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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兵回身,看见一个***在很近的地方。他戴着顶礼帽,瘦瘦的,眼睛炯炯有光,看着兵兵,略略显出笑相。

    德济也看见了。芷秀也看见了。芷秀只看了一秒钟,马上惊喜地叫道:“老四!你怎么来了?”那人正是傅家老四颜利。武汉沦陷之时,他忽然不知去向。

    老四说:“我看到你们出来。怎么,你姨妈还好吗?表哥表姐们都在家吗?”

    芷秀说姨妈不在了,表哥表姐也都不知去向,现在是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住在那院子里。

    老四说:“那么我们到你家去,有话跟你说。”

    芷秀牵着孩子走,老四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四个人静静走过巷子,进了院子,老四反手将大门栓上。

    一坐下来,老四就说:“我不能回我家。我爹怎么样,还好吗?”

    芷秀说还好,就是孤单。老四眼里就有不忍之意。芷秀问:“你跑到哪里去了啊,逃难那天,姆妈急得很!”

    老四说:“我遇到一个朋友,叫我跟他走。又不能跟家里说。不过姆妈知道我这人的,总不会去做不好的事情。”叹口气说:“要等到胜利了,才能跟她老人家解释啊!”

    老四问芷秀,能不能把爹叫来一下?芷秀说可以。老四忽然笑着说肚子饿了。芷秀恍然大悟地说:“你看我,光顾说话了,锅里就有吃的!”

    她给老四盛了一大碗饭,菜是炒包菜,另有几根泡萝卜。芷秀说:“吃吧,这泡萝卜还是你爹亲手做的!”老四夹上一根,咬一口说:“好酸啊!”

    芷秀去叫傅家爹爹。老人听说是老四回了,急忙披上衣服就出来,一路都走在芷秀前面。

    一进院子,就叫着:“老四,老四!”老四赶紧从屋里出来,一把扶住爹叫着:“爹,您过细,莫走快了啊!”

    傅爹爹说:“你就那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也不管你妈多么担心!”

    老四嘿嘿笑说:“爹,是时间太急,没有说。”

    傅爹爹问老四现在哪里,做什么?老四说:“在汉阳乡下,抗战!”

    芷秀和傅爹爹都惊呆了。

    这个时候,在这里说抗战,那是要掉脑袋的!

    原来老四本来是跟家人一起去逃难的,他想多买些食品,带到路上吃。在卖饼干的地方,等着排队,遇到一个过去的老师。那人看老四买食品,问他,老四说想去逃难。老师失笑说,你年纪轻轻,逃什么难啊?日本人打进来了,不去抵抗吗?共产党在汉阳就有游击队,敌人占领武汉后,游击队就要开展活动,打击日寇,总之要把我们的国土夺回来!

    老四问,老师你是不是共产党啊?老师笑笑说:“如今哪个还分什么党派?一条心把鬼子打出中国去要紧!”又说:“都说日本人厉害,我想他总不是三头六臂!都不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我不信子弹就射不穿!”

    一席话说得老四热血沸腾。老四这人,平时闷声不响,心里是有货的,想想家里有三个哥哥照料,便对老师说:“我跟你走!”

    当下就跟着老师出市区,到汉阳乡下,在游击队里做了队员。

    这次来武昌,是来买药的,知道药铺都是日本人把持,来找家人想办法。又怕有人知道他的消息,家里不敢去,就来找芷秀了。

    芷秀听了犯难,老四要买的都是治疗外伤的,数量又大,无论在哪买,都会引起注意。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忙,长林。

    长林跟他的两个哥哥是不同的。日本人来,他从不打照面。有一次,他跟芷秀谈起学校里对学生开展东亚共荣的教育,说是“奴隶教育”!可见他是一个没有泯灭良心的年轻人。

    他家跟日本人那样接近,他一定有办法买到药。

    芷秀决心试试。

    第二天,芷秀去学校,把长林叫出校门,到街转角处的一棵树下,看看四下没人,说了求他帮忙买药的事。

    长林十分敏感,立刻问是不是给游击队买的?芷秀想说不是,看到长林那样坦诚的目光,便一口承认了。

    把秘密都告诉他,也就是把命交给他了,他要是向日本人告密,无非一死吧?

    长林沉吟了一阵,慢慢抬起头来:“可以,我可以帮你买。”

    长林有个亲戚,就是开药店的。那人和日本人很接近,但是长林去,不会有事的。

    “要是他们问你,怎么说呢?”芷秀问。

    长林一笑:“就说做生意啊!现在做什么生意的都有。”

    战争时期,交通隔绝,精明的生意人,往往带货到对方地面上去贩卖。这是有很大风险的,要是被日本人抓住,送进宪兵队,下场很惨。

    芷秀相信长林,他会帮自己的。

    长林下午就把药买来了。用箱子装着,提到芷秀院子里。芷秀将箱子藏在床底下。

    很大的一只箱子。老四怎么把它带出城市呢?芷秀到一个很久没有开启的小屋里,挪开灰尘铺满的破桌椅,屋子角落里躺着一堆旧麻袋。芷秀抽出两只,到院子里用木棒敲打好一阵,将灰尘打干净。

    有人轻轻推开院门进来,是老四。

    他还是那身打扮,一顶礼帽斜戴在头上,洋布大褂,青色灯笼裤,脚下一双黑布鞋,显得十分精干。

    老四看见那只箱子,急不可耐地打开,满满一箱子药品,老四喜得眼睛都放亮了!

    “芷秀,谢谢你,谢谢你!”他急促地说:“你这是救了好多战士的命啊!”他告诉芷秀,游击队伤员都是安置在老百姓家里,缺医少药,有的伤员因为没有药,就那样死去。

    “这个一回去,好些人就有活路了!”老四激动地握住芷秀的手,摇了摇。看看天黑,老四说要走。芷秀问:“你怎么出去啊,日本人到处都是岗哨!”老四神秘地一笑说:“我不是一个人。”

    老四将麻袋结成一对,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将要出门,回头对芷秀说:“我的爹就拜托你了!等胜利了,我再来感谢你!”

    他轻快地跨出门,两边看了看,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长林喜欢和芷秀谈话。

    谈得最多的,是学校里的一些事。在学校里,一切都要听日本人的,日本人将“大东亚共荣”定为教学内容,更有甚者,对学生宣传说,抵抗日军的是“匪”!

    “我就担心孩子们不知道自己的祖国了,他们那样幼稚!”长林的眼睛又细又长,里面流露出忧虑。

    长林说他的身世。原来他和两个哥哥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他母亲是乡下一个佃户的女儿。夏老板那年到乡下去,遇到长林的母亲,后来生下了长林。长林从小是随母亲长大的。

    夏夫人知道了,大闹一场。夏夫人是大户人家,夏老板不敢和她对抗,就接受条件,和长林母亲断绝来往,把长林带走。

    “带我走的那天,好惨啊!”长林的眼睛里流出泪来:“我娘发疯地哭喊,要跑过来,被人拉住。我也喊娘,娘听见我的声音,那样叫着我的名字,后来就昏过去了!”

    芷秀也流下泪来。天底下,悲惨的事情这样多!从长林的遭遇,不由想到自己小时候,和这也差不多。

    “我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的!”长林眼里射出火光来:“我不能眼看着日本军在我们国土上横行霸道,看着孩子们成为亡国奴。”

    长林有时候从外面带一点食品回来,悄悄拿到芷秀家,芷秀要是不接,他就真的生气。

    “不就是一点食品嘛,这样分彼此啊?”芷秀只好接过来。

    两个孩子都很喜欢他,叫他夏老师。

    有一天晚上,月亮很圆,长林又来到了芷秀家,芷秀给两个孩子洗脚,又为他们铺好床,兵兵倒床就睡,德济对芷秀说了个“我睡啊姐姐!”也很快睡着。长林还没有走的意思,他又谈起他小时候,在乡下的一些事情,都和他生母有关。

    “没有菜吃,母亲带我到山上去扯野菜。我们那里山上野菜真多!荠菜、苦菜,栀子叶菜,都可以吃。母亲提一只大篮子,我跟在她后面,采到一捧,就往篮子里丢。很快就有一篮子了。母亲直起腰来,笑着说,我们这里,是饿不死人的!”长林痴痴地看着月亮,沉浸在回忆里:“我母亲在我离开她之后得了病,不到一年就死了!”

    芷秀说:“我家也是,娘真苦啊!到处给人帮工,十冬腊月,两手都是裂开的口子。就这样,还得下冷水,有什么办法,为了我和哥哥长大啊!”她深叹一口气:“如今我和哥哥倒是大了,可是娘没有看到这一天!”

    一直谈到夜深,芷秀送长林走,那月光像银子,洒在地上,一片柔和。

    第二天,芷秀帮厨师洗好菜,又拿起扫帚扫台阶,那只黑猫现在已经和她熟悉了,她做事,黑猫就在一边,静静地卧着。

    忽然,猫一下子跳起来,“嗖”一声窜上房去,芷秀还没回过神来,大门被猛一下推开,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闯进来,个个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一个军官还挎着东洋刀。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夏夫人问那军官,军官凶狠地说了几句,一边的翻译对夏夫人说:“你们家的小儿子,勾结匪徒!现在要对你们家进行搜索!”说着一声令下,士兵就在各个房间里翻起来,连厨房,他们都翻了个底朝天,连泡菜坛子都打开看了。

    夏夫人浑身战抖着,叫厨师赶紧去找夏老板回。过了好半天,夏老板回了,他和军官用日语交谈了几句,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呆呆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日本兵没有翻出什么,跟着军官走了。夏夫人问:“是什么事啊?”

    夏老板无奈地说:“长林不知道给什么人买了药,被日本人知道了。现在已经将长林抓了去,要按照支助匪徒惩罚!”

    夏夫人说:“日本人来了就躲避。这不,犯到日本人手里了!”

    赶紧派人去给夏老板的老同学送信,可是,那人根本不接待去的人。

    下午,听说长林已经转到宪兵队了。这叫夏老板着急了。芷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已经过了这么多时,没想到还是被日本人发现了。

    宪兵队芷秀是知道的,那是个阎王殿,中国人进去,就是个死!听说里面刑罚极其残酷,没有人能扛住。如果长林开了口,芷秀是一定要被捕的。芷秀深知这一点,她没有想到逃跑,她要是跑了,两个孩子就没人管。芷秀回家,给两个孩子做了两天的饭,自己也收拾了一下衣服,如果敌人要来,她准备跟他们走。

    夏家,乱了阵脚,夏老板到处找关系,想把小儿子弄出来。可是事情涉及到特务机关,过去的熟人都不见他。至于两个给日本人跑腿的儿子,更是没有办法,他们连对日本人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长林被抓到宪兵队,立即进行了审问。

    三个日本人,两个坐在桌子后面,一个站在他身后。

    “你知道你犯的什么罪吗?”一个日本人问。长林说不知道。身后的日本人突然一拳,将他从板凳上打倒在地,跟着又是重重一脚,踢在他腰间,马上把他抓起来,放在凳子上。

    长林就不开口了。无论日本人怎么问,他一个字都不吭。打他,他也不叫。

    日本人将他押到刑讯房,鞭子,老虎凳,辣椒水,他除了咳嗽,就是不说话。

    长林决心以死抗衡。他是死也不会出卖芷秀的,那样一个可亲的姑娘。如果说了芷秀,那么就要追问游击队,芷秀交代不出,同样是死。

    芷秀带着两个孩子!那样可怜的孩子。

    长林现在只后悔一点,没有早点到后方去,到自己的军队里去,拿起武器和这些狗强盗真刀真枪干一场!

    宪兵队把长林折磨了一天,什么口供都没有,他们将奄奄一息的长林关到一个小牢房里,扔在草垫子上。

    半夜,长林将自己的裤子撕成条,缠在脖子上,另一头系在窗子的铁条上,脚下蹬着叠起来的草垫,静夜里,他在心里说了句:“爹,我给你赎罪了!”脚一蹬,身体悬空!

    到日本人发现,长林早已没了呼吸。

    消息传到夏家大院,夏老板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压着嗓子喊着:“这是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日本人这样翻脸不认人!我这是报应啊!”

    颜林没有回家,久林也没有回家。长林下葬的时候,夏夫人脸上平平的,似乎有泪,似乎没有。

    长林埋葬在城外,睡着很厚的棺材。

    夏老板一夜之间老了很多。脸色是蜡黄的,眼睛没有了精气神。

    芷秀一直不敢哭出声,进了自己的院子,那眼泪再也忍不住,泉水一样流淌下来!

    走进屋里,坐在床边,芷秀哭出声,哭得双肩都抽动起来。

    长林善良、和蔼的面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样一个单纯的青年,他的心是山泉一样啊!

    长林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冰冷黑暗的世界,他在路上好孤单啊!芷秀哭一阵,想一阵,不知不觉倒在床上睡着了。

    夜里,傅家爹爹摸到芷秀院子里来,他安慰芷秀说:“再莫难过了。长林是国家的英雄!将来中国人都会纪念他的。”

    芷秀看着傅家爹爹的背影远去,心里平静了些,夜风,轻轻吹过面颊,芷秀觉得身上一阵凉,这沦陷地区的夜,好长,好冷啊!

    徐宾佬天天挎着手枪,陪服部在老家一带转悠。

    服部来自日本北海道,原来是个乡村教员,被征发来中国,打了不少仗,立有战功,他对武汉的小街很感兴趣,说了多次,等征服了整个中国,他要在武昌定居。

    对于傅家爹爹,服部格外注重。他知道眼前这个一脸古铜,矍铄的老人,当年曾是大帅府的护兵,在辛亥革命中冲过锋,而且武艺了得。

    服部路过,就来坐坐,和老人说些话。

    “几时战争结束就好了啊!”服部真心地说。

    傅家爹爹想,那还不简单,你们退出中国不就行了吗?服部的想法不是这样,他是说的几时中国停止抵抗就好了!

    这样两人就谈不通。就不再谈这个。

    又是宾佬的主意,服部有时候在老百姓家买一只鸡,到傅家爹爹这里来,借他的灶火煮或炖,日本人喜欢吃鸡。

    一般都是宾佬烧火,烧好了,服部坐在凳子上,大嚼大吃,宾佬在一边,嘻嘻看着。服部吃完,宾佬帮着收拾骨头。

    服部拿鸡来的时候,傅爹爹就出去,反正家里也没有财物。

    等到回家,桌子上必定放着柴禾钱。服部和其他日本兵不同。

    有一天,街坊龙爹爹和儿子两个,划一条划子,装着一船萝卜,到下游去卖。半路上被日军巡逻艇拦住,连人带船都拖到了日军码头。

    上了岸,叫两人蹲着,日本人给地方警察所打电话,核实龙爹爹身份。

    一个日本军官过来,问两人是做什么的?龙爹爹照实回答。那人倒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叫两人抽。

    龙爹爹接了烟就抽,儿子胆子小,连说不会。那军官勃然大怒,伸手就是几耳光,打得那孩子倒在地上,又用脚去踩!龙爹爹赶紧问缘故。那军官骂道:“混蛋!富士山牌的香烟,你竟敢不抽!是藐视我们大日本!”摇晃着烟盒,那上面确实画着一个圆圆的山。龙爹爹这才知道原因,赶紧给儿子点燃一根。等到核实的日本人过来,说放两人走,小龙脸上已经是肿起一大块,嘴巴也打破了。

    许多日本兵赶过来,听到原因,都哈哈大笑。

    龙家父子回到函三宫,街坊都说日本人太无道理,根本不把中国人当人看待。傅家爹爹听说,气得没有吃饭。

    又过几天,邻居种花的刘老板挑着一担花,在街上碰到一个日本军官,问刘老板花卖不卖?刘老板早已吓得哆嗦,连声说皇军要就拿去。那军官立刻板起脸,大骂刘老板八格呀鲁。

    看刘老板吓得筛糠,那军官笑了,说皇军买东西是要付钱的。说着写了一张条子,叫刘老板将花送到城外一个军营去。那军营就在昙华林坡下,日本人在那里围起铁丝网,盖上房子,住着军队。

    刘老板不敢不去。战战兢兢到那军营门口,过来一个拿枪的日本兵,叽里咕噜问了几句,刘老板本是惊弓之鸟,又听不懂日语,稍微迟疑了些,那日本兵猛然挥起**,狠狠一下将刘老板击倒!跟着又是几脚。来了几个日本兵,将刘老板抓小鸡一样拖进去,这回有翻译,问了几句,又看了军官的条子,才知道刘老板是来送花的!

    打了人,日本人毫无歉意,狠狠地吼着刘老板。刘老板连钱也不敢要,连滚带爬地逃出那军营。

    回家刘老板就病了。一烧几天,迷糊中叫着鬼来了!

    傅家爹爹去看了刘老板,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回来就坐在家里不出门,生闷气。

    正在生气的时候,那个服部,摇晃着身子,哼着小调来了。

    “傅老头,你好吗?”

    傅家爹爹闷声回答:“不好!有你们在,我们怎么好得起来?”

    服部是中国通。听到这句话,立刻警惕起来。

    “怎么,皇军来了不好吗?你是要反日!”

    傅家爹爹说:“你们太不讲理。你不是老说什么中日亲善吗,亲善就是无缘无故打我们中国人!”他讲了街坊两次无故挨打的事。

    不料服部听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胆小,怎么不打?你们支那人就是没有骨气,要是我们日本人,宁死也不会受侮辱的!你们民族和我们民族相差这么大,还要反抗我们,不是找死吗?”

    服部又说了一大通中国必须日本来统治的道理。

    那时候傅家爹爹盘腿坐在床上,一双布鞋在床前,那鞋子是傅家姆妈为他做的,圆口,青帮,帮子是千层布糊起来的,底子是千针万线纳成。服部站在床前,看着傅家爹爹。见傅家爹爹眼睛里不服气,他声音更大了:“你们支那人,天生是劣等民族!你看你穿的鞋,什么东西啊?这样丑陋,还人人都在穿。就凭这个,你们就没有资格跟我们对抗!”

    服部平时跟傅家爹爹打交道,感到这老汉的不卑不亢,早在心里有耿介,今天借着机会,他要把这老头的傲慢彻底打下去!他将一只鞋子用脚挑起,对着大门,“嗖”一下踢到街上,顺势加一脚将另一只鞋子也踢向门外的空中。

    锅炉烧过头了。烧过头的锅炉只有爆炸!

    狗日的,傅天鹏在此!

    说时迟那时快,傅家爹爹一声暴喝,狮子一样从床上腾到地上,抢前一步抓住服部的衣领。服部挣了两下,那手像铁一样,竟叫他丝毫不能动弹!

    面对的是一双怒不可遏的眼睛。中国人的眼睛,眼睛里有火星喷出。

    武士道的服部,想用脚去蹬傅家爹爹,同样是领子上那只手,叫他腿也抬不起。

    也就一秒钟,“嘿!”短促的一声,傅家爹爹的右手朝服部胸口忤了一下。那东洋武士捂着胸,跌跌撞撞望后倒退七八步,“嗵”一声撞在墙上,无力地顺着墙坐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傅家爹爹,却是说不出话来。

    邻居都知道傅家打了日本人,围着大门,没有一个敢进来。眼看那日本兵坐在墙角里,只是喘气,不能动弹,傅家爹爹坐在床上,怒目圆睁。

    总过了半个小时,服部挣扎着站了起来,对傅家爹爹伸出大拇指说:“好,好!”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傅家爹爹兀自坐着生气。有人说:“爹爹闯祸了。日本人回去必定搬兵来。快跑吧!”

    傅家爹爹说:“我跑哪里去!来了就跟他们拼!”

    “你拼得过啊?”那人说:“他们有枪,你一个人挡得住他们吗?”

    一个老人说:“都莫说闲话了,日本人来了就来不及了。各人拿点钱出来,给傅爹爹拿了走路!”说着,他叫儿子拿五块钱来!

    街坊你一元,我五角,总共凑了二十几块钱。傅家爹爹拿着这钱,什么都没带,连门都顾不上锁,被街坊们推着离开了家。

    他要到衡阳去,找自己的儿子和老伴。

    日本兵是夜里来的。明晃晃的刺刀,雪亮的电棒,使一条小街充满恐怖。他们冲进傅家,将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砸烂了。他们还要放火,是一个军官嘀咕了几句,才没有点燃。

    傅家爹爹独自留下来守家,终于什么也没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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