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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太过宏大,未免有些奢侈。
芳侍答道:“不都如此。只是因皇上爱怜皇后和皇子,才会这般出丧。一般说来,嫡皇子过世需七日素衣吃斋,若有心的,便会着丧服。”
如此说来,这全宫缟素,竟是帝后情深的表现了。玉和想起在坤德殿上皇帝的表现,总觉得可笑。
一路上,玉和的心情复杂极了。她自幼见惯的是家庭和睦,夫妻恩爱。虽淌过战场,见过人性荒凉,但她始终相信人心深处的温情。如今近距离接触到了异国皇家,似乎叫她不得不去相信真的有凉薄存在。
皇后爱子,造得这番变故,丈夫却无所在意。如今景妃被安罪名,关押冷宫,皇后此番叫自己前去,是不相信景妃,还是不相信自己?若是后者……玉和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她懊恼起来,怎的就因一时同情答应去了呢?皇后要是一心找茬,自己好心看病还惹一身骚,如果来日再叫她遇上什么糟心事,不得安生怎么办?
芳侍察觉到身后侍侍侧放缓的脚步,转过来微微欠身问:“公主?”
玉和缓过神,眼睛一瞥,便见兴圣宫的宫门伫在不远处了,只好道:“方出神了,走吧。”
步入兴圣宫,再进坤德殿。皇后还坐在原位上,上首的正座空荡荡的,雕刻着凤凰欲飞的图案。
芳侍悄声提醒皇后,又示意一旁的侍女将皇后搀到正座上。皇后对玉和扯出笑容:“坐吧。”
不待芳侍搬凳子,玉和兀自寻了位置坐下。仔细打量着皇后的模样,只瞧着她似是老了十岁,叹道:“皇后娘娘,若是不想笑便不笑,想说什么说便是,虚虚假假一番我也不舒服。”
皇后有些恍惚,她已习惯了保持皇后的仪态体统,从来没有人会对她说这番话。
又是过了一会儿,皇后道:“我知道,这般叫你过来有些突兀,但是我仔细想了很久,能帮忙的只有你了……”
“帮忙?”玉和疑惑道,“帮什么?”
“我知道……害了黎儿的不是你,也不会是阿兰,”皇后顿了顿,继续道,“是谁害了我们,我也清楚。”
“既然清楚明白,为何景妃被冤的时候不说?”
皇后深吸一口气,微微摇头:“这世上那样多的事,不是说了就是了的。”
“你是皇后,有整肃六宫之权,一道懿旨下去,谁敢不从?”
皇后抬眸看向玉和,只见她神色清明,一双眼眸清澈坦荡,眉头微微蹙气,像是不满,像是疑惑。
皇后抚上椅手上的凤凰,黯然道:“皇后如何?不过一件摆设罢了。”
“娘娘!”一旁的芳侍皱眉道,“不可胡言。”
皇后恍若未闻,她直直地看向玉和:“我希望你,帮帮阿兰。”
玉和没有拒绝,只问:“为何是我?”
“这是后宫的争斗,也是前朝的计谋。六宫之中,有能力又有心的少之又少,而你,不属于这场纷争。”皇后道,“林月和亲公主的身份守得你体面尊贵,慎王妃的身份可护得你平安,林月一半疆土应你而扩,你有能力去做这件事。”
玉和静静地看着皇后,她又问:“我与景妃相交不深,何苦操着份心。”
“怎么会苦?这于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玉和挑眉。
“阿兰是何等身份,她的进宫是令家扩张权势的手段之一。现下阿兰进了冷宫,若有人助她出来,令家自会铭记在心。”
“尽管……她终究一定会出冷宫?”玉和道。她盯着皇后苍白的面容,问:“皇后娘娘为何如此帮她?”
玉和的两问,却叫皇后放下心来,到底是战无不胜的女将军,不是深宫中娇养的花。
“因为情谊,”皇后答道。
“好,”玉和站起身来,深深地看着皇后,“我帮这个忙,不是看利。只是纯粹地看不得无端之人含冤。”
话罢,转身辞去。
皇嫡子意外病故已过了几日,大英皇宫除了一片缟素外与平日并无二致。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所有人似乎都默契地选择无视这场事故,就是身牵此事的令家,也一直沉默不发。
直到今日辰时,大内传来皇后病重的消息,平淡了几日的事又重新沸腾起来。
坤德殿,皇后从昏迷中转醒,在侍女的服侍下吃了点东西,便问芳侍:“丧堂如何?”
“一切都妥,过两日便送大皇子去陵寝了,”芳侍答道,看着皇后毫无生气的脸,她心中难受不已,等侍女退下后劝道,“娘娘,若是心里不舒服,便哭出来吧,哭出来好受些。”
自大皇子去后,皇后只失神了一天,便打起精神操持事宜,不哭不闹端庄持重,一副中宫皇后姿态。但芳侍心里清楚,这个她看着大的姑娘越是外表坚强,心里就越难受,如此这般强撑着,不病倒才怪。
“我这样……不正是他希望的么。”皇后低声喃喃,不待芳侍反应又问:“今日可有谁来?”
“六宫都来了,连妃待的最久,到后面实在撑不下去才走的。”芳侍答道。
“也是辛苦她一身病了,”皇后道,“艳贵妃呢?”
芳侍有些不知所以:“艳贵妃守着规矩来了。”
皇后“嗯”了一声,扶着芳侍的手起身:“我想去光华宫看看。”
光华宫是皇子公主居住的地方,大皇子因为嫡出,额外留在了皇后身边。不过皇后身为嫡母,平日里经常会探望皇子公主们。
芳侍担心皇后见到孩子伤心,劝道:“娘娘身子不好,改日再去吧。”
皇后摆摆手,召了侍女进来梳洗。在芳侍的担忧下摆驾去了光华宫。
此时正是孩子们午睡的时候,光华宫里静悄悄的。皇后仪仗到了宫门,正巧便见嬉嫔的肩舆停在那儿。
皇后见状,脚步微微一顿,径直往三皇子屋里去。
三皇子屋中,嬉嫔正守在一旁,一边整理着儿子的玩具书本,偏头就见皇后进来。
嬉嫔连忙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未理她,顾自走到三皇子床前,轻轻掀开帐子,三皇子熟睡的脸映入眼帘。
因三皇子与大皇子颇有几分相似,叫皇后有些失神。平时他二人玩得最好,如今走了一个……
皇后视线从三皇子脸上移到手上,那里有几处印子,细看便知是生了水泡留下的疤。
“不过这病还会传染幼童,且治疗期间不得饮辛辣之物,痊愈后手背长泡的地方还会留下疤痕……”
当日玉和说的话重新响在耳畔,皇后心神一震,转身看向嬉嫔。
嬉嫔此时已倒好一杯清水,躬着身对皇后道:“娘娘可要喝点水?”
皇后不答,缓步走到嬉嫔面前,坐下,看着面前一杯清水,道:“章儿手上的疤痕哪来的?”
嬉嫔容色不变:“几日前喝水时不小心烫着了,那时留下的。”
“嬉嫔视子如命,本宫是有所耳闻的,”皇后淡淡道,“若是被热水烫伤,今日本宫面前的茶具,怕都要换了。”
皇后目光落在嬉嫔身上,没有悲喜,似在瞧一件死物。嬉嫔不觉间握紧了手,声色却如常:“这杯具是皇上赏赐,嫔妾怎敢随意替换。”
皇后冷笑一声,示意芳侍领着侍女们出去,而后道:“黎儿如何而死,本宫心知肚明。你若不想你儿子出什么变故,最好听话。”
嬉嫔双腿一抖,便跪在了地上。
“本宫会下一道懿旨,说你谋杀皇后,赐自尽。”皇后淡淡道,“至于三皇子以后归谁照顾,本宫会留下遗书请皇上让他为我守灵。”
嬉嫔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脸色煞白。半晌,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娘娘……”
皇后娘娘竟是要拿着命要她死?要章儿万劫不复?她不过卑贱出身,哪值得这般做法?何况……皇后怎会不知究竟是谁要了大皇子的命?
“所有关联此事的人,本宫都不会放过,”皇后继续道,声音平淡毫无起伏,更像阎王的宣判:“你是第一个。”
嬉嫔摇摇头:“皇后……你怎可以如此?”
“不过,”皇后话音一转,“若是你能护着景妃,不让她受贼人陷害,本宫或许愿意放过你。”
“好好好,”嬉嫔连声答应,“嫔妾愿护着景妃,绝不让景妃再受人陷害。”
皇后身子前倾,向前逼近嬉嫔,直视她的脸,轻轻道:“如果你没有做到,自是有人将本宫的懿旨呈给皇上,太后看看。”
嬉嫔浑身僵住。皇后毕竟是皇后,纵不得皇上喜爱,好歹也是发妻,从潜邸一路陪过来的。皇嫡子病故,皇帝也许会因朝堂权术放过,但皇后病故,不仅仅是后宫大变,前朝也得晃动。
当今朝上,艳贵妃母家向氏独大,令氏次之。皇帝虽不满向家权大,但总也好过让姓令的权大,终是没说什么。
令家的势力,在三大国中,袭戎、林月已到了第一的位置,若再加上大英,怕真的要权势滔天了。来日令家若想称霸天下,岂不指日可待?
见嬉嫔垂头无言,皇后站起身,拂去身上的灰尘,走出房间。
直到关门的声音传来,嬉嫔才回过神,摊坐在地上,两行泪珠滚落下来。她死死地掐着手臂上的肉,强行抑住想要嚎哭的欲望。她望向床帐里安睡的儿子,掩面而泣。
皇后的仪仗从光华殿出来,一路慢慢地行至兴圣宫。皇后扶着嬷嬷的手下来,辅一抬头,便见总领太监李公公走来。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李公公简单行了礼,道,“皇上在里头等您呢。”
皇后微微一愣。李公公在前头引路,进的不是坤德殿,而是东侧的长春殿。
走进殿中,皇帝正坐在桌前看折,抬眼瞥了眼皇后,李公公又领着诸侍女退了出去。
少了侍从,长春殿好像一下子空了,只留帝后二人。四周安静无声,满眼间只余金碧玉器。
静了一会儿,皇帝道:“皇后近日操劳了。”
没有回应。
皇帝的眉头轻轻蹙起,他放下奏折,抬头看向皇后:“皇后可是委屈了?”
皇后依旧不答,她对上皇帝的视线,只问:“皇上不需要给臣妾和黎儿一个交代吗?”
皇帝的眉头皱起:“当日朕已说明了。”
皇后嗤笑一声,眼中不觉含上泪:“皇上,您竟是无情至此吗?”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念及她失子未久,耐着性子道:“大皇子已去,反复追究有何意义。”
“怎会无意义?”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黎儿是您的儿子,您看着他长大,教他读书写字是非曲直。如今没了,您就没有丝毫心痛么?”
皇后神态失常,双目浑浊。她本是生得端正雍容的姿色,只立在那儿便浑然有气势,突然间撤下这身气场,才让人发觉她不过是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鬓角的几许斑白和脸上的苍老疲惫,可知她近日过得很不舒服。
皇帝眼眸一紧,只道:“朕不是不心痛。皇后,如今的局势,受不得皇嫡子的死。”
皇后听着这话,心凉了大半,笑着哭着问皇帝:“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是重要的?”
“皇后,你失态了。”
话罢,皇帝不再多留,绕过皇后走出长春殿。皇后心如刀绞,不知从哪来的气,对着皇帝的身影怒道:“炎冶!你这般狠心绝情,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
大殿里,这句话久久停绕。一众仆从低眉垂首,好似不曾听到一般。霎那间,天地仿佛只余皇后一人,独自伫立似哭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