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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劳孔:要让这种关系非常和平才行!

    苏格拉底:若保卫者彼此之间没有矛盾冲突,那么就算城邦中的其余人彼此冲突,或是跟保卫者冲突,也不用担心了。

    格劳孔:的确不用担心了。

    苏格拉底:有些非常小而乏味的事,便不会再打搅他们。我几乎不想提这些事,为它们心烦意乱,实在没有必要。这些事包括讨好有钱人,费尽心机养活全家人,不断借钱还钱,为了满足妻子,雇佣仆人,拼命赚钱等。我们都明白,这些全都是毫无价值的小事。

    格劳孔:哎,就算双目失明的人,也能清楚了解这一点。

    苏格拉底:如此一来,他们就能早登极乐,跟这些事完全断绝关系。到时就连过得最快乐的奥林匹克竞赛的获胜者,都没有他们快乐。

    格劳孔:为什么?

    苏格拉底:因为跟奥林匹克竞赛的获胜者相比,他们获得了更多,包括更加荣耀的胜利和更加广泛的公共供养。整个国家出钱帮助他们,便是他们取得的胜利。他们及其子女都由国家养活,便是他们得到的酬劳。国家满足他们的所有需求。他们在世时,全体民众都尊敬他们。他们去世后,人们还会为他们举行盛大的葬礼。

    格劳孔:这种待遇简直太好了。

    苏格拉底:之前,有人在辩论中指责我们,保卫者掌控一切,本身却一无所有,无法得享幸福,对此你还有印象吗?我们承诺过,到了合适的时机,会再回过头来研究该问题,这点你应该还有印象。那时候,我们关注的问题是,让保卫者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保卫者,不能只顾及国家的某个阶级,使其获得幸福,而要尽量将国家视为整体,使其获得幸福。

    格劳孔:我还有印象。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我们的统治者和协助者的生活,已经超越了奥林匹克竞赛的获胜者,再拿他们的生活跟鞋匠等工匠和农民的生活相比,还有必要吗?

    格劳孔:我认为没有必要。

    苏格拉底:而且我完全可以在此复述一下,我在其余地方发表的某些观点。若保卫者只想追逐真正的保卫者不应得到的幸福生活,受困于某种天真、愚昧的快乐思想,被其掌控,不惜借助权力谋取个人私利,损害其余人的利益和公共利益,而觉得我们心目中的最佳生活,即一种恰如其分的稳定生活,还有所欠缺,那终有一日,他将意识到“一半从某个角度看,比全部更多”,这句出自赫西俄德之口的话,的确非常有道理!

    格劳孔:他将继续原先这种生活方式,除非他不肯听我的劝说。

    苏格拉底:那女人按照我们描绘的这种方式生活,你又是否认同?你是否认同,女人和男人必须采取以下做法,才能在不违背男女各自的自然特征和与生俱来的合作关系的前提下,把事情做到最好:女人和男人接受相同的教育,拥有共同的孩子,一起为其余公民提供保护,像猎狗一样在本国和外国的战场上共同保卫,共同追赶,竭尽所能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将所有东西变成共有的?

    格劳孔:我认同。

    苏格拉底:我们还要考察,这种共同关系能不能在人们之间真正建立起来,就像其在动物之间建立起来一样?若答案是能,有什么前提条件?

    格劳孔:你把我准备问的都问出来了。

    苏格拉底:我觉得,她们即将在战场上采取的做法是显而易见的。

    格劳孔:什么做法?

    苏格拉底:她们会加入男人的军队,跟他们一起启程。跟从事其余工作的人会带自己的子女参观一样,她们也会带上身体比较强壮的子女参观其成年后会从事的工作。孩子们不光要参观,还要在军队中做后勤工作,减轻父母的负担,而且要照顾父母。技术工人,比如陶器工人的子女要做很久的旁观者和帮工,然后才能正式亲自工作,这种情况你留意过吗?

    格劳孔:留意过。

    苏格拉底:莫非跟保卫者相比,陶器工人更应重视对子女的教育,为了让子女以后能好好工作,安排子女跟随自己学习、实践?

    格劳孔:这是种滑稽的观点。

    苏格拉底:而且当着子女的面,人在跟仇敌对抗时,会表现更勇敢,跟动物没有区别。

    格劳孔:的确。但是这要承担很大的风险,苏格拉底!打仗有可能胜利,也有可能失败。失败会导致他们损失惨重,他们的子女也是一样,如此一来,就无法东山再起了。

    苏格拉底:话虽如此,但你希望把他们跟所有风险永久性隔离吗?

    格劳孔: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苏格拉底:若风险不可避免,那么通过这种磨炼,险中取胜的人就能更上一层楼,不是吗?

    格劳孔:是的,这很明显。

    苏格拉底:你觉得,成年后要从军的人觉得不必在少年时期冒险,去参加战争演习,或是觉得去不去并无太大差异,是一种正确的观念吗?

    格劳孔:不是。对要从军的人来说,冒不冒这种险差异很大。

    苏格拉底:那我们要想二者兼顾,是不是必须让孩子自幼便亲自上战场演习,与此同时也要为规避风险,采取必不可少的举措?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那他们的父辈应该不会对战争毫无经验,连危险和不危险的战争都分不出来吧?

    格劳孔:应该不会。

    苏格拉底:所以他们可以避开危险的战争,只带孩子参加不危险的战争。

    格劳孔: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他们没有把孩子交给鱼目混珠的长官,而是把孩子交给了从年纪、经验上说,都能领导、教育孩子的人。

    格劳孔:他们做得恰如其分。

    苏格拉底:但人类经常会遇到意外,这点不能忽视。

    格劳孔:确实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所以我觉得,我们应从一开头便为孩子安上一对翅膀,让他们能展翅飞翔,以避免意外的发生。

    格劳孔:你在说什么?

    苏格拉底:务必要让孩子自幼学会骑马,让他们骑着马上战场,参观战争进行的过程。不过,他们骑的马应该是那种驯马,操纵起来没什么难度,且速度迅猛,而不能选择那种烈马,争强好胜。如此安排,能让孩子们把日后要做的工作看个清楚,并能跟随辈分更高的长官,在危险降临时火速撤退。

    格劳孔:我觉得你说得没错。

    苏格拉底:那我们应制定怎样的军队纪律呢?作为战士,应怎样对待自己和敌人?我有一种观点,但无法确定是否正确。

    格劳孔:请说说看。

    苏格拉底:临阵脱逃,丢弃兵器,或因胆小怕事做出其余同类错事,这样的战士是否应被降格,转而从事工匠、农夫的工作?

    格劳孔:肯定应该这样。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赞同,将所有被敌军生擒的战士送给敌军,就当是一份礼物,对方想怎样处置都可以?

    格劳孔:非常赞同。

    苏格拉底:你是否赞同,在战场上表现得异常勇猛,因此声名远播的士兵,在得到少年和孩童的敬意之前,先要得到与其同上战场的战友的敬意?

    格劳孔:我赞同。

    苏格拉底:战友们是否应伸出右手,向他表达喜爱之情?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可我之后这句话,你应该不会赞同了。

    格劳孔:这句话是什么?

    苏格拉底:你是否赞同,他应亲吻所有人,所有人也应亲吻他?

    格劳孔:我非常赞同。我还要针对你这项法律做一下补充,那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在这场战争期间拒绝他的示爱。因为爱会让他对荣耀产生更强烈的欲望,不管他爱的对象是男是女。

    苏格拉底:说得非常好。为了让才能出众的人生下尽量多的子女,应赐予其尽可能多的结婚机会,这点我们之前提到过。

    格劳孔:的确提到过。

    苏格拉底:不过,荷马史诗中说,还有一种合理的方法,能用来向勇敢的青年致敬。荷马这样跟我们说,在战场身上,埃阿斯表现得非常勇猛,因此在酒宴中获得奖励——一副完整的里脊肉。对勇敢的青年来说,这种荣耀还能让他们的身体变得更强壮。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们在此最低限度能效仿荷马。我们在祭祀仪式和其余相似的情况下,对有勇有谋、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才表示赞赏,吟唱赞颂的诗歌,让他们坐在最好的位子上,享受羔羊肉和好酒,也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特别而优厚的待遇。如此一来,这些勇敢的男人和女人便能在获得荣耀的同时,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强壮了。

    格劳孔:说得太好了。

    苏格拉底:那好,可是在战争中牺牲的人呢?我们是否需要先行确定,壮烈牺牲的人是有声望的家族的黄金种子?

    格劳孔:肯定需要。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能相信离开人世后,赫西俄德诗中提到的金种子便会变成“山川河流中的精灵,底层民众的庇护者”?

    格劳孔:自然要相信这点。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需要问问阿波罗的意见,之后再根据他的指令,为这些勇敢、神奇的人举行盛大庄严的葬礼?

    格劳孔: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苏格拉底:我们还要在之后的日子里,将死去的人敬若神明,定期为他们扫墓。而度过了正常的人生,最终死于年迈或其余原因的杰出人才,是否也应得到我们赐予的相同的荣耀?

    格劳孔: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那我们的战士应如何对待敌人?

    格劳孔:你指哪个方面?

    苏格拉底:第一是把失败之人变成奴隶。你觉得希腊人征服希腊的其余城邦,降低同族人的身份,将其变成奴隶,是否算是正义的?或者正义的做法是本城邦拒不采取这种做法,并尽量阻挠其余城邦采取这种做法,让希腊人在意识到被野蛮民族征服的危机后,不再彼此进攻,而是团结一致,并成为一种良好的风气?

    格劳孔:后一种做法更好。

    苏格拉底:就是自己不去征服希腊人,将其变为奴隶,并劝说其余希腊人也不要这么做?

    格劳孔:没错。这样一来,希腊人内部便能团结一致,甘愿对外抵抗野蛮民族了。

    苏格拉底:战胜方只拿走被自己杀死的敌人的兵器,不触及其余财物,会不会更好?将搜掠死去敌人的财物当成一件好像非做不可的事,会让那些胆小怕事者借机停止对活着的敌人追逐进攻,难道不是吗?这种埋头抢掠,不理其他的做法,已经毁灭了很多支军队,不是吗?

    格劳孔:确实。

    苏格拉底:抢掠死去之人的财物是非常肮脏的,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只有心胸狭窄的女人才会让活着的敌人抛弃兵器,顺利逃走,却以死去之人作为自己的敌人,难道不是吗?这跟狗的以下做法有何区别:不去咬朝自己丢石头的人,只对着砸中自己的石头乱吠?

    格劳孔:没有任何区别。

    苏格拉底:所以必须要埋葬死去的人,严禁对他们实施抢掠。

    格劳孔:的确非这么做不可。

    苏格拉底:另外不要将缴获的兵器当成献祭,送进神庙,缴获的其余希腊人的兵器尤其如此,这样有助于跟其余希腊人维持良好的关系。若非收到神明的指令,不能把同族的兵器送进神庙中献祭,否则很有可能会冒犯神明。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那你的战士在践踏希腊敌军的土地,烧毁希腊敌军的住房这件事上,到底应该做些什么?

    格劳孔:你若能说说你的看法,就再好不过了。

    苏格拉底:我认为,无论是践踏土地还是烧毁住房,都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他们应该做的是,将当年的收成全部拿走。至于原因,你想听我说吗?

    格劳孔:想。

    苏格拉底:我认为,我们有两种不同的事务,就像我们有“战争”和“内战”这两种说法。两种不同的事务分别是自己人对内跟自己人的,以及自己人对外跟敌人的。我们能将内部斗争称为“内战”,外部斗争称为“战争”。

    格劳孔:这是种非常客观的说法。

    苏格拉底:你觉得以下说法客观吗:希腊人跟希腊人的关系全都是自己人对内的,希腊人跟野蛮民族的关系却是自己对外跟敌人的?

    格劳孔:非常客观。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那希腊人和野蛮民族,其中一方侵犯另一方,双方作为天生的仇敌,其斗争必然要被称为“战争”。而希腊人跟希腊人斗争,双方作为天生的朋友,便只是希腊人内部出现了兄弟阋于墙的毛病,其斗争必然要被称为“内战”。

    格劳孔:我没有任何异议。

    苏格拉底:那我们再来考察当前探讨的“内战”。国家在内战中分裂成两部分,双方都践踏对方的土地,烧毁对方的住房,如此荒诞透顶。若双方真正热爱自己的祖国,怎么可能对满足自己吃穿需求的祖国做出如此恶行,无情至此?可若是获胜一方仅仅是把对方的收成拿走,那在我们看来,这种做法说明,他们还是希望日后能结束无穷无尽的内战,重新修补双方的关系,如此说来,他们的做法便是能够理解的,并未超出限度。

    格劳孔:没错,后者更文明且合理。

    苏格拉底:是的。你想建立的是希腊城邦吗?

    格劳孔:这是必然的。

    苏格拉底:城邦里的公民全都是文明的正人君子,难道不是吗?

    格劳孔:毋庸置疑。

    苏格拉底:他们会不会爱他们的希腊同胞,希腊原本的土地,以及希腊人共有的宗教?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他们是否会以“内战”称呼希腊同胞的冲突,将其视为内部分歧,而不希望将其称为“战争”?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在争执之余,他们是否一直在期待日后能修补双方的关系?

    格劳孔:是的,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那他们便没有奴役与消灭这种恶劣的目标,而只有警告这种善良的目标。他们断然不能算是敌人,而是提供指引的人。

    格劳孔: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作为希腊人,他们便不会践踏希腊的土地,烧毁希腊的住房,不会将各座希腊城邦的所有人都当成敌人,只有为数不多的罪大恶极者是例外。正因为这样,对方大部分人都是他们的朋友,他们断然不会践踏对方的土地,毁掉对方的住房。他们并没有罪过,是为了向对方施压才发起战争,而战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对方悔过,向他们道歉。

    格劳孔:我很赞同。我们城邦中的公民面对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希腊人,就应采取这种做法。他们还应采取希腊人现在对付自己同胞的方式,去对付那些野蛮民族。

    苏格拉底:那我们是否应把对践踏土地、烧毁住房的禁令,作为法律确定下来,让我们的保卫者遵从?

    格劳孔:没错。这番话和之前那番话,我们都觉得是正确的。

    可是我亲爱的苏格拉底,我很忧心,若任由你没完没了地往下说,你根本无法说回你应回答的那个问题。那个问题是这样的,我们描绘的这种国家能否真正建立起来?如何建立起来?若你的国家能建立起来,我要说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国家。我还能帮你把你漏掉没说的内容补充完整。战争期间,我见证了整个国家的公民都对待彼此如对待自己的兄弟、父亲或儿子,不愿放弃对方,就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如此强大。若女人也能参军,跟他们齐心协力,共同战斗,甚至只是震慑敌方,也能让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平日里国内的各种利益,你并未谈及,这点我也留意到了。我对以上内容全都表示赞同。你用不着详细描述这种国家建立起来后,还能带来哪些不计其数的利益。现在我们只谈一点,这种国家能不能建立?如何建立?不涉及除此之外的任何问题。

    苏格拉底:你丝毫不能谅解我表现出的少许迟疑,就这样对我的讨论发动了突袭。为了躲避前两道浪,我费尽心机,现在你又紧随其后,向我掀起了最大、最凶猛的第三道浪,但你可能并不清楚这一点。由于这道浪,我们要开始一种非常奇怪的讨论,因此你若能看见、听见这道浪,便一定能体谅我的忧心,以及我表现出的少许迟疑,认为其都是很合理的。

    格劳孔:我们听到你这种推脱的理由,更不会让你离开了。要如何才能建立这种政治制度,请你务必跟我们说清楚。别再拖延了,继续往下说吧。

    苏格拉底:那好,我们能来到这里,始于对“何谓正义”“何谓不正义”的研究,这点要先强调一下。

    格劳孔:没错,但是又如何呢?

    苏格拉底:啊,不如何。问题是,若真的解答了何谓正义,那我们是否需要正义之人和正义自身在方方面面都完全相同,一点儿区别都没有?或者我们只会满足于正义之人可以尽可能贴近正义自身,展现出比其余人更多的正义?

    格劳孔:我们会满足于尽可能贴近标准。

    苏格拉底:那我们先前只是为得到一种模板,才会考察何谓正义自身与不正义自身,何谓绝对正义之人与绝对不正义之人。我们将根据这些模板展现出来的标准,判定我们是否幸福,程度如何。我们观察这些模板的目的就在于此,跟展现这些模板能变成真实存在的事物无关。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一位画家画了一个理想中的英俊男人,除了无法证明这种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其余各部分都已画得非常好了,在这种情况下,能说这是一位水准再低劣不过的画家吗?

    格劳孔:天哪!不能,自然不能!

    苏格拉底:那我们可以说,我们并非在用字词建立善的国家吗?

    格劳孔:肯定可以。

    苏格拉底:若我们无法证实真实存在的国家,能达到我们描绘的高管理水准,那么是否能说我们描绘的理论是最低劣的?

    格劳孔:自然不能。

    苏格拉底:这便是所谓依据。可我会想办法让你了解我描绘的事物在何种情况,何种方面最有可能变为现实,以此取悦你。请你复述一下,你之前表示认同的话。

    格劳孔:哪句话?

    苏格拉底:有没有可能说到就一定能做到?或者跟说的相比,做的往往少一些,这便是真理?我这样说,有些人可能并不认同,那你认同吗?

    格劳孔:我认同。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我用语言描绘的事物,便未必能全部做到,你就不能一直要求我证明它们全都能做到。你应该在我们发现了一个管理水准跟我们的描绘相当接近的国家时,承认自己的要求已变为现实,为此感到心满意足。反正我是心满意足了,你呢?

    格劳孔:我也心满意足了。

    苏格拉底:接下来,我们应想办法寻觅当前各座城邦的法律制度有何种具体的缺陷,对他们造成了阻碍,将这种缺陷点明,并加以整治,整治依据便是我们描绘的法律制度。在让他们的要求跟我们提议实施的法律达成统一这件事上,要尽可能将改变降至最低。改变越少越好,最好是只改变一处,要不就只改变两处。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们要求的改革,可由一种虽不简单,但有可能的改变引发,这点不妨明言。

    格劳孔:这种改变是什么?

    苏格拉底:啊!我认为,在我们的比喻中,那道奇怪的最大浪头已近在眼前。即便如此,我还是要继续往下说,哪怕会因此在嘲讽和轻蔑的大浪中溺亡。请听我说下去吧。

    格劳孔:请说。

    苏格拉底:亲爱的格劳孔,除非我们能做到以下两点,否则我认为,国家乃至整个人类都将遭遇无穷无尽的灾难,我们之前描绘的法律制度也永远无法实现:第一点是哲学家能在我们的国家当上国王,或我们现在所谓国王和统治者能真正努力地追逐智慧,将政治权力和智慧融为一体;第二点是务必要摒弃那些无能之人,他们无法兼顾全局,抓住了这个,就抓不住那个。我犹豫再三,不愿说明这些,原因就在于此。因为普通人很难了解,要让个人和大众得到幸福,只能借助这一种方法,其余方法根本行不通。可我明白我说的这种方法,在大家看来很荒诞。

    格劳孔:苏格拉底,你对着我们随口说出了这么多道理。大家可能会脱掉衣服,赤裸上身,随手拿起兵器,向你发起激烈的进攻。你若仅仅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而无法通过论述,将你的城堡加固,便会沦为大家的笑柄。

    苏格拉底:我的处境如此窘迫,责任全都在你。

    格劳孔:我的做法没错。不过,我会尽力为你提供帮助,不会置身事外。我会让你感受到我的好意与激励。回答你的提问时,我的表现应该也会比其余人更加恰如其分。所以请你尝试依靠我这个后盾,劝说那帮质疑你的人相信你确实掌握了真理。

    苏格拉底:我有你这个朋友做强大的后盾,肯定会尝试这么做。我认为,若想避开你提到的进攻,我们务必要清楚定义那种哲学家——我们勇敢地承认其应成为我们的统治者。之后,我们就不用再害怕任何事了,因为到时我们就能跟大家说,热爱智慧的哲学家兼政治家,天生就应负责哲学和政治艺术的研究工作,其他人只需跟随其领导,不必了解哲学研究。

    格劳孔:应该马上给出清晰的定义。

    苏格拉底:相关意思我们应该可以说清,请跟随我的思路。

    格劳孔:请继续往下说。

    苏格拉底:若我们谈到某人喜欢一种东西,且实情就是如此,很明显表示他不是只喜爱这种东西的一部分,不喜爱其他部分,而是他喜爱这种东西的各个部分。对此你肯定还有印象,用不着我提醒。

    格劳孔:可我真的搞不清你的意思,你还是提醒一下我吧。

    苏格拉底:格劳孔,你那种回复不适合你,只适合其他人。作为爱人者,你理应明白人会被任何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打动,认为其很讨人喜欢。你若对此失去了记忆,是很不应该的。面对英俊的少年,难道你不应有这种表现吗?你看到对方长了扁鼻子,便会说他容貌秀美。你看到对方长了鹰钩鼻,便会说他容貌帅气。你看到对方的鼻子在扁鼻子和鹰钩鼻之间,便会说他长得恰如其分。你看到对方肤色很黑,便会说他显得很英勇。你看到对方肤色很白,便会说他显得很清秀。爱人者为描绘清瘦、肤白之人的脸,创造了一个词“白如蜜”。简而言之,你能够包容出色的后辈身上所有的缺陷,赞美其所有的优点,不会落下任何一个。

    格劳孔:若你为方便论述,非要我代表具备这类倾向的爱人者,我可以这么做。

    苏格拉底:那喜爱喝酒的人呢?他们的情况也是一样,你留意过吗?不管是什么酒,他们都喜欢喝,还都能说出自己的道理。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我觉得,你应该也在喜爱荣耀的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情况。这种人无论如何不能缺少荣耀,不能做将军,就做连长,不能得到重要人物的赞美,得到普通人的赞美也可以。

    格劳孔:没错,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那你愿意重新回答我,我们谈到某个人喜欢任何一种东西,是说其喜欢这种东西的部分还是全部?

    格劳孔:全部。

    苏格拉底:这种说法同样适用于哲学家,不是吗?作为喜爱智慧之人,哲学家喜爱的是智慧的全部,而非部分。

    格劳孔:没错,喜爱的是智慧的全部。

    苏格拉底:那我们便不会说不喜欢学习的人,喜欢学习或智慧,尤其是在他年纪轻轻,尚无法判定何谓有好处和没有好处时。这就好比我们不会说因为没有饥饿感,所以不想吃饭的人喜爱食物,胃口很好。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那我们称以下这种人为喜爱智慧之人或是哲学家,是否恰当:无论哪种学科,这种人都想涉足,不懂得何谓满足?

    格劳孔:若好奇心也能被称为喜爱智慧,那很多荒诞之人便都能被称为哲学家了。其中必定包含一切喜欢看的人,以及大批无论何时都喜欢听的人,因为这种人全都很喜欢学习。在各种严肃的讨论与研究中,都看不到这种人。但他们会在酒神节期间四处乱跑,欣赏城市、乡村的每一场合唱,好像他们已经为欣赏合唱,出租了自己的耳朵。这种人和拥有相似喜好的人,以及很不重要的艺术门类的喜好者,都可以被称为哲学家吗?

    苏格拉底:绝对不可以,这些人跟哲学家只是有少许相似而已。

    格劳孔:那真正的哲学家是什么样的?

    苏格拉底:他们只关注真理。

    格劳孔:没错,但你到底是指什么?

    苏格拉底:要向其余人解释清楚,会相当困难。不过,我认为若是跟你说,你会对我的以下观点表示认同。

    格劳孔:你的观点是什么?

    苏格拉底:美与丑是二,彼此对立。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苏格拉底:作为二,当它们各自分开时,却分别都是一。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对于正义与不正义、善与恶等彼此对立的事物,这种说法也是适用的。此外还能这样表达,它们本身各自是一,可它们跟行为、事物的结合,却处处彰显出多。

    格劳孔: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在此,我必须在以下两种人之间划出一道分界线:一种人是你提到的对戏剧、艺术、实际事务痴迷的人;另一种人便是我们讨论的对象。有资格被称为哲学家的,唯有后者。

    格劳孔:你在说什么?

    苏格拉底:第一种人喜欢美好的声音、颜色、形状,还有所有由这些组合而成的艺术品。至于美自身,却不是他们的智慧所能了解、喜欢的。

    格劳孔:的确。

    苏格拉底:第二种人却能了解美自身,并由此对美自身产生领悟。这种人并不多见,是这样吗?

    格劳孔:没错,十分罕见。

    苏格拉底:有能力了解很多美的事物,却没有能力了解美自身,且无法跟上引领自己去了解美自身之人的脚步。在你看来,这样一种人的人生是梦是醒?不管清醒还是做梦,将类似事物跟事物自身混淆,这种人不就等同于在做梦吗?请你思考一下。

    格劳孔:这种人的人生自然好像在做梦。

    苏格拉底:我们再来说与之相反的人,这种人了解美自身,不会混淆美自身和很多包含美的特殊事物,有能力将这二者区分开来,那你说这种人的人生是梦是醒?

    格劳孔:是绝对的清醒。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可以说,第二种有这种认知的人,其智慧中包含了“知识”,而第一种人的智慧却只包含“观点”,因为其只具备那种“观点”?

    格劳孔:我们自然可以这么说。

    苏格拉底:若像我们所言,没有知识,仅有观点的人表示我们骗了他,拒绝接受我们的意见,并勃然大怒,那我们是否需要说好话安慰他,并委婉地表示他的神志有些失常?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那我们应该怎样跟他说呢?我们来思考一下。以下说法可以吗?我们会非常欣慰,他们能拥有知识,绝不会因此嫉妒他们。之后,我们再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回答:“有知识的人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往往会知道少许?”请你试着代替他们,回答这个问题吧。

    格劳孔:“往往会知道少许”,这就是我的答案。

    苏格拉底:此处的“少许”,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

    格劳孔:是“存在”。若是“不存在”,如何能算是知道?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在思考该问题时,就算从方方面面着手,也绝对能得出以下结论:完全存在的事物,完全能被知道;完全不存在的事物,完全不能被知道。

    格劳孔:没错,我们绝对能得出这种结论。

    苏格拉底:那好,假设有一种兼具存在和不存在的事物,那该事物能否处于完全存在和完全不存在中间?

    格劳孔:能。

    苏格拉底:知识关系到存在,无知关系到不存在,既然如此,只要存在跟无知和知识的中间情况对应的事物,我们就一定要将其找出来。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是不是存在一种事物,我们称其为“观点”?

    格劳孔:是。

    苏格拉底:它跟知识属于相同类型的能力吗?

    格劳孔:不属于。

    苏格拉底:既然不属于相同类型的能力,那观点和知识关联的对象肯定也不相同。

    格劳孔:肯定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所以知识跟存在的关联与生俱来,了解存在和存在的事物情况如何,这便是知识。但我觉得,此处还有一种差异,务必要对其做出阐释。

    格劳孔:这种差异是什么?

    苏格拉底:归纳我们自身和其余所有事物的功能,得出能让我们从事种种能够从事的工作“能力”这种类型。若你对这种类型的理解,跟我并没有什么不同,那这所谓能力,便包括诸如看、听之类。

    格劳孔:我跟你的理解是一样的。

    苏格拉底:既然这样,我便跟你说说,我是怎么看这些能力的。我在这些能力身上,看不见颜色、形状等特性,而这些是我在其余很多情况下,区分种种不同事物的依据。能力的关联对象与成效,是我仅有的关注对象。我将各种能力都称为一项能力,依据就在于此。我们把跟相同的事相关联,完成相同的事的能力,当成相同的能力,把跟不同的事相关联,完成不同的事的能力,当成不同的能力。对于这种情况,你有何看法?你是否也会采取相同的做法?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亲爱的朋友,我们再说回正题。在你看来,“知识”是不是一种能力?还是你有其余方法,来归纳其类型?

    格劳孔:没有了,在各种功能中,能力是最强大的。

    苏格拉底:那“观点”呢?我们是否应将其归纳到其余类型,而非能力?

    格劳孔:不应该这样。因为除了产生观点的能力,其余能力都不能让我们拥有观点的力量。

    苏格拉底:可你刚刚还认同,知识和观点是不一样的。

    格劳孔:没错,因为将必然不会出错的事物和很容易出错的事物混杂,这种事任何聪明的人都做不出来。

    苏格拉底:很明显,我们都认同观点跟知识是不一样的,这真是太好了。

    格劳孔:这二者是不一样。

    苏格拉底:所以二者分别拥有不同的能力,也就分别拥有不同的关联。

    格劳孔:这是肯定的。

    苏格拉底:我认为,知识跟“存在”关联,了解“存在”的情况,便是知识的目标所在。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而在我们看来,观点只是造就了观点。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知识和观点有相同的对象,那能够知道的事物跟对其持有观点的事物,是相同还是肯定不同呢?

    格劳孔:肯定不同,这是以我们已达成统一原则为依据得出的结论。若不同的能力天生就有不同的对象,若观点和知识属于不同的能力,一如我们认为的那样,那知识和观点有不同的对象,也是理所应当的。

    苏格拉底:若知识的对象是“存在”,那观点的对象是不是必然是存在以外的某种事物?

    格劳孔:没错,肯定是这样。

    苏格拉底:那么请思考一下,观点的对象是不是“不存在”,或是任何“观点”都不能跟“不存在”关联?拥有观点之人难道不是针对某种事物,拥有自己的观点吗?或是人有可能针对不存在,拥有自己的观点吗?

    格劳孔:不能,肯定不能。

    苏格拉底:所以拥有观点的人,其观点便是针对某种事物的?

    格劳孔: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那我们便只能以无知称呼跟“不存在”相关联的事物,以知识称呼跟“存在”相关的事物。

    格劳孔: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人们拥有自己的观点,便不是针对存在与不存在了。

    格劳孔:确实不是针对这二者。

    苏格拉底:因此,观点就不是无知或知识了。

    格劳孔:应该不是。

    苏格拉底:观点是否比知识更加光明,比无知更加黑暗,已经超越了这二者?

    格劳孔:也不是。

    苏格拉底:所以观点比知识黑暗,比无知光明,这就是你的观点吗?

    格劳孔:是的,一点儿没错。

    苏格拉底:其在这二者中间?

    格劳孔:没错。

    苏格拉底:所以观点便介于知识与无知中间。

    格劳孔: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之前,我们是否提到过,看起来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事物,便介于完全存在与完全不存在中间,对应着一种介于知识与无知之间的能力,而非知识或无知本身?

    格劳孔:是提到过。

    苏格拉底:刚刚我们在知识和无知中间发现了一样东西,我们以观点作为对其的称谓。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我们接下来就要去寻找这样一种东西:其既存在,又不存在,说其只是存在或只是不存在,而没有任何理由,是不行的。若能找到这种东西,我们便能称其为观点的对象,且有充足的依据。然后,我们便能在两头的东西和两头之间,在中间的东西和中间之间,分别建立关系了。你是否认同我这种说法?

    格劳孔:认同。

    苏格拉底:我们已确定了这些原则。接下来,我要让那个喜欢欣赏风景的人针对我的提问,说出他想说的话。他只相信存在很多美的事物,而不相信存在美自身或是美的观念,且恒久不变。无论其余人说什么,他都拒绝相信,他不相信美、正义和其余事物自身都是“一”。我们向他提问,亲爱的朋友,莫非这大量美的事物中不存在半点儿丑的事物?莫非这大量正义的事物中不存在半点儿不正义的事物?莫非这大量忠诚的事物中不存在半点儿不忠诚的事物?

    格劳孔:肯定是存在的。借助某一方式,这大量美的事物便能同时展现出美与丑,这点同样适用于你的问题中提及的其余所有事物。

    苏格拉底:另有大量事物是其余某些事物的两倍,不是吗?而既然它们是某种事物的两倍,便会是另外某种事物的二分之一,不是吗?

    格劳孔:是的。

    苏格拉底:我们表示,其余很多事物或大或小,或轻或重。同理,我们也能将大的事物看成小的,小的事物看成大的,轻的事物看成重的,重的事物看成轻的,不是吗?

    格劳孔:是的,道理全都是相通的。

    苏格拉底:既然如此,是否只可以说这多种多样的事物是这样的,不可以说其是那样的——就跟某些人建议的那样?

    格劳孔:这非常类似于酒宴上的一种伎俩,说些含混不清的话语,让对方摸不着头脑,或是孩子们猜的一个谜语,阉人用一样东西击打停在某处的蝙蝠[??这个谜语就是,有个男人,又不是男人,他看见,又没有看见一根树枝,又不是树枝上面停了一只鸟,又不是鸟,于是冲它丢了一块石头,又不是石头。谜底是,有个阉人斜眼看见一根芦苇上面停了一只蝙蝠,于是冲它丢了一片薄薄的石头。——译者注

    ],其意思同样模糊不清。人们不能根据这些太过模棱两可的事物,确定到底是它或不是它,或是它又不是它,或不是它又并非不是它。

    苏格拉底:你是否有法子应对它们?你能不能在“是”与“不是”中间找到一处更好的所在,让它们安身?要找到一处所在,比不存在更黑暗,以增加它的不真实,或比存在更光明,以增加它的真实,都不现实。

    格劳孔:说得再正确不过了。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好像已经发现,普通人针对美的事物和其余事物的一般观点,介于绝对存在与绝对不存在之间,左右徘徊。

    格劳孔:确实。

    苏格拉底:然而,之前我们已经达成统一,若能找到这种事物,不应称其为知识的对象,而应称其为观点的对象,中间的能力或者功能可以明白这种在中间地带徘徊的事物。

    格劳孔:没错,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统一。

    苏格拉底:所以在其余人的引导下,只能看见很多美的事物、正义的事物和其余事物的人,将无法看到美、正义等事物自身,且会一直如此。我们评价他们对所有事物都只能拥有观点,却无法对自己的观点针对的事物拥有知识。

    格劳孔:肯定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反过来,我们应如何评价能看见所有事物自身,乃至恒久存在的事物的人?这些人拥有的不是观点,而是知识,这样说难道不对吗?

    格劳孔:肯定对。

    苏格拉底:他们专注于知识的对象,另外那种人却专注于观点的对象,难道不是吗?后者根本无法想象世间会有真实存在的美自身,只将精力集中于美好的声音、颜色等,这点我之前谈到过,你还有印象吗?

    格劳孔:还有印象。

    苏格拉底:所以我们对他们的称谓不是喜爱智慧之人,而是喜爱观点之人,不算是对他们不礼貌吧?他们会不会因此对我们感到愤慨?

    格劳孔:对真理感到愤慨,是种错误的做法,所以只要我能说服他们,他们就不会为之愤慨。

    苏格拉底:我们是否一定要将专注于所有事物的存在自身的人,称为喜爱智慧之人,而非喜爱观点之人?

    格劳孔:这是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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