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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试仅有短短七日,想要在这弹指即逝的时间里治好太医署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可谓难如登天。然而慈恩大师从未表现出一丝慌乱,他不在乎七日之约,也不在乎输赢胜负。此时此刻,他只在乎患有头疾的老人能否活下去。
《佛说骂意经》有云:“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
比起前几次的普度大会,佛道两门划下楚汉边界,各自在两岸喋喋不休,想要争论明白是非对错,慈恩大师反而更加欣赏这次医试。
他将老者好生安顿在永平坊的宅落之中,又去药房抓了所需药材,行事之熟练更像是一名医师,而非得道高僧。说来倒也有趣,慈恩年轻时最喜欢的就是四处行医,以“佛医”之名吸纳了不少善男信女,只是后来得传“唯识妙法”,这才不得不放下医术,专心修习佛法。故而张少白身上所患隐疾,除了张家人再无他人知晓,却能够被慈恩一眼看破。
慈恩大师不仅精通望闻问切,更是精通君臣佐使的配伍之道。单论医术而言,或许普天之下也只有道门的孙思邈略胜慈恩一筹。
至于如何治疗头疾,慈恩也有上好对策。在他看来,其实佛法本身就是一种医术,其中“佛”为医师,“法”为药方,“僧”为看护,“众生”为病患。而如今,他既是僧人,也身兼佛法,一心只为治好患病老人。
慈恩所用佛法分为两种,其一为“净身法”,其二为“涤心法”。前者乃是利用药石之力祛除疾病,功成之后病人身体洁净如新生婴童。后者则是利用佛法洗涤心灵,使其六根清净,从此不再受病魔所扰。
这法子说着玄乎,其实在张少白看来有着更加简单的说法。无非前者治病,后者治心,佛医之所以能够治愈众多病人,就是因为它善于双管齐下,而非只用一碗汤药解决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佛医与祝由算是有不少相同之处。
佛门医术讲缓不讲急,慈恩大师一面以汤药配合针灸治病,一面讲述佛法。被头疾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老人随之渐渐好转,他觉得疼痛减轻了不少,尤其是听到那些高深佛法的时候,自己虽然一知半解,但整个人却恍若新生。
老人的头疾其实早在年轻时候便出现了,家里为了给他治病也花了不少银钱。不仅找过赤脚医生,也还找过祝由先生,只是可惜所遇之人大多都是骗子,到最后病没治好,日子反而过得一团糟。
大唐虽然设有太医署,但本土医术其实尚未普及,许多号称医师之人甚至不懂何为药理,只知道用偏方给人治病。老人就曾经听信了一个偏方,乃是从西域传来的法子,说是可以将自己的病痛转嫁到他人身上。他为此用尽积蓄,妻儿一怒之下也分家离去,结果到最后头疼还是一如既往。
可是慈恩大师不同,他不图钱财,也无意让老者拜入佛门。他只是想让对方知道一些道理,比如善恶循环,凡事有因便会有果。既然头疾是恶果,那么结出它的因又是什么呢?
或许是某日农耕后浑身臭汗,却不慎受了一道夜凉风;或许是自身性格恶劣,害得家宅不宁,整日恼火;或许是不懂医理,病急乱投医导致病上加病。也可能是,三者皆有。
与慈恩的治疗方法相比,秦鸣鹤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这个来自大秦的异国医师不在乎因果,更不会讲那些关于人生的大道理。他只是让病人坐在自己面前,然后便开始用一双眼睛仔细去看。
秦鸣鹤曾打开过许多动物的头颅,比如猴子、牛羊。之后他也打开过死刑犯的头盖骨,对头颅内的东西了如指掌。所以当他仔细查看过中年男子的头部之后,很快便确认病因源于他的颅内藏有一道“风涎”,只要将其取出便可痊愈。
传说神医扁鹊生来就有着“透视”异能,目光可穿过皮肤直接窥见五脏六腑。而扁鹊原名秦越人,于是不少人认为秦鸣鹤或许是扁鹊之后,所以两人才会有着相同的异能,却不知此秦非彼秦。
秦鸣鹤懒得解释这些,只要是有利于他行医传教的事情,就算是再不愿意他也会咬牙忍下。他可不是张少白那样的年轻人,身在大秦时的经历教会了他忍辱负重,所以他向来认为自己是世上最有耐心的人。
为了一个机会,他可以用上一生去等待。
这段时间借着普度大会的名头,长安坊间流传着一种说法:秦鸣鹤医术高超,能治本土神医治不了的怪病,还有人说他是神仙转世,天生便带着神通。
后来流言越传越离谱,甚至还和当今圣上联系了起来,也不知是宫里的哪位往外放出消息,说秦鸣鹤将用开颅之法治好陛下的头疾,真乃当世神医,扁鹊再世。
流言就像是旱田的野火,一旦点燃就不可收拾,很快便传到了长安的四面八方。
武后当初设下推事院就是为了控制民间流言,但此事并非针对她,故而她不好插手。后来这些话传进了皇宫,没想到李治听后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对开颅之法更加动心。
一个病入膏肓、饱受折磨的人,往往已经失去了分辨真假的能力,只要有一丝生的希望,他便会紧紧抓着不放。
秦鸣鹤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只要他能治好面前的这个中年男子,那么陛下就会同意让他开颅。因为这个病人的各方各面都像极了当今圣上,可见他其实是陛下出的一道难题。
他的脸上逐渐浮上一抹笑意,这笑容来源于自信。他的碧蓝眼珠透着一股妖异,在无数次查看过病人的头颅之中,终于找到了风涎的位置,从而确定了开颅方案。
秦鸣鹤取出一个布袋,解开珠扣,抓住一端用力一扯,顿时布袋如画卷般铺展开来,露出里面的器具,数量有二三十种,大多透着锋锐之感,似刀又似剑,形状各异。他努力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决定慢些动手,毕竟多一分小心就少一分失误。
中年男子看着那些刀具,心想推事院的刑具也不过如此吧,于是吓得脸色惨白,不知道自己选择的医师到底是要治病,还是要杀人。他看着步步向着自己逼近的秦鸣鹤,终于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传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阵清凉。病人用手一摸头部,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剃成了光头。
真是有趣,慈恩大师治病不用剃度,秦鸣鹤治病却将病人头发剃得干干净净。
※
这边两人争分夺秒拟好治疗方案的时候,永和坊的祝由先生那里却是毫无动静。
那日张少白回家之后,拜托天天给莲儿在院里安排了一个住处,同时嘱咐明珪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除此之外,每到白昼时分,张少白便会与莲儿相对而坐,自顾自地吃茶看书,却一言不发。从日出到日落,仿佛这样的水磨功夫就可以治好头疾。
可怜莲儿完全不知道张少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中也因此颇为忐忑,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足足两日。
第三日,莲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张先生到底在看什么?”
张少白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没看什么,我只是在等你说话。”
“莲儿不懂先生的意思。”
“虽然我没能治好陛下的头疾,但寻常人的身体是安康或是抱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张少白放下茶杯,终于说到了正题,“就算你把脸色涂得再差,或者眉头皱得再苦,假的终究是假的,就像病人装不了健康,你也同样装不了病。”
莲儿摇头道:“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欺骗先生。”
“何必呢,好好一个小娘子非要用毒誓祸害自己。我可是花了足足两天的工夫去确定你的病情到底是真是假,恐怕现在慈恩和秦鸣鹤都快要把人治好了吧。”
莲儿听后本想继续否认,但一看张少白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便忽然没了继续撒谎的念头。她的脸色就像是有滴墨汁落入水池,黑色渐渐蔓延,整个人的神情也随之一变:“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说出实情的时候,莲儿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其实这两日对她来说极其煎熬。张少白从早到晚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她看,这让她极其紧张,生怕一不小心露出马脚,而且还要时不时装成头疾发作,甚至暗中服用一些毒药使自己表现得更像是一个病?人。
不料张少白忽然扑哧一笑,“其实我也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装病,所以前两天故意晾着你,今天再借机糊弄一下,谁想到你就这么不打自招了。”
“你!”莲儿气得瞪大眼睛,“简直可恶至极!”
张少白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毫不在意道:“没事儿,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认为。”
此刻莲儿终于明白为何天后给自己下令的时候,还说了一句“凡事多个心眼”,原来她是早就预料到了张少白的狡猾难缠。
“不瞒你说,这两天我是茶不思饭不想,没日没夜地琢磨你到底打算怎么坑我,”张少白吹了吹手指头,“可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狠,若是我真用祝由之术给你治病,又是摄魂之法又是朝阳之法,结果最后你来一句‘其实我的病是装的’,到时候张氏祝由真要名声扫地喽。”
其实张少白还是把下场想得不够凄惨,在太医署看来,等到普度坛一决胜负的那天,他们将会彻底戳穿张少白江湖骗子的身份。到时候可不仅是声誉受损那么简单,甚至有可能被说成是欺君之罪,后果可想而知。
如今既然看穿了莲儿的阴谋,张少白说道:“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莲儿不复往日的可怜少女模样,身上透着一股贵气,只有宫里的人才有这种感觉。她神情冷漠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装病,大可以告知太医署,或许第三试便算你赢了?呢。”
张少白轻轻摇头道:“我可没那么傻,天皇天后故意设局害我,其实是为了出气。如果不让他俩出口恶气,我才真的要倒霉了。”
“一边是张氏祝由,一边是你的小命,你到底选择哪个呢?”
“暂时还没想好。”
莲儿忽然勾起一边嘴角,冷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帮你想个法子?”
张少白早就料到莲儿来意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说道:“等你这句话好久了。”
“天后有令,命你破坏秦鸣鹤的治疗。只要你能做到,药人一事既往不咎,我也会助你顺利通过医试。”
“说来说去,天后还是不愿意让秦鸣鹤给陛下看病。可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祝由先生,恐怕做不来杀人放火这类事情。”
莲儿笑意深沉:“又没有让你杀了秦鸣鹤,你还可以想想别的法子,比如……”
张少白果断摇头拒绝道:“不行。”
“为何不行?只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秦鸣鹤的病人,陛下就一定不会相信他的开颅之法。”
“假如此时此刻是天后亲口命我这样做,我同样会拒绝,而天后也知道原因。”
当初张少白为了调查太子弘一案,在明知可能害死艾娘的情况下依旧设法逼她讲出往事,结果害得其油尽灯枯而亡。那次张少白心生死意,甚至当面与武后发生冲突,所以武后其实心里清楚,张少白绝对不会做出戕害病患的事情,这是他作为祝由先生的底?线。
莲儿并不惊讶,神情平淡道:“天后早就料到你会这样回答,所以还交代了几句话,让我转告于你。”
“什么话?”
“第一句是……”莲儿说了一半忽然站起身来,将门窗关严,然后轻飘飘地走到张少白身前,玉指轻解罗裳。
张少白本着非礼勿视的念头,闭上眼睛说道:“第一句该不会是枕边话吧?”
莲儿已经褪去衣裳,她的身材其实并不算瘦弱,反而是丰腴饱满,凹凸有致。只不过这些日子她为了装作病人,刻意将自己饿瘦了不少,故而现在看起来还带着一丝病态。她手里攥着一柄短匕,泛着寒光。
可惜张少白死死闭着双眼,一缕春光都没看到。
莲儿说:“天后说,好歹让你死前尝尝女子滋味。”
张少白咧嘴笑道:“算了吧,如果我真的和你鱼水之欢,从此还不任你宰割?早就听说宫里不少女官颇擅床笫之术,我可不敢以身犯险。美人计对我没用,你还是穿好衣服直接说第二句吧。”
莲儿发出一声轻叹,幽怨道:“真是个狠心的人,你可知天后的第二句话说了什?么?”
“你不说我上哪里知道?”
“天后说,假如你不愿出手,我也没必要活着回宫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手中匕首顶在自己的脖颈处。
锋利匕首仿佛只是捅破了一层窗纱那样简单,刀尖刺入皮肤少许。她强忍着疼痛,发出一声闷哼,令人听着不寒而栗。
“我求你,求求你救我一命。”莲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然而张少白依然不肯睁开双眼,他嗅着空气中的女子体香,其中还混杂着淡淡血腥,说道:“苦肉计对我同样没用,如果你真的想死,用刀刺穿心脏会痛快些。切记不要在身上随便乱划,失血过多而亡可不舒服,到时候你会感觉全部血液流向体外,然后会无比地冷,冷到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张少白,你不仅心狠,而且恶毒,”莲儿满脸愤恨地放下匕首,她还没有傻到真要自杀,“像你这种人肯定会不得好死!”
“喂,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啊!”
莲儿随手将匕首扔在地上,又捡起衣裳重新穿了起来,她说:“其实天后并不想伤害你,只要你能处理掉秦鸣鹤,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张少白笑得像一个心中满是阳光的少年郎:“这种话不久前也有人对我说过,可惜后来她死得很惨。还有,假如我害得秦鸣鹤落败,等同于彻底站在了天后那边,你所说的‘你是我的人’,其实是天后安插在我身边的暗子罢了。”
“你倒是看得透彻,不过天后还有最后一句话,你要不要听?”
“已经听你说了这么多啦,也不差最后一句。”
“事成之后,天后将助你抓住张家纵火之人。”
张少白突然睁开双眼,脸上笑意凝固,眼中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莲儿衣服尚未穿好,急忙用手掩住胸前,用力扯了扯衣襟。
张少白一字一句地问道:“天后知道凶手是谁?”
莲儿有些紧张地答道:“不知,但只要天后愿意出手帮忙,这世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整整六年,距离那场大火已有整整六年,只有张少白自己知道,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是如何被那段记忆折磨得体无完肤。他甚至想过自我了断,总也好过孤孤单单一人活着,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鬼魂。
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比起放弃,他更想要的是真相。
不得不说,武后的第三句话,才是真的对张少白有着莫大诱惑的撒手锏。可惜,张少白神情忽然放松,脸上也再度挂上笑意:“有句话你说得不对,这世上还有许多天后做不到的事。比如她不敢直接杀掉秦鸣鹤,因为这样一来陛下的怒火将彻底倾泻在她的身上。至于烧了我张家的那个浑蛋,我更想亲手把他揪出来。”
莲儿摇了摇头:“愚不可及。我从小出生在渔村,在我们那里流传着一句话,当风暴来临,除了大地,没有哪艘船能够让你活下去。”
“陛下还活着,武后便不是大地。而且就算那件事真的发生了,张家就是我的大地,我不需要依附谁而活着。”张少白看莲儿又要说话,便开口打断道,“是不是接下来又要说我狂妄自大?让我算算,这么一会儿你说了我多少坏话……狠心、恶毒、愚蠢,还有狂妄。按照你的说法,我可真不算是好人。”
“不,我不会再和你动怒了,”莲儿已经穿好衣裳,只是脖颈上的那道伤痕十分显眼,她说,“就让你再蹦跶几天,等到了普度坛,我会亲手将你最引以为豪的张氏祝由撕成粉碎!”
“很好,那这几天请你老实一些,最好不要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张少白起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实不相瞒,我已经厌倦了这些阴谋诡计。所以在我彻底沦为笑柄之前,我不在乎做些从未做过的事,比如害人,或是杀?人。”
按理来说莲儿侍奉武后多时,早就见识过了天后之威,可她现在看着张少白的背影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怎会如此,那不过是个即将成为笑话的祝由先生而已啊!
但莲儿无论如何就是按捺不下心头恐惧,她觉得张少白是真的动了杀机。
就像是被逼急咬人的兔子,也像是发了火气的泥人。
※
转眼间,七日之期已到,众人如约齐聚普度坛。
自打风试抽签过后,参与者死的死,伤的伤,普度坛还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张少白、慈恩和秦鸣鹤分别带着自己的病人,太医署的令、丞以及诸多博士也是尽数到齐,可见对医试极为重视。不过有些奇怪的是,今天木鱼并没有跟着师父一同过来,据说是害了风寒不宜走动。
太医署之所以这般殷勤,是因为今日普度坛还来了两位意料之外的客人。虽说是意料之外,但其实却在情理之中,毕竟此次普度大会就是为了他而办。
李治和武后,两人皆穿着便装,竟是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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