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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眨,呆了片刻,蓦地叫道:“姓牟的,我这回是真的服了你了!”那少年道:“多谢将军手下留情,要不然我这条腿早已跛了。咱们这回只能算是打个平手。”尉迟南心直口快,说道:“不然,我的水磨钢鞭缠上你的时候,固然是未尽全力,但即算那样,你的另一条腿还是踢得出来,你是足下留情,没有踢伤我的筋脉,我也是切道的了。我不会和你说客气话,哈哈,倘若咱们刚才各存敌意,那就将是两败俱伤,但我一定比你伤得更重。所以我是真的服你,向你认输。”
那少年道:“谁输谁赢,那何必计较?咱们不打不相识,这才值得欢喜呢!”尉迟南叫道:“对,我交上了你这样一位好朋友,心中确是欢喜得很!我为你贬官三级,那也是毫无怨言的了。”
那少年笑道,“哦,秦都尉差你出京的时候,是这样说过么?但你不必担忧——”尉迟南道,“我担忧什么?牟兄弟,你也忒小看我了,做不做官,并不放在我的心上。不过,我家是功臣之后,世代受朝廷之恩、不能跟你做强盗就是了。”那少年笑道:“我不是说的这个,我也知道你并不贪图富贵功名。但依我看来,秦都尉不见得便会执法如山,奏明皇上,将你贬官三级的。”尉迟甫道:“何以见得?你哪知道,我这位秦大哥是铁面无私的人?我这次辱命而归,他焉能不处罚我?”那少年说:“你可知道你的兄长和这位秦大哥有一个最耍好的朋友,就是铁摩勒,你回去不必隐瞒,依实对秦都尉说,我劫了的这批御马是送给铁摩勒的,他纵然铁面无私。也一定不敢秦明皇上。”尉迟南道:“哦,你是说他要顾全与铁摩勒的交情?”那少年道:“还不只这样。倘若他奏明皇上,皇上定然要着落在他的身上,要他去剿铁摩勒,皇上也是知道他与铁摩勒有交情的,他不怕皇上猜忌么?那时,他就进退两难了。所以只要你向他实说,他为你掩饰还来不及呢,又怎会降罪于你?官场上总不外一个‘拖’字诀,现在盗匪如毛,他说一时查不到劫马贼的人是谁,你们的皇帝又有什么办法,这点小事,日子一久,也就忘了。”尉迟南如梦初醒,拱手说道:“多谢指教。告辞了。几时你来长安,我和你痛饮一场!”旋即又哈哈笑道:“不过,你又怎能到长安来呢?我几乎忘记你是强盗了!”那少年笑道:“世事难以预料,说不定我也会到长安逛逛的。那时一定拜访将军。哈哈,只要你不害怕我连累你就行。”大笑声中,两人拱手道别,尉迟南独自下山去了。聂隐赈与史若梅也就走了出来。
那少年迎上前来,笑道:“多谢你赶来给我捧场,我一直不见你来,还只道你是受到令尊的阻拦呢。”又问道:“这位小妹是谁?”
聂隐娘道:“我爹爹从不管束我的,今日迟来,是因为田承嗣的节度府中闹出了大事。”那少年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聂隐娘道:“待会儿再告诉你。我先给你引见,她就是我常常和你说起的那位红线妹妹,但现在她已改了姓名,叫做史若梅了。”
接着对史若梅道,“这位大哥姓牟,名叫世杰。他是虬髯客的第四代弟子,他的叔叔牟沧浪前几年曾到过中原,和段克邪也颇有一段渊源。牟沧浪现在是扶桑岛的岛主。”
两人行过了见面礼,牟世杰道:“史姑娘和段少侠是相识的吗?”聂隐娘笑道:“岂止相熟,他……”史若梅杏脸飞红,偷偷的捏了她一下,聂隐娘一笑之后,改口说道:“岂止相熟,他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呢。实不相瞒……”史若梅伯她口没遮拦,正着急,聂隐娘已说下去道:“实不相瞒,我不是来给你捧场的,我是为了若梅妹妹的事情,来求你帮忙的。”
牟世杰道:“请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自当效劳。”聂隐娘道:“这事不必费你吹灰之力,我只是要向你打听一个人。”牟世杰道:“什么人?哦,就是段少侠段克邪吗?”聂隐娘早已笑了起来,说道:“不错,就是段克邪。”牟世杰微露诧意,心想:“你们既然是和他相熟的,何必还向我打听。”
聂隐娘似己猜到了他心中所思,笑道:“你怎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梅妹妹是个女孩儿家,她虽然认识段克邪,却也不好在江湖上逢人打探啊。”
牟世杰道:“哦,原来你们是不知道段少侠的地址,要我帮忙寻访,可是?但实不相瞒,我和段少侠是闻名已久,却未曾见过面的。”史若梅大失所望,牟世杰却又笑道:“不过,这事情也易办得很。大约还有十天,绿林群雄要在金鸡岭开群英大会,准备推戴铁摩勒作盟主。段少侠和铁摩勒是两代交情,听说还沾点亲戚关系,到时自必去的。你们上金鸡岭便能见到他了。”
聂隐娘道:“可是这绿林大会,我们不方便去啊!”牟世杰道:“这有何难?你们女扮男装,到时委屈你们当作我的手下,那就可以进去了。”聂隐娘道:“倘若给人发觉,不打紧么?”牟世杰道:“按说黑道上是有许多避忌,其中之一就是怕给公门中的人混进。不过你是我的朋友,史姑娘是段克邪的朋友,就给发觉,铁摩勒也决不会撵你们走的。说不定还要多谢我给他带来了两位贵客呢。不用顾忌,但去无妨。”
聂隐娘笑道:“妹妹你看这主意好么?”史若梅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方始说道:“好是好,但还要请牟大哥帮忙。”牟世杰道:“不用客气,请说。”史若梅红着脸道:“我决意依计而行,但请牟大哥代守秘密,不要说与外人知道。”聂隐娘笑道:“连段克邪也不让他先知道么?”史若梅道:“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待我见了他,我,我……”聂隐娘笑道:“对了,你和他两人间的事情,当然只有你单独和他才好说话。”牟世杰“哦”了一声,明白了几分,当下也便笑道:“史姑娘放心,我这人最不好乱说话。我只负责带你们进去,以后的事情,那就是贵客自理了。”
牟世杰又道:“我叔叔非常夸赞段少侠,我到了中原之后,本来就想找他的,只因不知他的住处,故此搁到如今。将来在英雄会上见面,还要请史姑娘给我引见呢。”
聂隐娘道:“可惜你今晚没有到田承嗣的节度府来,要不然倒可以助段少侠一臂之力。”牟世杰道:“哦,你刚才说田府今晚闹出大事,可就是段少侠干的么?”聂隐娘道:“是呀,他跑去寄刀留简,和羊牧劳大斗一场。”当下将事情经过约略说了遍,听得牟世杰眉飞色舞,说道:“我早已听得田承嗣送去潞州的聘礼给绿林好汉劫了,却原来就是段少侠干的,真是大快人心!”聂隐娘笑道:“你还有未知道的呢,田承嗣给儿子下的聘,就是要下给我这位妹妹的。”当下将史若梅的身世说了出来,牟世杰惊异不已,说道:“史姑娘对节度使的富贵毫不放在心上,志行高洁,真是难得。”
史若梅道:“我还要回潞州一趟,将金盒交与义父,然后才能和你们到金鸡岭去。”牟世杰道:“那么就在会期的前一天,我在金鸡岭下的符离集等候你们如何?在这几天中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办。”
约定之后,各自分手。聂隐娘送了史若梅一程,在路上再把自己和牟世杰相识的经过,详细的补述了一遍。史若梅这才知道,原来聂隐娘之所以要到魏博,除了卫护父亲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见牟世杰。牟世杰和那些人在魏博附近的北芒山约会,是早就告诉了她的。聂隐娘并没对她掩饰,她和牟世杰早已是情意相投了。
史若梅心有所感,说道:“牟大哥这次带咱们到金鸡岭去,倘给发觉……”聂隐娘道:“他不是早就说过了么?倘给发觉,他就对铁摩勒言明,我是他的朋友,你是段克邪的朋友,包保无事。你何以还要再提?”史若梅苦笑道:“他当然认你是朋友,但克邪却不知肯不肯认我呢?”
聂隐娘笑道:“你和他更是不同,你们不只是朋友,你们是一出娘胎就定下了夫妻的名份的,他怎会不认你呢?妹妹,你放心,你这个如意郎君,乃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不走了的啦。”
史若梅心想:“你哪里知道这小冤家对我是误会重重?”但她是个好强的人,却不肯把段克邪曾辱骂过她的事情,向聂隐娘说出。
聂隐娘送了一程,约好了史若梅先到她父亲的府衙相会,然后才一同到符离集去会牟世杰。当下,史若梅怀着满怀心事,与聂隐娘分手,独自赶回潞州。
史若梅将盗自田承嗣床头的金盒交与薛嵩,便即告辞。薛嵩得了金盒,欢喜无限,对史若梅的去留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倒是薛嵩的妻子,对这个“女儿”依依不舍,临行分手之际,又大哭了一场。史若梅改口称她“义母”,答应将来回来看她,好不容易寸劝得她收了眼泪。
薛嵩将金盒密封,叫记室(书记)给他写了一封信,盖上了他的图章,信中写道:“昨有客从魏中来,云:自元帅枕边获一金盒,不敢国驻,瑾却封纳。”便叫快马送去。田承嗣收下金盒,心惊胆战,从此不敢再图谋吞并潞州,反而与薛嵩多方结纳,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史若梅到了聂锋的府衙,聂锋亦已从魏博回来,并已从女儿口中知道了一切。他生平最佩服的是段硅璋,听说史若梅现在离开了薛嵩的节度府,为的就是去寻找她的未婚夫,而她的未婚夫又正是段硅璋的儿子,也很为史若梅高兴,毫不阻拦,便让女儿与史若梅同去。他还告诉了史若梅一个消息,羊牧劳已养好了伤,而且找了几个帮手,正准备去搜查段克邪的下落,叫史若梅转告段克邪知道,请他小心,另外还有一个消息,那就是田承嗣已把儿子的婚约取消,失去了的聘礼,也不敢追究了。史若梅听了也是十分欢喜。
聂隐娘替史若梅乔装打扮,史若梅是毫无经验的,但她心窍玲珑,一点即透,跟聂隐娘学了一会,对男子的神情举止,居然也学得似模似样,两人并肩一站,就恍如一对玉树临风的美少年,逗得聂锋也哈哈大笑。
史若梅在聂锋的府衙住了一晚,翌日一早,姐妹俩便即同行,她们算准了路程,果然恰好在会期的前一天,赶到金鸡岭下的符离集,牟世杰早已在那里等候他们了。
牟世杰所带的从人甚多,气派甚大,到了金鸡岭,寨主辛天雄对他也似特别尊敬,亲自打开大门,出来迎接,时他的从人,也一一殷勤垂问,礼遇有加。
聂隐娘从他们的谈话之中,这才知道,原来牟世杰这些从人,差不多都是黑道上成名的人物,其中有几个甚至是一寨之主。聂隐娘听了,芳心好生惊喜,“他来到中原不过一年,就收服了这许多英雄好汉,本事真是不小。”
辛天雄道:“请恕小可眼拙,这两位似乎未曾见过。”牟世杰道,“这两位乃是小弟新结交的朋友,这位史兄和段小侠也是相识的,他们都未曾安窑立柜,是初次参加绿林的英雄会的。”
辛夭雄连忙拱手道:“幸会,幸会。天下绿林是一家,两位仁兄虽是初来,但见了面就是好朋友了。请不必客气。”心里想道:“绿林中这样的人物却是少见,看他们一派温文,长得又这么俊俏,倒像读书人家的哥儿,只有书卷气,哪有江湖味。”不过,因为是牟世杰带来的,所以辛天雄也没有起疑。
史若梅听得牟世杰提起了段克邪,以为辛天雄必会接下去说的,哪知因为客人太多,辛天雄忙于应酬,竟没有再谈及段克邪,史着梅好生失望。
各路英雄陆续而来,济济一堂,其中许多都是闻名已久的,彼此各道仰慕之忱,气氛极是热闹。只有聂、史二女,除了牟世杰之外,其他的入,一个也不认得,被冷落一旁。史若梅留心注视,始终没有见到段克邪。
忽听得有人说道:“听说段克邪大闹了魏博节度府,真是年少英雄,怎的还未见到?”史若梅连忙凑过去听,只听得又一人说道:“听说他单人匹马会黄河五霸去了。不知能否如期赶至?”
又一人道:“诸位放心,段少侠对我说过,他不在今天也在明天,一定会赶回来。”这人三络长须,飘逸不凡,牟世杰过来和他搭活,史若梅这才知道,原来此人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金剑青囊杜百英。
有人道:“黄河五霸的硬份也不小啊,段少侠单人匹马前往,不嫌有点托大么?”杜百英笑道:“我这位贤侄的本领可说是世问少有,依我看来,只怕比他的老子还强,莫说黄河五霸,就是十霸,他也对付得了。他说可以赶来,那就一定能来!”有些人还未知道段克邪是什么人,纷纷打听,听得他就是当年名震四海的段大侠段硅璋的儿子,人人赞叹夸奖,都说段大侠有了后了。杜百英又把段克邪和他截劫田承嗣的聘礼一事,加油添酱的说了出来,听得绿林群豪更是眉飞色舞,人人都想见这位年少英雄。史若梅听得这么多人夸赞她的未婚大婿,芳心大悦,自是不在话下。不过她暗暗留心,也发觉有好儿个人,似乎露出了妒忌的神情。
众人正在闹哄哄的各自交谈,忽听得有人大声说道:“铁寨主来了。”只见一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英气勃勃的汉子走了进来,一进门来,便朗声问道:“哪位是牟大侠?请恕俺铁摩勒来迟了。”
聂、虫二女好生惊诧,原来铁摩勒以前曾在聂锋家里养过伤,当时他化名王小黑,得聂锋之助,冒充薛嵩的同乡,薛嵩信任聂锋,也不去仔细查间铁摩勒的来历,就糊里糊涂的要铁摩勒宽当他的卫士,以致后来在安禄山大宴群臣的盛会上闹出了一场天大的风波,薛嵩怕安禄山见罪,这才背了安禄山投顺朝廷的。
那时史若梅不过是十岁的女孩,她和聂隐娘几乎天天都要铁摩勒陪她们练武,这时忽然在此重逢,心中都是又惊又喜,想道:“原来铁摩勒就是他!早知是他,我们不必求人带引,就可以径自来访他了。”
铁摩勒与牟世杰久已闻名,却还是第一次见面。牟世杰道:“小弟就是牟世杰,大侠二字,万不敢当!”铁摩勒大笑道:“做了强盗就不能同时作侠客么?牟兄,你在绿林中异军突起,种种行半,都令人刮日相看,虽是强盗,却无愧侠义二字!小弟端的是佩服得紧!”又道:“你送我那笔厚礼,我才愧不敢当呢。”
牟趾杰劫御马之事,早已震动绿林,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是牟世杰拿来给铁摩勒作见面礼的,免不了又给二人道贺一番。
牟世杰道:“说起这批御马,我还因此交了一位朋友,说起来也是铁兄相识的。”当下将尉迟南和他打出了交情一事,说与铁摩勒知道。铁摩勒也哈哈大笑。
铁奘勒问道:“听说有两位少年英雄与牟兄同来,是我段贤弟的朋友。不知是哪两位?”牟世杰招手叫聂、史二女过来,说道:“就是这两位。”铁摩勒见了,觉得好生眼熟,但他一时之间,怎想得到薛嵩、聂锋的女儿会女扮男装,到他的山寨来。
聂、史二女胡乱捏了一个名字,与铁摩勒行过了见面礼,铁摩勒道:“咱们以前是会过的吧?”聂隐娘道:“铁寨主大约认错人了。我们是初出道的晚辈,若非今日的盛会,我们哪有福气得见铁寨主的金面?”铁摩勒道:“哎,你们两位太客气了,你们是我段贤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哪来的什么前辈晚辈的称呼?”接着又道:“我也有多年来见到克邪了,你们是怎样和他认识的?”史若梅脸上泛起一圈红晕,铁摩勒不禁又是暗暗奇怪,心想:“这个人怎的羞怯怯的像个女子,未曾说话,先就面红?”正是:侠气又添脂粉气,焉能辨我是雄雌?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