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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第一时间拨另外一个私人号码给周晏持,快速转述了事情的原委跟温怀的哭诉。屏住呼吸听到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知道了。

    以张雅然的修为,目前还无法从这四个字揣测出自己老板真实的情感内容。但她认为自己也无需揣测更多,她已然把自己需要做的分内事完成了。可是很快周晏持又将电话打了回来,很平静地吩咐她,要她在两个小时后打电话给杜若蘅,告诉她缇缇很想念妈妈,前一晚还在夜里大哭着要找妈妈,并询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T城来看一看女儿。

    然后顿了顿又指示,要是她不接,那就一直打,打到接听了为止。

    张雅然把老板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下,连停顿跟语气都牢牢注意,即使她可能不了解自己老板这么做的用意何在。但是她很清楚一年多前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她的前任,就是因为处理不当与杜小姐有关的某项事宜而被远调,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两个小时之后她在通讯录里翻到一个名为“家”的手机号码,拨出去。再拨出去。然后就从电话的另一头遭受到了一场无妄之灾。

    自周晏持跟杜若蘅离婚,前任秘书又被远调之后,张雅然就开始担任这对前夫妻的传话筒。张雅然对杜若蘅的印象一直很好,因为她在离婚后给人的感觉非常淡然宁和,仿佛真的拿前夫当朋友,半点怨怼或留恋的态度都感受不到。每次张雅然拿办公室电话打过去奉命询问她何时回来T城看望女儿,何时共度女儿生日,年底股票分红结算要打到哪个账户等等事项时,杜若蘅始终不紧不缓温柔有礼,不管这边说什么那边都能给出一个周到的回答,末了挂断电话时还会柔柔说声谢谢辛苦有劳了,言辞跟态度都漂亮到让人深深替周晏持失去这么一个妻子而感到痛惜。

    所以刚才电话里杜若蘅语气中的极端不耐烦,简直让张雅然怀疑,是不是只是她昨晚没睡好而产生的一场幻觉。

    张雅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既不好再打过去,又担心不打的话会招致老板责骂。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觉得她的顶头上司在离婚后的反应远远不及其前妻成熟,离婚后矛盾无常的行为总是出现并且没有规律,有时候甚至颠覆一贯开明形象像个残暴昏君,这让她处理起事情来常常感到棘手难办。比如去年年初两人离婚,离婚后一整周周晏持都没在公司出现,手机打不通人也找不见,急得当时的秘书就像个无头苍蝇。到了第二周他总算来了公司,结果面无表情地勒令员工查账的查账补缺的补缺检讨的检讨,整个公司从总部到分部都在人仰马翻疯狂加班,这还不算,在那之后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凡是近身周晏持十米之内的员工,全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纰漏被扣掉了当月乃至当季的全部奖金。

    那段时间公司上下哀鸿遍野,也就财务总监看到公司上下日夜加班得出的财务报表的时候能笑得合不拢嘴。

    张雅然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公司等到了晚上。她有预感老板一定会先来趟公司再回家,果然八点多的时候周晏持踏进了办公室。接过张雅然双手递来的手机,先是问了一圈今天的公司事务,然后又随口问杜若蘅上午的回复是什么。

    张雅然咽了咽喉咙,说:“杜小姐心情好像有些不好。接通之后没等我问就把电话掐断了。”

    周晏持哦了一声。然后他问:“她没说什么?”

    张雅然看着他的脸色,斟酌着词句:“她说,她在睡觉,暂时不想人打扰。”

    周晏持的嘴角很快往下沉了沉。过了片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公司。

    杜若蘅一觉睡到中午,头脑总算清明。

    她在进客梯的时候遇见了两位酒店的常客,笑着问候说赵先生午安彭先生午安。景曼有一些忠诚度很高的客人,但凡来S城出差或其他,总是雷打不动来本酒店入住。记住这些人的名字样貌,乃至生日和背景公司,是一个优秀的中级管理层必备的素质。杜若蘅自认在这一点上,她做得还算合格。

    到七层检查客房卫生的时候听见拐角处有小姑娘在窃窃私语,说财务部的吴经理最近正焦头烂额,因为自己在外面出轨的事情被老婆发现,这几天都是晚出早归,全心全意做二十四孝好丈夫争取爱人的宽大处理。

    杜若蘅已经检查到客房内的吧台,两瓶依云被摆放在最里面,瓶内装水高度至瓶盖下约半公分处。她伸手拿过来一瓶,拧了拧瓶盖,果然已经被开封。

    小姑娘还在不远处讨论,一个小姑娘说吴经理会不会被离婚,另一个小姑娘说你开玩笑的么现在有几个成功男人没玩过暧昧没出过轨他老婆现在都三十多岁了再说两人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呢,跟谁离怎么离凭什么离,离了婚除了吴经理跟第三者开心还会有谁开心孩子怎么办他老婆怎么办再说家里父母肯定也不同意。

    杜若蘅走到客房门口,微微提高音量:“黄小晚。”

    热烈的讨论戛然而止。

    杜若蘅平静说:“你过来,把这房间的两瓶依云换一下。”

    到了晚上九点多,一天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杜若蘅去地下停车场取车,周晏持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电话铃声不依不饶,大有这回不接还有下次的架势,杜若蘅盯着屏幕有一会儿,终究按了接听。

    那边却一时没有开口。偌大的停车场内安安静静,只听得见对方隐约的呼吸声。

    跟周晏持通电话,杜若蘅是断然不会先开口的,于是她数了五秒钟,然后把电话利落地挂断。

    杜若蘅很熟练地倒车转弯,开出停车场的时候再次收到周晏持的来电。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接,把手机架在一边,一次次都是挂断。手势之熟练,甚至不需要在开车的空隙转移一下视线看一眼。这样过了不知有多久,她收到了一条短信息。杜若蘅在红灯等待的时候一边打开一边想,真稀奇,是谁发的,周晏持最厌烦的就是手机敲字,这应该是凑巧的一条垃圾短信才对。

    绿灯变亮的同一时间杜若蘅把短信读完,差点重重地踩上油门。

    她的女儿周缇缇在短信里面愤怒质问:“妈妈,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竟然胆敢利用女儿,杜若蘅咬牙切齿。周晏持的无耻混蛋再一次刷新了她的下限。

    杜若蘅很快给女儿回电话,耐心等待对方接听。那边响了好几下才接起来,周缇缇在电话里不高兴地喊妈妈。

    杜若蘅向女儿道歉,很郑重其事又温柔的语气,说对不起宝贝是妈妈不对,妈妈刚才在开车不方便接电话。一边在心里把周晏持从头到尾骂了一万遍。

    还有两个月就四周岁的小女孩静了一会儿,突然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声音软趴趴下来,说妈妈我好久都没有见你了我好想你哦。

    说到后面已经有哭腔,杜若蘅跟着心酸,片刻之后才说妈妈也好想你,这个周末就回去看你好不好,不要哭。

    周缇缇抽了抽鼻子说爸爸说了,S市离T市好远的,你又很忙,回来好麻烦,我和爸爸去S市看你好吗。

    杜若蘅说好,察觉到女儿仍然情绪低落,便转移女儿的注意力问打电话之前你在做什么呢。

    周缇缇说我在数爸爸脑袋上有多少根白头发。那边周晏持似乎插了句什么,然后就听周缇缇哦了一声,又补充,我正趴在爸爸的背上数爸爸有多少根白头发。

    杜若蘅说那有多少根了呢。

    周缇缇高兴了,大声回答一根都没有!

    杜若蘅跟着用高兴的语气哄道,那数完白头发就睡觉好吗。已经这么晚了,明天晚上妈妈再给你打电话。

    周缇缇双手抱着电话提要求,今天晚上妈妈讲睡前故事给我听好吗。

    杜若蘅理所当然地答应。

    去年年初两人离婚,已经满两周岁的周缇缇没有多费很大周折便被判给了周晏持,并且是所谓双方协商同意后的结果。

    事实上杜若蘅也无法不同意。周晏持做事冷血做人混蛋,却对唯一的小女儿事事上心,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宠溺到没有限度的地步。这种情况下杜若蘅如果要抱走周缇缇,周晏持肯定跟她连婚都不要想离。

    更何况那时候她还患有中度的抑郁症,她相比整个周家而言又势单力孤,从哪方面看都不是周晏持的对手。连律师都委婉劝她放弃。她不是电影里的主人公,能够单枪匹马挑战法庭与律师团,最后用人性与正义谱写一曲人间奇迹,她预见得到未来不算美妙的结果,睁着眼睛想了三个晚上,最后索性咬牙放弃。

    离婚后的杜若蘅对女儿同样几乎有求必应。在未离婚前,她其实在教育女儿的时候还算理智与严厉,离婚后却总是心软。这样的心理转变让她感触深刻,想起幼年经历父母离异的自己。她被判给了母亲,却清楚地能感受到原本有些严厉的父亲在每次看望她时尽量补偿的心理。

    杜若蘅没有挂断电话,等周缇缇上床后,给她讲人鱼公主的故事。她的声音低柔舒缓,讲了一刻钟左右便听到小孩子淡淡的呼吸声,她暂时停下来,放轻声音唤:“缇缇?睡着了没有?”

    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不久听到周晏持的低声回答:“她已经睡着了。”

    两个人一时无话。隔了片刻,周晏持又说:“我和缇缇这个周六过去,你腾不腾得出时间?”

    杜若蘅态度冷淡:“可以。”

    “那好。”

    杜若蘅连再见都懒得讲,直接挂断电话。

    她回到家有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正值九月底,秋分时节,人的衣衫穿得不薄不厚,呼吸也清爽,同时也是S市最美的季节。夜晚的月光水一般从窗外倾覆进来,像冰柔的白缎,夜深人静,能唤醒很多记忆。

    她十五岁那年在父亲家中遇见周晏持,给他的定义仅仅是一位长相好看的陌生兄长。十六岁那年被父亲丢去国外读书,人生地不熟,与她处在相邻城市的周晏持是她唯一勉强算得上的故人,更何况那时候她还不会做饭,每周都要眼巴巴指着周晏持过来给她做一顿中餐打打牙祭。再后来两人不言而喻在一起,一前一后回国,结婚,生子,在其他人眼中,这么个发展顺序是顺理成章皆大欢喜。

    金童玉女,一对璧人。没有比这两个词汇更好的评价了。

    再然后,到现在。时间过了这么长,又过得这么快,都来不及细看,就眨眼间变得不像样。

    杜若蘅不清楚周晏持从何时开始对爱情不忠。或者说,他是从什么时候就已经有了这种念头。抑或是,他是否一直将此视作理所当然。她一直信任他,当缓慢而迟钝地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才不可思议地发现,对于忠诚二字,她跟周晏持早已处在两条平行永不能相交的沟通轨道上。

    第二天杜若蘅去上班,又碰见在大堂晃悠的康宸。他正笑微微地耐心陪着女客人聊天。前段时间他见首不见尾,总经理找人都找不见,这两天的出镜率倒是高得很。

    之前同事聚餐,趁着康宸出去接电话,前台的工作人员汪菲菲满眼红心地跟杜若蘅咬耳朵,说酒店请这么一个前厅部的经理真是请对人了,这么高这么英俊还这么有气质就算当个摆设摆着都赏心悦目啊,更别说康经理还为人持重能力卓越了。我们酒店积了什么德啊居然有这么一股仙流流进酒店,总经理是不是居心叵测想借此提高我们女员工对酒店的忠诚度啊。

    杜若蘅笑着说你也太喜新厌旧了吧,难道跟你搭档的小叶还不够高不够英俊不够有气质么,怎么偏偏康经理就英俊气质得别具特色了?

    汪菲菲信誓旦旦说当然有特色了,英俊那都是沉淀出来的,小叶充其量只能算帅罢了。况且小叶年纪小,单纯无知得就跟块白豆腐一样,禁不起拎就碎了,哪能有什么气质呢。

    杜若蘅说你这要求也太高了。

    结果两人的对话给采购部年过不惑却风韵犹存的张经理听到,捂着眼摇头一脸沧桑地道,哎真是老了老了,现在的小姑娘们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连看都懒得看我们一眼了,我们这些人都成老家伙啦。

    惹得当场一众人笑得直不起腰。

    康宸目送客人进电梯,等到电梯门关上,叫住正要离开的杜若蘅,问她索要前一天晨会上的那顿饭。

    杜若蘅说:“什么时候你有空?”

    “这个周六怎么样?”

    杜若蘅很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这周六不成,我有事情。

    康宸说:“没事,怪我了。下次我早点预约。”

    杜若蘅因为他的话而更加歉意:“要么改到周日?”

    康宸啊了一声:“星期天也不行,家里老太太生病了我得回去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得回来呢。”

    “那……”

    康宸笑:“那就再说吧,总归记得就好,不急。”

    周六上午杜若蘅正在写月度工作总结,汪菲菲从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人找她。

    杜若蘅去酒店大堂,一大一小父女俩正蹲在水箱前面看乌龟。周晏持穿着一件浅色休闲衫,袖子卷到小臂上。周缇缇乌黑柔软的头发披在肩膀上,像是黑明珠一样闪闪发亮。杜若蘅走近过去,发现她手里还握着一大块巧克力,回过头来叫妈妈的时候,嘴巴上也全都是毫无章法的巧克力泥。

    杜若蘅四处找东西要给她擦嘴巴,周晏持在一旁默不作声递过来一方手帕。她一言不发接过来,问周缇缇巧克力从哪里来的,周缇缇环顾大堂,最后手指头的方向落到前台那边,说:“那个叔叔给的。”

    杜若蘅顺着看到了康宸,后者今天没有穿制服,一身休闲装衬得人修长挺拔,正在给汪菲菲嘱咐酒店事务,工作时的态度很严肃,没有注意到这边小女孩的手指头。

    杜若蘅把已经不轻的女儿抱起来:“我们回家。”

    杜若蘅一边开车一边想刚才汪菲菲可能的反应。不知道她在得知来接温怀的人正好是她前夫的那一瞬,心中是作何感想。这么想着便对周晏持的恼怒又加深了一层。偏偏被恼怒的人似乎完全不知情的态度,在后座上低沉出声:“给缇缇巧克力的那人叫什么?”

    杜若蘅看了一眼周缇缇,小姑娘正把巧克力啃得不亦乐乎。总不能在女儿面前吵架,她想。隔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说:“康宸。”

    周晏持的手在膝盖上点了两下,说:“他是哪里的人?我想应该不是本市的。”

    杜若蘅柔柔地开口:“你想查户口还是要怎样?早餐吃得还没消化吧?”

    周晏持在后面没出声。隔了一会儿,声音里有淡淡无奈:“我只是随便问一问。”

    两个大人无声无息之间暗流涌动,冷不防旁边的周缇缇吸溜了一口巧克力,打破宁静说:“康叔叔好看。”

    周晏持伸手轻轻扯女儿的脸蛋:“你都知道什么叫好看不好看?那缇缇告诉爸爸,是叔叔好看还是爸爸好看?”

    周缇缇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叔叔好看!”

    周晏持看她一眼:“回去给你买巧克力。”

    周缇缇梗了梗脖子:“……都好看!”

    “两块。”

    周缇缇立刻改口:“爸爸更帅更好看!”

    简直毫无气节。当妈的给女儿这么评价。心说这可真是一对亲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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