能拓展业务的人选,一眼就看中了莫向晚。

    莫向晚一边吃饭一边同莫北讲:“未来电商是所有实体转型的大趋势,如果要转行做实业,不如就先往这个方向看看,不过隔行如隔山,他们看中我的,应该还是我手里的媒体资源,我是不是能适应好他们的行业,目前还是未知数。”

    莫北一边静静听着莫向晚讲话,一边品尝着她做的无锡酱排骨。他自全面接管他们母子生活之后,就鲜少让莫向晚动手做晚饭。因为莫非常常讲:“妈妈很忙的,回来烧好饭,有时候累得抬不起腰。”

    “累得抬不起腰”是莫非最近学会的比喻,经常会脱口而出用一用,用得很顺溜,讲出来让莫北的心酸得也很顺溜。

    莫向晚见莫北包揽了早晚两顿饭,终归有些不好意思,见他是个不爱洗衣服的人,三天两头跑小区外的洗衣房,便命莫非将他的衣服拿过来一起洗了。偶尔她也会赶在莫北之前到家,也会坚持做一两道菜。

    他们俩默契绝佳,是很好的生活伙伴。莫北颇为得意地想。他其实很喜欢莫向晚做的菜,她有一手跟着上海老饭店厨子学出来的家常本帮菜本事,能把浓油赤酱的本地菜肴做得清爽简单。就像她的人。

    莫北其实有些反对莫向晚再去做拼尽全力、开疆辟土的工作,她是个容易对雇主和公司产生感情的人。听完她的分析,他知道她的意志应该是无法转移的,只好无奈摇头,“这样你又会很忙的。”

    莫向晚停下筷子望着莫北,好像想要脱口而出一句话,但是又吞咽下去。她的羊脂面上又泛起了红。

    莫北猜想,她不会是想说“反正有你”吧?所以他干脆就帮她把话讲出来,“反正家里有我,你去锻炼锻炼也好。”

    莫向晚低下头继续吃饭,心头一股暖意,让她忍不住扯了扯唇角,笑了一笑。眼微微一抬,见莫北正专注地瞅着她笑,于是她又慌忙将头垂得更低。

    用完晚饭,莫向晚先自收拾了桌面,进厨房洗碗。莫北没有同莫向晚争抢这份家务,他撵了莫非回自己房间做功课,然后倚在厨房门口看着莫向晚洗碗。

    莫向晚是知道莫北站在身后的,她回过头嗔怪地望他一眼,想让他走开。但莫北丝毫不领会这意思,他反而走近过来,靠在莫向晚的身后,拨拨她耳边的发,就势亲一亲她的耳垂。她的耳垂会因此红得剔透。

    莫北终于把心里最想讲的话讲了出来,“向晚,我们好好谈谈朋友吧!”

    莫向晚瞪大眼睛看牢他,手里还拎着一只清水伶仃的清汤碗,水淌淌地滴下来。

    莫北说:“荡荡马路,看看电影。我陪你到百货楼从一楼逛到顶楼,你试衣服我拿包。回头再到中央绿地看看鸽子。”

    莫向晚说:“你有空哦!”但是口气很软。

    莫北的骨头便轻了起来,“我最近是挺空的,莫非妈妈,我申请跟你一起享受享受二人世界。”

    莫向晚扭头不理他。

    莫北看在眼睛里,舒服在心头上。

    莫向晚不是个会谈恋爱的女人,一讲起情话她就脸红,一切入正题她就慌张。她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她的儿子同她的公司。莫北想,无论如何,她离开“奇丽”是最好的,更何况“奇丽”将遭大变,于她未必有好处。她应当斩断“初恋”,重获新生。

    最近于直邀请他出来同于江吃饭,他都没托辞没空。于直就拿了几份合同过来给他看,让他提提意见。在莫向晚给他送衣服过来时,合同就光明正大放在床上。

    莫北知道莫向晚看到了,等着莫向晚问他。莫向晚也果然问了,“他们什么时候签合同?”

    他答:“这两天。”

    她问:“怎么这么巧?”

    他说:“可不,就是这么巧。”

    她帮他把衣服一件一件该叠的叠好,该挂的挂好。

    他伫在门外,非要吻她一下才放她走。

    第二天,莫北在莫非放学后,先把他接了回去,往崔妈妈家一送,然后再驱车去了“奇丽”的办公大楼。

    他刚将车驶进办公大楼停车区时,就看到了莫向晚。她正在大楼门口同一个少年说话,少年穿着白衬衫黑长裤,又朴素又整洁,表情却很肃穆。他二人说一阵话,少年对着莫向晚就是一个鞠躬,把莫向晚吓退半步。

    待少年离去后,莫北才将车开到莫向晚身边,唤她坐上来。

    到了车上,莫向晚知道莫北肯定瞧见了这个过程了,便告诉他:“那个男孩是林湘的弟弟。”

    莫北倒是并不意外,问:“来谢谢你的?”

    “这孩子年年都拿奖学金,给他姐姐在淘宝上买眼霜买精华,但是姐姐再也用不到了——”她的声音发了颤,莫北伸手过去握握她的手,她得了些宽慰,继续说,“他参加学校的支教活动,这回是坐了三天的火车赶过来,在火车站坐了一夜,不肯见他爸妈,但是一见到他姐姐的骨灰,哭得跟孩子一样。我把林湘前男友的留的钱给他了,相信这孩子会处理好。”

    莫北伸手抱抱她,安慰她,什么都不说,他相信她的处理方式最合适。

    这天,莫北存心把莫向晚带到了市中心百货公司内最红的一家网红餐厅,餐厅果不出他意料地排了长长的队伍。他们便在领位处领了号,然后莫北顺其自然地就拉着莫向晚逛起了商场。

    他们从顶楼的儿童区逛起,莫北为莫非挑了好几样新奇的文具,被莫向晚拦了下来。她说:“非非的文具可以用到四年级了。”

    莫北才想起来莫向晚对莫非一贯的教育准则,暗骂是自己疏忽了,没有领会好精神。他朝莫向晚敬个礼,“遵命。”

    莫向晚忍不住拍了他额头一下,两人相视一笑。莫北顺势牵住了她的手,二人顺着自动扶梯走到下一层。

    一下层是女装区,但莫向晚并没有在任何品牌区内逗留,莫北想起来莫向晚穿得一般都是衬衫加套裙的OFFICE套装,平时居家穿得也很简单,都是连锁大牌的基本款。

    她需要花心思的地方太多了,在莫非身上,在公司诸事,在行业众人,唯独在她自己身上,她花的心思最少。

    莫北握着莫向晚的手紧了一紧,她感觉到了,转头望一望他。他们正好走到一间旗袍铺子前,莫北对着橱窗内展示的旗袍说:“我在想,这件衣服应该会适合你。”

    莫向晚失笑,“我没有什么场合能穿旗袍的。”

    莫北转头笑着望住莫向晚,“婚礼上敬酒的时候。”

    莫向晚是冷不防莫北原来藏着这样调情的话意,她又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了。想要甩脱莫北的手,莫北却是紧紧握着不放。

    她的底线已经对他一放再放,虽然还带着一丝拘谨。但莫北不介意,只要自己的手能一直托住她的手,他可以等,等到她真正放开怀抱,面对他的那一天。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路逛到一楼的金店。莫北知道现在的莫向晚根本不可能接受他为她买什么金银首饰,他遂放弃了这一俗气的追求手段,拿出餐厅的号码纸,算了算时间,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上去吃饭。”

    二人吃完了饭,不忘记给莫非打包了两只菠萝油当夜宵加点心。

    不想莫非却是一边吃一边向莫向晚抗议:“妈妈,你们要有情调一点,去红房子呀!吃牛排,不要吃面包。很没有档次的。”

    莫向晚斥儿子:“不要挑三拣四。”

    莫非就一大早跑到莫北面前提意见:“爸爸,现在有个网站叫大众点评网,会教你到哪里吃饭的。晴晴姐姐就经常用。”

    莫北先没听懂儿子的意思,只把自己当严父状训儿子说:“非非,以后只有寒暑假才好上网知道不知道?”

    莫非叉腰:“爸爸,你很笨的,约会怎么可以去吃面包啦?晴晴姐姐说要去吃意大利冰淇淋,黄浦江边上有个餐厅的意大利冰淇淋很好的,晓得哇?”

    原来如此,莫北啼笑皆非,只能受教,“爸爸晓得了,下次一定带非非一道去。”

    莫非欢呼雀跃,小诡计得了逞,“我们就礼拜五晚上去好来,先去南京路看于雷唱歌。”

    莫北想,这只小拖油瓶以后是甩不掉了。便同莫向晚一说,莫向晚只咕哝:“都这么冷了还吃什么冰淇淋。”

    到了周五,莫北特地提早下班,他嘱莫向晚也早一些回家。

    莫向晚点点头,告诉他,她已经安排好艺人演出,以后不会再搭手这个项目里的任何一个环节。

    这点合莫北的意。莫向晚确实是个爽爽气气的人,凡事下好决定,就坚决付诸行动,绝不拖泥带水。

    他想,他要快点让她下决定。

    莫北把莫非从学校接回家,督促他把作业做完,待莫向晚到家,便一家三口一起出发。

    莫非高高兴兴地,一脸小阳光,因为左手是妈妈,右手是爸爸。

    他们在403的门口遇见崔妈妈,崔妈妈手里正握着一封信,拉住莫向晚就递过去:“正好正好,邮递员把你的信发到我的信箱了。”

    莫向晚接过来,信封表面有些破损,露出一处边来,莫北看到“动迁通知”几个字,心中一动。但莫向晚极快地收好信,道声谢。她并不十分愿意让莫北看到这封信。

    莫北其实很敏感于她的这个做法,心中半涩半气馁,面色黯了一黯。

    莫向晚也注意到了。莫北上车之后没说什么话,由莫非在后头问东问西,答得心不在焉。她是在心中犹豫又犹豫,直到莫北的车开到半路,才同他讲:“我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动迁。”

    莫北的神情立刻就轻松了,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莫向晚说:“我会把非非的户口从管姐那边迁出来。”

    这是他们头一次谈到关系到孩子的敏感问题,但莫非就坐在身后,两个人不约而同不再多谈。直至抵达现场,莫非寻到他的好同学去聊天,两人才继续话题。

    莫北说:“非非可以和你一同落户在你现在的房子里。或者——”他顿了顿,“也可以落户在我家,如果你愿意的话”

    莫向晚的现实状况,他已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连同莫非的户口问题。这还是母亲逼着他要解决的问题。

    莫太太最近很情急,她想看孙子,实在忍不住就在莫非学校附近转悠,远远看一眼。直到莫北遇见双亲都出现在学校门外,等在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之中。

    莫皓然看见莫非蹦蹦跳跳,身边总是聚集最多的小朋友,大有老怀欣慰之感,对莫北说:“单身女子将孩子教导得如此开朗活泼,不容易。”

    莫太太就是着急,问:“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就一个招呼。”

    莫皓然制止:“不能吓到孩子,如果莫北不能给孩子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在孩子面前如何自处?”

    莫太太急得差点掉眼泪,直骂丈夫“老八股”。又抓牢莫北的手:“快点把孩子的户口先办了,迁咱们家来,以后他上中学,咱们区可以直接考复旦附中。”

    他笑:“妈,你想得真远。”

    莫太太是真想的远,看见莫非活蹦乱跳地就在眼前,又不得亲近,心里就像被猫抓过一般难熬。回转头又瞪丈夫。

    莫北认真考虑过母亲提出的问题,他查了一查莫非的户口,是挂在管弦本地堂兄的名下,作为领养登记的。连同管弦自己,都在同一个户口内。

    他顿时就了解莫向晚为何对管弦于江如此感恩戴德。他们对于十九岁的年轻未婚妈妈施予的确实是再造之恩,而这一切,应当原本都是他的责任。

    他没有权利擅自将莫非的户口牵入自家。

    莫向晚听到莫北这样的决定,不是不惊讶的。莫北的退让,已经到达给予她极大尊重的地步。他,真如他所说,对莫非的监护权不做任何介入。

    莫北笑着续道:“拆迁好办也难办,需要我的地方别客气。”他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去住老房子?”

    万众瞩目的舞台正现人前,粉饰后的背景耀眼夺目,演员衣饰华丽,正如一个全新的精彩大世界。于江这一次卯足全力在做这个项目,所有的演员都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排演,才能演绎好这一段歌舞升平。

    得有多大功夫?莫向晚知道这些歌舞演员背后的汗水艰辛。表面的辉煌不过是用背后的万般辛苦来换得,由此必要做一个分享,才能将辛苦化解。

    莫向晚想,如被莫北知道,可能那便不会是她一个人的负担。

    她惴惴不安,但是仍如实答他:“我怕在那里会倒退。”

    仅仅一句话,是她心底的跌宕,走过这么长长一段路,莫向晚头一次说“害怕”。但她依旧抬头挺胸,不丧失她的信心。

    莫北握紧莫向晚的手,“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关于我的以前。”

    见莫向晚缓缓点了点头,莫北才继续讲道:“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和她的分手的时候家里又出了点事,年少负气,那时候做过很多荒唐事。许多错事是在惩罚自己,也波及了无辜。向晚,这是一个蝴蝶效应,因为我那时候的荒唐,也连累到了你,我真不是个好东西。”

    莫向晚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你,也许会是别的人——”

    她的话被莫北打断了,“幸好那个人是我。我现在常常想,那时候的我没有那段经历,也就遇不上你,也就不会有非非这么好的孩子。我很幸运,那时候遇上你以后,还能在现在这个最合适的时候和你重逢。”

    莫北将莫向晚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莫向晚顺着他的动作,抬起眼望牢他,望到他眼底的绵绵情意。

    他说:“好在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烟花忽然就盛放,将人间色彩洒向天空。

    莫非又挤了过来,拉着父母的手仰头看烟花。莫北干脆抱起他来,莫非一手勾住莫向晚,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在人声鼎沸之中,莫北听到莫向晚说:“谢谢你,莫北。”

    童稚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唱的是《歌声与微笑》,烟花色彩归于平淡,歌声与微笑常留人间。

    莫向晚平静地对莫北说:“我想尽快办了手续,把非非的户口重新迁一下。”

    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莫非正大力拍手,因为他的好朋友在舞台上也有一个新的开始,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用清脆和缓的童音唱出一首《歌声与微笑》,在此处两人心间绽放一簇火花,照亮遗忘许久的角落。

    莫向晚悄悄沉迷着,带着十六岁之后都不曾放下的一颗心。任由那串童音将心中积累依旧的尘埃一下一下拂扫干净。而后,是一个光亮的世界。

    她看着身边的莫北,他抱着莫非,如同寻常父子那样,一边瞧着舞台上的纷呈,一边给儿子讲着笑话,莫非听得咯咯直笑,脸上有她从未见到过的欢乐和满足。

    这是她身边所得的。她拼图般的记忆一块一块重新组合,不再怕拼出那段晦暗。

    莫北将她搂在怀中,她体会到他绵密情意,于是歌声和微笑能够洒遍全身。这一层认知,幸福得让她舍不得去承认。

    舞台上的人间好戏继续在上演,浑厚的声音洒落人间。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历经攀山涉水的劳苦,莫向晚能够看见眼前舞台上一片山明水秀的鲜艳,身边的人携起她的手,在人山人海里,他们合在一起。

    这一夜好梦自酣,莫向晚早上醒过来,莫非抱着她的一条臂睡得似心满意足的小奶猫。她揉揉儿子的发和眉,轻轻吻上去。恍惚就像吻另一个人,她是羞怯自心底升起的。

    整一个早上,莫北看她的眼神也不对。眼底带一点点缠绵的意思,昨晚就像被施了魔法,泄洪闸被打开,奔流而来的情感洪涛,正要发出轰天巨响。

    就在她的写字楼门口,他在车内吻她,对她说:“忘了过去,莫向晚,你需要新的工作和新的感情生活。”

    她垂下视线,是因为还会害羞,所以顾左右而言他,“我一直向前看。”

    “看看你的旁边。”

    她把视线调到他的背后:“一棵树。”

    莫北忍不住伸手过来摁住她的下巴,纠正她的视线:“往哪儿看呢?”

    她只能看住他的眼睛。他戴着眼镜,斯文俊秀。不戴眼镜的时候,他会微微眯眼睛,透着点精乖,不像是好人的样子。她原来一直记得他的两副模样,如今想起来,他的两副模样她都不会再回避了。

    莫北认真地用商议的口吻告诉她:“我今天还去师大做讲座。”

    莫向晚问:“你不是和他们谈不来吗?”

    “有的外快赚,我干嘛不去?不赚外快,人生缺乏多少情趣?”

    “就这么缺钱?”

    她多少通透了点,七情一开,也开始软语娇嗔,把莫北说得心口一荡。他又胡天胡地讲:“我要赚好钱,全部存进我的工资卡,以后连人带卡一起上缴。”

    莫向晚斥他“神经”,不好陪着他胡说八道,讲:“我今天上高等数学,不去听讲座了。”

    莫北点头:“都是骗骗热血大学生的,不听也罢。我接你一起回家,到家帮你做功课。”

    “不行,我高数考不好,都重考两次了。”

    “那你得庆幸我出现了,不然你只能等着非非念大学的时候考过高数。”

    莫向晚“切”了一声,同他讲玩笑话,只有越扯越去抓哇国的趋势,不好这样荒废清晨好时光的。她看表,“我得走了。”

    莫北正经问她:“你什么时候交辞职信?”

    莫向晚答:“下个礼拜一。正好是在月头,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做面试和交接。手头还有几个演出合同没有签好,跟好了再走,免得新人麻烦。”

    莫北朝他摇头叹气:“你是一等一的好员工。”

    莫向晚站在车外,头顶阳光,同他说:“莫先生,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她望住他讲,“你也一样,以前天天在家里开会到这么晚,是不是?”

    莫北笑着说:“原来我的身边上演《后窗》。”

    “那是悬疑片,你演的是主旋律。”

    她也是会开玩笑的人,开得这么不羞不燥,不卑不亢。莫北笑得很开心,扬声道别:“有职业道德的女士,Good luck!”

    但他还是想一直看着她走进大楼,再将车开离。他们想到了一处去,莫向晚下车后也站在路边看着他,也是想目送他离开的模样。

    上海的早晨,迷雾散尽,阳光普照,这样光明一天让天底下的人都留恋。

    莫北想,他得先走,在这样的早晨显然不适合上演十八相送这样没有结局的桥段。他打开车窗,朝后头的莫向晚摆摆手,先自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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