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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本城的座机号码。她略微调整了呼吸才接起:“喂?”听筒里熟悉的男声传来,是徐兆林:“苏南,你明天有空吗?你的基因比对有结果了!”
对于走失儿童的基因采集机制,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但并未普及,不同的地方各自为政,有些落后的省份甚至还没有这种机制。A城在这方面涉足比较早,大概六七年前由一些志愿者联系有关部门,率先发起,后来向省内其他城市,甚至周围省份扩展。随着这几年各方面技术的发展,很多省市之间互相建立了关系网络,方便互通有无。
苏南的基因数据是在林城那边提供的采集样本中找到了完全匹配的。那对夫妻是三年前录入数据的,当时留下的两个电话现在都变成了空号,无法联系到人。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址,竟然就在苏南在林城工作过的某家公司附近。
得到消息的时候,苏南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立刻就飞过去。或许这次的结果仍旧是失望,但她已经觉得满足了,至少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整个世界抛弃,至少她的亲生父母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她的下落。
那时她处理完养母的事情后会选择去林城,完全只是临时起意下的巧合。因为当天只有开往这里的那趟火车还有一张卧铺票,抵达的时间又刚好是早上。而且这里虽然和A城同在一个省份,却是一东一西相距甚远。可谁知道,即便这样,那时她仍旧在那座城市遇见了顾易北。而如今,她的亲生父母竟然也在那里。
这些羁绊冥冥之中也许早就已经书写好,只是要等时间到了,才会一一应验。现在她已经找回了顾易北,很快又能够见到亲生父母,她忽然觉得自己活了将近三十年,从未像现在这样幸福过,幸福得整个世界都是粉色的泡泡,幸福得她只要想一想这些就会感到晕眩。
苏南的幸福和期待看在顾易北眼中,却让他忍不住心情沉重。
苏南离开林城后就再没有回去过,也没有关注过那个城市。可这些年来,惟一在那边的业务却有所扩大,所以那座城市他常去,自然知道它的更替变迁,也知道那处三年前留下的地址,就如同她在N市的家一样,去年就列入了拆迁计划,现在已经起了一片新的高楼。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够聊以自慰的话,那就是新盖起的地方仍旧是居民区。一些当年的住户选择了回迁,运气好的话,苏南的父母或许也在其中。
顾易北几经犹豫,终于在出发的当天早上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结果苏南竟出乎意料地回复了他三个字:“我知道。”她平淡的反应竟让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顾易北皱起浓眉:“你……”“我这两天在网上看到的。”苏南主动解答了他的疑惑。
省内这两天暴雨不断,耽误了行程,她焦躁期待的同时,忍不住上网查看了许多有关林城的旧闻,其中自然也包括那处联系地址拆迁改建的事情。那一刻苏南恍惚了一下,不是不担心,但紧接着便释然了。她就说嘛,能找回顾易北可能已经用完了她后半辈子的好运气,哪能好事都赶到一起?
“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易北看着她苍白的笑容,一阵心疼。“唉——”苏南叹了口气,“我和你想得差不多,万一拆迁之后他们又搬回去住呢?总觉得还有一线希望,怕说破了就不灵了。”“傻!”顾易北伸手揉乱她的发顶,发动了车子。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苏南安静地摆弄着手机,偶尔抬头往窗外瞥一眼,眉心不自觉拧起的疙瘩始终没有解开。顾易北知道她只有处于迷茫和焦虑时才会这样,从前便是如此。他几次要出声安慰,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无力。
六个小时的车程,两个人出发早,即便路上在服务区耽误了一会儿,到达林城市区时也不过下午1点多。顾易北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明显不在状态的苏南,擅自做主去了地址所在地的辖区派出所。印着警徽的牌子伫立在院门口,威严不可侵犯。车子停下来时,苏南终于从梦游状态中清醒过来,她看着窗外的二层小楼怔了怔,突然明白了顾易北的用意。
就算拆迁之后有些原来的住户搬了家,但是户口未必会及时迁走。
不管怎么样,公安部门的户籍系统总会有记录的。
“顾易北!”她笑声里带了丝哭腔,激动得微微气喘,“你可真是个天才,你怎么想到的?”“很简单的事情,谁都能想到。”顾易北边说着边替两人解开安全带,“我有个师弟正好在这边分局的技术部门,我让他帮忙把你的事情和辖区所长说了一下,所长很愿意帮忙。”
苏南忽然眼角一阵湿润,她急忙吸了吸鼻子,驱赶掉泪意:“谢谢你。”“和我还说谢谢?”他惩罚性地捏了捏她脸上的肉,下一秒突然逼近,笑得不怀好意,“真要谢别光动嘴,等天黑做点什么。”
“没正经!”苏南翻着白眼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心里却又甜蜜又酸胀。顾易北很少说这种露骨的情话,她知道他是故意在逗她开心。“苏南。”他忽然叫了她一声。“嗯?”她转眸看向他,心知他是有正经话要说。顾易北微不可闻地叹息着,双手握住她有些消瘦的肩膀。
“苏南……”他又叫了声她的名字,漆黑的眼睛里目光闪烁,里面多了丝郑重,“我能够理解你要寻找亲生父母的心情,但是如果这次结果不尽如人意,你也不要太难过,只要我们不放弃,总会找到的。”“那……”苏南沉溺在他的注视中,心头微颤,“那要是永远都找不到呢?”顾易北握着她双肩的手微微用力:“你还有我!”
可这世界上,血脉牵绊、骨肉亲情,终究是无可替代的。所以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当摆在眼前的结果当真不如人意时,苏南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你要找的这对夫妻,两人都是一九六六年出生……”户籍所的年轻警员娴熟地调出资料,语气平静无波,只是在叙述着某种客观事实,“男性叫贺建国,女性叫许亚娟,都是土生土长的林城人,也都是本市第一高中的教师,而且一直住在这里。”甚至连房子拆迁,他们也没有离开,而是在附近租住了一套公寓。等到新房回迁之后,他们又搬了回来。但是在半年前,这对夫妻突然随着儿子一起移民去了美国。
“儿子?”苏南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他们还有儿子?”如果这样的话,会不会又是搞错了?她出生的时候计划生育仍旧在严格执行,城市户口几乎没有人会生二胎,而且两人又都是教师。警员肯定道:“他们有个儿子。”
“哪年出生的?”顾易北忽然问了一句。警员快速地敲击了几下键盘:“一九九四年。”紧接着说话的语气带了丝惊叹,“还是个高才生!十七岁就被麻省破格录取,全额奖学金。他毕业后留在了那边的实验室,但是没有变更国籍。他的移民手续是去年办的,半年前全家都移民海外。”
顾易北抓住苏南的手,轻握了握:“比你小。”苏南回握住他,没说什么。她懂他的意思,DNA比对结果出错的概率极低,这对夫妻应该就是她的亲生父母。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她,所以她是被主动遗弃的可能性很小。应该是在失去女儿几年后,他们再次生育了。
“唉!”想到这里,苏南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们半年前办的移民手续,那时候她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在福利院寻找线索。为什么她就没想到去基因库录入个数据呢?管它有没有用,试试再说。她要是能早来一些时间,现在一定不是这样的结果,一步,就只差了这么一步。
“请问,能找到他们在国外的联系方式吗?”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我这里没有。”警员摇头,想了想又说道,“不过领事馆一类应该会有。”“他们儿子的中文名叫贺思远?”顾易北问道。警员晃动鼠标,又确认一眼:“对,思想的思,远方的远。”“多谢。”他冲着电脑后面的人颔首致意,“麻烦您把贺家回迁后的具体住址给我们一下。”说完转头看向苏南,柔和一笑,“虽然没找到人,但去看看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好。”
贺家夫妻回迁后住的地方距离派出所很近,步行过去也才十分钟路程。住宅位于二楼,现在那里的住户已经换成了一对年轻夫妻。恰好男主人昨晚上夜班,今天在家休息,对于冒昧上门的两个人,他带着明显的警惕。但在顾易北说明来意后,他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些情况如实相告:“你说的那对老夫妻我没有见到,这房子我是从他们儿子手里买的,当时所有手续我都是和他交涉的。说实话,这房子我买得很划算,听说他们当时着急去美国,价钱上没怎么计较。号码我前段时间给删了,房子都住半年了,没什么问题,谁还留联系方式。哦,对了,我当时怕房子有问题,还托人打听了一下。好像是这家的老太太得了什么病,全家移民去国外看病的……”
千里迢迢奔过来,最后得到的却只有这些消息而已,从小区出来时,苏南的心情更加复杂沉重。“顾易北,你说她——那个可能是我妈妈的人,到底得了什么病?会不会很严重?是……是绝症什么的吗?”“或许只是心病。”顾易北斟酌着回答道,“小南,不管怎么说,现在并不是线索全部断掉了。既然知道了你可能还有个弟弟,而且又是在美国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惟一和那边也有合作,找人的事情交给我。”
“嗯。”苏南闷闷地应声。她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头看着身旁的人笑了出来:“嘻嘻!”顾易北被她笑得一怔,皱着眉头观察了两秒,见她笑容明媚一扫阴霾,不禁更加担心,猛地忆起她那张重度抑郁倾向的诊断书,顿时心头一跳。
“苏南!”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你……”“你轻点儿!”苏南蹙眉吸气,“顾易北,我没事。”她并不完全知道他的想法,但也明白他在担心。“我真没事。”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触他眉心的疙瘩,“你知道吗?我寻亲的初衷,本来就是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不是过得好。现在不管怎么样,如果这对夫妻真是我父母的话,他们至少还有个儿子承欢膝下,而且还过得衣食无忧,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顾易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苏南又轻笑一声:“你继续帮我找人吧,找得到就是我和他们一世缘分没尽;要是联系不上,但知道他们生活还可以,没有像电视栏目里一些寻亲的家长们那样风餐露宿,我也安心了。”说完,她调皮的用指尖在他眉心捅了捅,直接上前去他西裤口袋里翻车钥匙,“去酒店休息吧。我来开车。”
酒店房间是顾易北的秘书一早订好的,大床房,窗户朝西。楼层可以,朝向不算理想,但这会儿夕阳斜坠,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满室的金黄,竟有种温暖美好的感觉。因为没计划在这边待多久,又是夏末,衣服还都单薄,两个人便共用一个小行李箱,将所有内外衣物都收纳在了一起。
房间里有一个小沙发,苏南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将箱子拖到沙发前打开,翻找自己的换洗衣物。两人的东西都是顾易北收拾的,一套粉蓝格子的分体式睡衣压在他的睡衣下面,苏南将它抽出来,正要去夹层里翻贴身衣物的时候,背上一个热源突然贴了上来。
顾易北不知何时靠近,从后面拥住了她。他坚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健壮的双臂严严实实地环抱着她,渐渐收紧。“苏南!”低沉的声音略带着几分喑哑,响起的同时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苏南心尖一颤,继而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微微战栗。
他想要做什么,她再清楚不过。纵然他们分别五年,可他许许多多的小习惯竟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尤其在亲密的时刻。他最喜欢在求欢时连名带姓地叫她,每一个字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缠绵。她抓住他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颤音:“顾……顾易北……”下一秒,她整个人被他腾空抱起。
酒店的床垫格外柔软,她倒下去时深深陷入其中,像是掉入大海的落叶,晃晃荡荡没有着落,而他,就是她唯一能够攀附的依靠。他微微地喘息着,呢喃她的名字。一吻落下,带着炙热的温度,将她融化成一潭春水。没有什么比情人间一场淋漓尽致的欢爱更富有慰藉的力量。暮色渐浓,黑暗掩不住一室旖旎。最后的时刻,她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苏南,我们要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