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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宫这些时候,因为这病,娘娘的签牌从未挂过,一直在养病呢。”

    这话本很好听,但落在蒋莲清耳中,却让她立时变了脸色。

    蒋莲清眼眸中晦暗不明,她道:“庄嫔妹妹也是太过客气,既然病了,今日挂病不来便是,本也不是多要紧的大事,只是大家入宫这么久,也都没坐下说说话,我这才把大家都请来。”

    凡真姑姑同蒋敏姑姑差不多的年纪,但她却生得慈眉善目,很是和善。

    她垂下眼眸,轻轻拍着张妙歆的后背,低声道:“娘娘也是说,许久没见到娘娘们,很是想念,想着这几日已然好转,这才来了。”

    这皇宫大内,其实没什么秘密可言。

    比如萧成煜登基之后,第一个侍寝的自然是沈轻稚,而他离宫送太后之前,最后一个侍寝的也是沈轻稚。

    其他人虽不如沈轻稚这般得陛下青眼,却也能见到陛下一面,她们这些人中,只有蒋莲清没被翻牌子。

    而张妙歆虽抱病不能翻牌子,但萧成煜也是去看望过的,因此便只有蒋莲清是唯一不得圣上青眼的。

    这也是自然,前朝翰林院闹得那么凶,看陛下年轻,太后又重病不能理事,便伺机争夺权力。

    萧成煜虽不能立即压制门阀势力,却也不会给什么好面色,他是要表态的。

    故而,才有人如今这般的局面。

    蒋莲清会在萧成煜离宫之后立即便让诸位妃嫔过来给她请安,必定早就留有后手,在座只要不傻,便知她因何而为。

    只是不知她是个急脾气,还是个慢性子了。

    待得众人都坐稳了,蒋莲清才清了清喉咙,道:“咱们如今都是后宫妃嫔,都是陛下身边的知心人,万事要以陛下为先,切莫自私自利,为了些宠爱小事手脚不净,终不能回头。”

    这话很是意有所指。

    章婼汐吃了口茶,道:“怎么,和嫔姐姐听到什么趣闻?”

    她不耐烦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张妙歆和冯盈两人一起来晚了,她本来就坐这里听他们来来回回虚伪客气,这会儿又听蒋莲清阴阳怪气,自是更不喜。

    她身后有章家和何家,也是世家千金,蒋莲清对她还算是客气的。

    听到这话倒也没怎么生气,反而道:“端嫔妹妹就是脾气太急,有什么事,咱们也得吃过茶点再说。”

    章婼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片刻之后才又吃了口茶:“这里是望月宫,自然由和嫔姐姐说了算。”

    于是,望月宫的宫人便开始呈上各色茶水点心。

    望月宫的茶皆是蒋莲清从清溪带来的清溪八绝,每一样都能作为贡品上供皇室,而蒋莲清拿给她们尝的这茶名叫凤岐,每年不过只产十斤,听闻原株不过就两丛,十斤已是极限。

    这么少的量,如何进贡给皇室呢?

    故而干脆便不把它作为贡品,自家吃用算了。

    这凤岐确实是好茶,玉泉水刚一滚开,青瓷茶壶里的茶汤便香气四溢,在一片幽静的茶香里,还有隐约的甜味。

    很奇特,也让人心旷神怡。

    确实可称得上是清溪之首。

    蒋莲清看众人如此沉醉的样子,颇有些得意,她细眼微挑,眼波流转间,目光便落在沈轻稚身上。

    “沈昭仪,之前本宫请你吃茶,你说在坤和宫也见过,那这凤岐呢?”

    沈轻稚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多谢娘娘赏茶,凤岐确实是绝世名品,名不虚传。”

    她没回答蒋莲清的话,但蒋莲清眉眼之间,却满是得意之色。

    “那是自然,这茶,自只有我们清溪蒋氏的嫡系才能吃呢,”蒋莲清一时间有些得意,“今日拿给姐妹们,是想让大家一起尝尝,不过也仅此一次,往后可没这机缘了。”

    若非此刻人在望月宫,沈轻稚怕要笑出声来。

    她连忙低下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很没见过世面,忙不迭又吃了口茶。

    茶确实是好茶,不多喝几口,白费了蒋莲清这份“心意”。

    蒋莲清今日也不知怎么,莫名显得有些兴高采烈,就连被章婼汐当面讽刺,她也并未上心。

    冯盈左瞧瞧右看看,见沈轻稚也恭维两句,便忙说道:“和嫔姐姐,这茶是真的很香,我从未喝过这么好的茶。”

    蒋莲清却懒得搭理她。

    冯盈虽说是如今贵太妃娘娘的亲侄女,又是当今陛下的亲表妹,但那又怎么样?

    无论如何,她依旧是泥腿子出身,家里不过是稍显富足罢了。

    蒋莲清的目光,却依旧落在沈轻稚身上。她正兀自喝着茶,似不知即将面临的一切。

    蒋莲清微微勾起唇角,她给蒋敏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这一壶凤岐,用得不亏。

    ————

    众人又吃了一杯茶,听和嫔夸赞清溪的特产,时不时还附和一声,明间内是一片祥和。

    就在章婼汐已经不耐烦,准备离开时,外面突然来了一名三十几许的姑姑。

    这姑姑瞧着很是面生,并非几位娘娘身边的得力姑姑,但看起穿着,大抵是尚宫局管事。

    沈轻稚正在慢慢吃茶,见了这般场景也不慌,只淡然放下了茶盏,同众人一起瞧过去。

    “和嫔娘娘,臣有大事禀报。”

    蒋莲清似乎也有些吃惊,她眨了眨眼睛,看向身边的蒋敏:“这位是?”

    蒋敏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回禀娘娘,这是尚宫局掌管纸张的吴姑姑。”

    蒋莲清面色似有些不善,她淡淡道:“即便是尚宫局的管事姑姑,怎么好随意过来禀报?如若有事理应去禀明瑞芳姑姑,你实在不懂规矩。”

    那吴姑姑一听这话,立即便跪了下来,给蒋莲清磕了三个头:“回禀和嫔娘娘,若非此事事关重大,臣也不能打扰诸位娘娘的雅兴。”

    蒋敏便立即劝:“娘娘,她既然敢来,定不会弄虚作假,娘娘且听一听?”

    “好吧,”蒋莲清这才道,“你说吧,如今宫里我位份最高,虽并无协理六宫之权,若但真有大事,我也会尽力。”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通透,仿佛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提前把话先放在这里。

    且不提这位吴姑姑还什么都未多言,就光凭蒋莲清的位份,她如今也做不了宫里的主。

    看来,她今日竟想要越俎代庖了。

    沈轻稚从袖中取出帕子,仔细擦干净手,然后便好整以暇地坐在那,看着她们表演。

    “回禀娘娘,两日前臣正收拾纸张,就有宫人突然来领纸,这原也不是多大的事,各宫都要用纸,若是不足用,娘娘差遣人来再取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二回来了,我便留了心,问那小宫人娘娘要做什么。”

    “那小宫人年纪小,被我这么一吓唬,立即就招了,她说她们娘娘要用来做纸人。”

    她并未说是那一处宫室,是谁人指派的这小宫女,但这话一说出口,事情便有些严重了。

    前朝就是覆灭在厌胜之术下,无论宫中还是坊间皆迷信此术,百姓生病不去医治,只相信巫医的祈福舞蹈,朝廷有灾不去救灾,只会祈求上苍,致使国家动乱,民不聊生。

    本朝开国伊始便严禁再行厌胜之术,百多年来几乎绝迹。

    但人心难测,只要人有贪念,厌胜之术永不会断绝。

    宫中对厌胜之术更是慎之又慎,绝不让任何人行此事,一旦被发现,立即满宫获罪,再无生机。

    故而吴姑姑这话一出口,立即掀起惊涛骇浪。

    坐在明间里的几位娘娘们都惊讶地瞪大眼睛,就连沈轻稚也似很是惊讶,有些无措地看着吴姑姑。

    吴姑姑却只低着头跪在那里,不看任何人。

    蒋莲清也很是惊讶,她惊呼道:“你……你莫要胡言乱语,宫中最忌讳巫咒,若是有人犯忌,便不是满门抄斩,也绝对无法逃出生天,谁也不会如此胆大包天。”

    吴姑姑又给她磕了给头,嗓音虽然低沉,但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清楚楚。

    “娘娘,若只是普通纸人,臣断然不会拿来说给娘娘们听,臣一开始也自觉此事万不可能,但又不能随意处之,便命身边的大宫女跟随那宫女前去搜查。”

    “这一查,还真查到了东西。”

    吴姑姑道:“娘娘,可否招大宫女呈上证物?”

    听到有证物,蒋莲清却反而有些迟疑了,还是蒋敏行事果决,道:“呈上来。”

    紧接着,便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门外而入。

    沈轻稚抬眸扫了过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或者说,一个曾经熟悉的人。

    那是同她一起入宫,又一起被留在储秀宫的林盼。

    当年她被红芹姑姑看中,选入坤和宫做侍读宫女,而林盼也不知如何钻营,离开储秀宫去了尚宫局,这一分别,就有三年未见。

    倒是没想到,她如今也成了大宫女。

    沈轻稚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心中倒是没有丝毫波澜。

    林盼上了前来,目不斜视跪在了吴姑姑身后,她手上捧着一个托盘,盘上蒙着白布,里面一看便放了什么东西。

    大概就是她们所谓的“巫咒娃娃”。

    沈轻稚面上依旧是惊讶多过惊恐,她好奇地看着林盼手中的托盘,不知她们从哪里变出这东西来。

    林盼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一看便知她极为害怕。

    吴姑姑回头看了一眼,道:“娘娘,这就是臣的大宫女,她叫林盼。”

    “林盼,还不快把证物呈给娘娘看?”

    林盼又抖了一下,声音也带着哭腔:“可是姑姑,这……这东西实在……”

    吴姑姑叹了口气,微微直起身,道:“和嫔娘娘,此物颇为吓人,可否要当众验看?”

    蒋莲清见事已至此,便不再犹豫。

    她紧紧捏着椅子扶手,单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露出她心中的破釜沉舟。

    “看,”蒋莲清声音很大,“咱们大楚从不信什么巫咒,天道轮回只看善恶,好人必得好报,坏人必难善终,我问心无愧,自是不怕。”

    “妹妹们呢?”

    她一边说着,目光一一扫落,最终落到了沈轻稚面上。

    她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蒋莲清微微蹙起眉头,又拔高嗓音:“给我们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就在此时,一直慈爱堆笑的凡真姑姑却开了口:“娘娘,这……我们娘娘身子骨弱,如今又病了,咱们即便不信这个,也着实害眼。”

    “臣斗胆可否挡在我们娘娘身前,不让娘娘害怕?”

    蒋莲清本就意气风发,此刻便也没去管张妙歆,道:“好,庄嫔妹妹背过去些,莫要再吓病。”

    她说着,又问:“其他妹妹呢?”

    章婼汐大概没想到今日还有这一出,她不知蒋莲清或者这个吴姑姑要针对谁,不过这场戏却已经架好了戏台,她们既然已经坐在了戏台前,便不会下场。

    章婼汐无所谓道:“我不怕。”

    冯盈自要附和蒋莲清,便硬挺着道:“和嫔姐姐,我也不怕。”

    沈轻稚最后一个开口:“我都听和嫔姐姐的。”

    如此一说,蒋莲清便给吴姑姑丢去一个眼神。

    吴姑姑即便没抬头,却好似早就生了千里眼,立即知道要如何行事。

    她微微侧过身来,捏起白布一角,轻轻一扯,就把那盖着巫咒物的白布扯落。

    随着白布落地,一个有些脏污的,破破烂烂的,还带着血字的纸人出现在托盘里。

    冯盈刚才全是硬撑着,这会儿一眼就看到纸人上面的血字,立即惊叫一声:“哎呀。”

    她捂住了脸,别过头不敢再看。

    章婼汐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见了,甚至还冷笑一声:“就这东西?这有什么好怕的?”

    蒋莲清面色也有些发白,她心里害怕,却还是注意着沈轻稚的面色。

    可沈轻稚却同章婼汐一般面色如常,她淡淡坐在那,目光落在纸人上,垂落的目光里竟还有些探究。

    蒋莲清心中又泛起些许迟疑。

    她为什么不怕?为何不慌?

    蒋莲清深吸口气,她看了看身边的蒋敏,蒋敏便上前半步,道:“林盼,你说说,此物是从何处而来?”

    林盼抖了一下,她一直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四处张望。

    “回禀娘娘,这是……这是……奴婢不敢说。”

    林盼的声音哆哆嗦嗦,显得害怕至极。

    蒋敏满意点头:“你怕什么,无论这是从何处而来,都有和嫔娘娘替你做主,即便对方手眼通天,也还有德太妃娘娘,也还有王法。”

    蒋敏不愧是门阀世家出来的内官家,说话办事异常稳重,话里话外滴水不漏,让人不自觉就听了她一家之言。

    这一刻,明间里安静极了,似乎只能听到林盼局促的呼吸声。

    “呼、呼。”

    林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她咬紧牙关,结结巴巴开口:“回禀娘娘,此物是……是从沈昭仪娘娘的景玉宫里发现的。”

    此话一出,明间皆是惊呼声。

    沈轻稚简直要替蒋莲清鼓掌,这一番唱念做打,一开始就把大戏唱足,待到最后鼓音落地,才余韵悠长,让人回味不觉。

    一开始众人只是跟着惊呼,片刻之后,她们皆回过味来,下意识往沈轻稚面上看来。

    此刻,沈轻稚脸上也满满都是惊讶之色,似乎压根就想不到自己会被点到名,正茫然无措地看着众人。

    她眨了眨眼睛,那双漂亮的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的凤眸透着疑惑,似乎不解为何这几个人要说她的名讳。

    明间里一时间不知要作何反应,冯盈低下了头,章婼汐古怪地冲沈轻稚看来,而那些小主们也都低着头,只有李巧儿和赵媛儿担忧地看着沈轻稚。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

    今日这一场没由来的宴会,本来就不太应景,且如今还闹了这么一出,明眼人就知道和嫔此番出手是为了谁。

    她们心里多少清楚,却又不知此事原由,故而都不敢吭声了。

    沈轻稚觉得今日出来有些久了,若是再唱几出戏,怎么也得耽误她用午膳,故而便也不打算拖着等着。

    人家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也没必要再摆出和气融融的态度。

    她抬眸看了看和嫔,见和嫔正面无表情看着堂下,也猜到她不肯开口,想让这些宫人主动禀报,想了想,还是不想受制于人。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目光坚定地看着林盼:“林盼,你且说说,你是如何在本宫的景玉宫找到这个……这个东西的。”

    林盼浑身一颤,似乎对她最为惧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这颤抖的模样,仿佛沈轻稚是什么洪水猛兽,令人担心惧怕,不敢直言。

    好漂亮的一出戏啊。

    沈轻稚心中感叹,她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看走了眼,林盼以前可不是会唱念做打的人,但现在看来,她若是称得上名角,那整个盛京中的戏班子都挑不出好角色了。

    沈轻稚微微叹了口气,她道:“你说啊?你若不说……我便当你是故意污蔑本宫。”

    “林盼,本宫等着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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