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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晏持把周缇缇哄到睡着是在半小时之后。期间杜若蘅数度想走,都被周晏持的一只手牢牢扣住。她使劲挣扎拿眼神警告,周晏持撇过脸不去看她。然后杜若蘅听到周缇缇在那边甜甜地叫爸爸,她在恨恨之余一口咬上周晏持手腕,牙齿在顷刻之间穿透了皮肤肌理直达微血管层。

    不久杜若蘅就尝到一丝铁锈味。周晏持手腕抖了一记,眉心皱起来低头看她。杜若蘅趾高气昂地瞪回去。

    周晏持匆匆挂断电话,跟她说:“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动不动就咬人的毛病?”

    杜若蘅心说你是人吗你根本不算人,面上冷淡回应:“人只有在遇到仇敌的时候才会切换应急状态,这是正常的反应。”

    周晏持开始揉眉心,说:“下周末我会带缇缇去W市看她爷爷奶奶。你要不要跟着一起?”

    杜若蘅一度与周家二老相处不错。尤其是周母,自当年见第一次面之后便对她格外照顾。当初杜若蘅提出要跟周晏持离婚,反对的大有人在,除去周晏持本人,反对声最激烈的便是双方父母。尤其是周家二老,知道消息的当天就舟车劳顿从国外赶回T城,一个婉劝杜若蘅,一个则是当着杜若蘅面就要提着拐杖揍儿子,说还不都是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把小杜气得不行了她才非说要离婚不可!

    周晏持说阿蘅要离婚的理由根本不是这个,我就算找一百个女人她都无所谓,我俩的事您跟妈别操心太过。再者说,您哪有资格教训我这个。

    一副淡淡态度当场让老爷子血压飙高,脖子一仰差点没气倒。

    两人最终仍是离婚。离婚后的杜若蘅携周晏持一半的身家跑来S市,经苏裘的推荐在景曼做客房管理。离婚后有一段时间杜若蘅跟周晏持的关系曾降至冰点,周家二老却对她一如既往地关爱和宽容。只感慨说是周家跟周晏持无福,才留不住杜若蘅这样大方明理的儿媳妇。并且还打听到了杜若蘅现在的住址,间或便托人给她寄来一些东西,有时候是雪蛤那样的保养品,有时候则是大闸蟹那样的当季冷鲜。

    杜若蘅对此极是惭愧,感觉无以回报。有一回忐忑问苏裘这可该怎么办,苏裘说这是好事又不是坏事你怕什么,你逢年过节探望一下也回礼点东西过去不就结了。

    杜若蘅郑重说总感觉二老是礼轻情意重,苏裘连眉毛都不抬一下说省省吧否则你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还能为了几只大闸蟹跟周晏持复婚哪?

    一席话让杜若蘅无话可说。作为一个晚辈,显示出比两位长辈更尊敬关怀的办法也只有是亲自拎着礼品过去探望。

    可是杜若蘅不想跟周晏持一起过去W市探望:“我有什么好去的。”

    “老太太挺想你。上回我回去的时候她还跟我唠叨你。”

    杜若蘅说:“我回去的时候两位长辈从来没提起过你。可见根本不想见你。”说完又觉得后悔,这样无谓的赌气话她下意识就想回敬他,可是说得多了,她自己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于是沉默。

    她在沙发上安静下来,有点发呆。房间里只他们两个人,杜若蘅无意识坐着的姿态比以前娴静文雅许多,像是在公共场合。这一部分是一年多来她在酒店工作的后果。周晏持在对面无声地看了她一会儿,从头到脚,一根发丝都没放过。最后他开口:“前两天称周缇缇体重,十六公斤。”

    “嗯。”

    “老师说这一个多月她在幼儿园的表现不错,很懂礼貌。跟同桌相处得也不错,同桌是个男孩,叫习睿辰。”

    杜若蘅说:“她觉得高兴就好。”

    周晏持突然说:“是不是我们现在除了周缇缇之外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说点别的?”

    杜若蘅看他一眼,又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她面色冷淡地往外走,这次周晏持没有再拦她,送她到门口。等关上门,杜若蘅听到廊道另一头有服务生喊杜经理,对方手脚缩在一起,面孔上害怕又委屈。

    等她走近了,这个被聘来还未一个月的新客房服务生才怯怯说:“……我把VIP客人的衣服洗坏了。”

    杜若蘅一抬头,不远处客房门口正站着怒意勃发的客人。

    杜若蘅格外认得这个人。

    但凡酒店的住客总能分为两种,一种是受欢迎的,一种是不受欢迎的。这位姓谢的客人显然属于第二种,并且历来记录都劣迹斑斑——挑逗客房服务生,不讲卫生,口吐脏言,同其他客人争吵,斤斤计较。简直集各种极品性格于大成。可是与此同时他又每年都为酒店收入做不小贡献,甚至还包括其S市分公司每年的年会都在这里举办,酒店轻易不能将人拖进黑名单。

    现如今服务生将衣服干洗误弄成了湿洗,一整套西装礼服都报废,不管怎么说这里面都肯定会有酒店的责任,再加上又是这么一位难缠客人,让杜若蘅怎能不头痛。

    果然对方看见了她,怒火更甚:“你们酒店到底怎么做事的?亏得还是五星级,这种小事都办成这样!这套礼服加起来一万多块谁来赔?还有你们打算让我明天穿什么去出席典礼?我穿着睡衣去啊?事情传出去我看你们以后根本是不想做生意了!”

    杜若蘅千言万语只有道歉:“谢先生,这可能是我们的工作失误,非常抱歉。”然后转头严肃问服务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方怒声说:“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让她去洗衣服结果她给我洗成这样!”

    服务生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他昨天让我填洗衣单我就填了,当时也没有说明是干洗还是湿洗……”

    “我怎么没告诉你了?我告诉得清清楚楚让你去干洗!你自己没记住还赖在我头上,你们酒店员工就这种素质?!”

    服务生干脆直接哭出声来了。

    杜若蘅在心里叹气,又是责任不清导致的纠纷。每回遇到这种事都让她感到厌倦,她不喜欢同蛮不讲理的客人打交道,往往会比对方更快流失掉耐心。

    在这种时候再讨论洗衣单只能让客人自己填写并签字的问题,对方是肯定听不进去的,她只有态度更加和软地道歉:“我们的服务生初来乍到,导致的失误之处我们感到非常抱歉,我们会查明问题,按照酒店规定给您赔偿。对于您明天出席典礼造成的不便,我们可以送来礼服册供您挑选,不知您是否需要。另外现在天色已深,您看……”

    杜若蘅一连说了十多分钟,对方仍然不依不饶。她好话说尽口干舌燥,有种经验得来的预感,这笔赔偿最后一定会全数算在酒店头上,指不定要赔偿五千以上。她为此觉得脱力,除此之外还十分反感对方盯着她的越来越直勾勾的眼神。可是不管怎样她都不能避开。这是工作,是她的职责范围所在。

    对方突然打断她:“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能接受。我们还需要再深入谈一谈。走廊里这么吵影响不好,你进来我房间,我们好好讲一讲。”

    杜若蘅敏感地往后退了一步,思索合适的措辞:“既然您无法跟我达成协议,那么我叫来酒店的副总经理来跟您谈,您看如何?”

    对方不由分说,五根粗短手指已经抓住她袖子,杜若蘅挣了一下没能挣开,蓦然警铃大作:“这是酒店,谢先生!”

    她用了力气挣扎,终于把对方的手甩开。杜若蘅穿着高跟鞋,因而往后重重跌了一步,没有扶稳墙壁,眼看就要摔倒,被蓦然出现的两只手抓住胳膊强行拽起来。

    周晏持还是那身藏蓝睡袍,等到杜若蘅重新站稳,不动声色把人挡在身后。皱眉开口:“你们吵得还让人睡不睡觉?”

    对方看到他,整个态度为之一变:“周总也在这家酒店?幸会幸会!不小心打扰了对不住对不住,进来一起喝一杯?”

    周晏持站住不动:“一件衣服而已,竟然也能吵得走廊那头都听见。这种低劣的事我以为宽宏大度的谢总做不出来,难道是今晚喝得多了?”

    “……”

    “听说谢总的公司最近碰到一些银行贷款的问题?申请批下来了吗?”周晏持挽了挽袖口,愈发不留情面,“要是流年不利,那就更要积德啊。”

    两分钟后,杜若蘅站在电梯门口,冷声教训还有些发抖的闯祸服务生:“这是唯一一次,不要让我再看到有下次。回去之后把客房部服务守则一字不差背过,明天写一份检讨书交到我办公室。另外,如果不是幸好对方没有追究赔偿,你本来还要再扣三个月的薪水抵账,现在我只把你这个月的薪水扣一半。”

    小姑娘讷讷不敢回话,一声不吭地走了。等到电梯的镜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杜若蘅没有回头,但她知道周晏持就站在不远之外。

    以前的时候,周晏持每次帮了她忙,或大或小,总会调侃要她付出一点报酬。这已经是很古老的传统了,几乎从她在国外时他给她做饭就开始。那时候两人就达成过协议,他每周来给她做一次饭,她则帮他查找一些专业资料。即使杜若蘅很多地方都不懂,他发过来的东西她很可能找得乱七八糟,但这个协议始终保持,甚至到了婚后也是如此。

    杜若蘅等着他这回又打算怎么邀功。隔了一会儿,周晏持开口:“没有话说?”

    杜若蘅一言不发。刚才的一幕让她心情复杂。结果很好,处理得完美而迅速,可是如果没有这个人出现,她也能将事情解决并且全身而退,只是要稍微耗费一些时间。

    如果周晏持想让她道谢,那么她在第一时间也已经当着服务生的面跟他道过了,礼数周到,诚恳真挚。

    杜若蘅确实觉得当前跟他无话可说。

    她等着他主动开口,做好了被提要求的准备。毕竟是帮了忙,条件只要不过分都会答应,这是人品问题。杜若蘅这么想。可是等了很久未见人开口。她转过头,廊道里空空如也,周晏持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走了。

    杜若蘅十点多才回到家,站在阳台上被夜间凉风吹得衣袖鼓动,抿着嘴角给苏裘拨电话。

    两人多年好友,高中是同学,大学是邻校,毕业后花落两地,苏裘一人在S市工作,十天半月便跟杜若蘅在电话里哭诉你到底什么时候来我这边哪男人都不可信扔了你老公不行嘛我好孤独好想你哎等你来了咱俩大战三天三夜不见不散哪,结果等杜若蘅真的扔了周晏持跑来S市,苏裘除了帮她一起找了份工作之外,寻常时候连个面都不主动露,电话都基本不打了。

    杜若蘅为此嘲讽她嘴上一套行动一套,苏裘说你人都来了我就有安全感了嘛见不见都无所谓的,反正到嘴的鸭子都很难飞走的。

    两人都不是很粘人的性格,苏裘的观念甚至比杜若蘅更利落。她任职一家外企的中层管理人员,天天高跟鞋健步如飞脚不沾地,本质上对男人持悲观态度,连看一眼都没时间。

    离婚后杜若蘅能从阴影里走出来,有一大半要归功在苏裘身上。

    那边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苏裘还在加班,语气透着疲惫。听完杜若蘅的诉说,随便哦了一声。

    杜若蘅不满,说你哦一声几个意思啊我说这么多就值你一个哦啊?

    苏裘说那你还想让我怎样,你要知道你曾经对他可是足够厚道,恐婚恐成那样后来不也结了,结婚以后家务活家属活说不做不也照做了,谁配谁凭什么白白做这些啊,他有工作你没工作啊?他在外面忙你除了你的工作以外还在后面帮他忙呢,为了这个你少了多少朋友多少交际?还有,谁说过誓死不生小孩啦?你忘了你生小孩的时候大出血是因为什么啦?弄成这样最后不也生了个小孩给他玩吗?你做这么多他本来就该对你这么和颜悦色好不好,否则周晏持连衣冠禽兽都不算根本就是具行尸走肉。

    杜若蘅隔了半天才说,哦。

    她心情很差地去给自己做宵夜。进了厨房才想起来今天又忘记买食用油和面粉,打开流理台底下的柜子,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她心情更是差。干脆去了客厅的跑步机上跑步。

    离婚后杜若蘅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习惯自己单独一个人生活。包括缺乏安全感,睡觉浅眠半夜惊醒,不敢开窗,连出门都有怀疑自己是否锁好门的强迫症。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不便。比如从此以后需要自己一个人踩着梯子去换天花板上的灯管,一个人在家让陌生人进来修理下水管道,一个人去超市买十公斤重的食用油和面粉,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把它们弄进车子里,再一个人开车回来弄上楼拎回家。每次做完这些,都要喘上好一会儿气。

    这种时候便不可避免地出现心理落差感。杜若蘅花了一些时间和精力来消化掉这段情绪,在这其中,苏裘起了很大的引导作用。

    苏裘是个越来越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她对杜若蘅说,一个人跟两个人,不管哪种方式都要付出代价。男人之于女人的作用,充其量也就那些,宠物一样的温暖和安全感,适时地做个开瓶器跟换灯管的搭桥梯,以及还有一些安慰,金钱和劳力。搁以前这些的确都得从男人那里汲取,但是现在你都能用其他东西或者是你自己来代替。你听说过经济学里的替代品吗?替代品越多,一样东西的价值也就越一落千丈。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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