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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邢某做了数十年的汉人,祖祖辈辈亦是汉人,不能临了临了,再去过宿帐牧羊,茹毛饮血的日子?所以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汉家之地……”

    邢峦叹了一口气,“那奚公呢?”

    “我?”

    奚康生露出几丝惨笑,“人人都道我早就降了李承志,若是最终未降,岂不是枉费天下人的苦心?”

    “哈哈哈哈哈……”

    邢峦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上已流满了泪。

    “好,那邢某即刻整军,就当做给李承志的见面礼……”

    奚康生点点头:“也对!”

    ……

    多亏了清明时的那场大雨,滹河发了大水,将死人死马冲了个干净。

    据见过的兵卒说,当时的景像极为恐怖,多的数不清的尸体随波逐流,时浮时沉,就像无数条大鱼上下翻腾,看的人头皮发麻。

    而如今,青草已然淹没了暗红色的泥土,河堤郁郁葱葱,无数人影在北岸来回奔走,极为热闹。

    李丰举着千里镜,看了一阵,嘴里开始念叨。若是凑到近处,就能听到他在低声骂娘。

    两岸就隔着二三十丈,镜中看的清清楚楚:那些人影不是老弱就是伤残,此时挖土的挖土,扛木的扛木,分明是要在河上搭桥。

    离的这么近,根本用不到石炮或是火炮,召些臂力强劲的弓卒就能射死大半。但偏偏,一杆偌大的奚字旗就立在河岸边。旗下,一个须发皆白,但依旧壮的如牛的军将柱枪而立,不怒自威。

    又不是第一次见,李丰还能认不出奚康生?

    要不是李承志送来急令,命他尽量生擒,就是一百个奚康生也被轰成渣了。但不知这老贼是不是猜到了这一点,连着三日天天都是如此:来了往河堤边一站,仿佛要故意送死一样。

    这个老无赖……

    李丰暗骂一声,放下千里镜:“达将军,这如何是好?”

    达奚脸色灰暗,默然不语。

    就凭这群老弱,就算过了河,又如何能攻得下陈兵数万,火炮上千的代县?

    更何况,主帅还是身经无数战,从未有过败绩的了李丰?

    从父分明是存了必死之志……

    “李将军,放过来吧!”

    “啊?”李丰愣了愣。

    “放过河,放到城下!”

    达奚勐吐了一口气,“而后就由我来应付!”

    李丰转了转眼珠:“好,那就拜托奚将军了!”

    而后,他又给裴安之使了个眼色,二人向达奚告辞,下了城头。

    “大帅,奚将军是不是过于托大了?”

    “不是托大,而是无奈!”

    李丰怅然叹道,“国公要生擒奚康生,偏偏奚康生一心求死,换成是你,你为难不为难?

    不过不用担心,左右不过数千老弱残疾,莫说只是放过河,就算是放进城来又能如何?”

    他怕的不是这几千残兵,说实话都根不着什么计谋,只需正面平推,几轮炮就解决了。李丰为难的是,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奚康生给炸死了怎么办?

    可能李承志也知道这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索性把达奚派到了秀容郡。但不知为何,达奚一没有亮明旗号,二没有派人出城劝降,只是每日登望,一看就是好几天。

    如今达奚好不容易张嘴,接下了这个烂差事,李丰自然乐的顺水推舟。

    “这倒也是!”

    裴安之随口应着,心中唏嘘不已。

    想当年,北镇何其壮哉,合六镇之军三十余万,屡败柔然,被称为镇国之器也不为过。

    而如今,却落到伤残老弱不过数千,连几驾驴车都凑不出来的田地?

    可悲,可叹。

    就是不知道,带走了北镇所有精锐和丁壮的元遥,有没有走到大碛……

    ……

    南岸的叛军仿佛在看戏,既不拦也不阻,任由敌军搭建浮桥。北岸的镇军也当叛军不存在,伐木的伐木,运土的运木,钉桩的钉桩。

    又过了五日,一座宽丈余,长足有三十丈的浮桥告成,当第一波镇军踏上桥头时,南岸的叛军如潮水一般,瞬间散了个干净。

    望着前两日还如集市,此时却空无一人的对岸,奚康生喃喃自语:“这是有多看不起我奚某人?”

    “也说不准是为请君入瓮,而后一网打尽?”

    “但愿吧!”

    奚康生率先踏上浮桥,步伐异常的稳,“早知会是今日这般光景,去岁寒冬之时,老夫就该迎着那炮阵冲过去……”

    邢峦幽幽一叹,跟在了奚康生身后。

    本以为能支撑一时,却没料到竟败的如此之快?

    洛阳告破,南梁背信弃义,就像是在本就奄奄一息的病人身上刺了两刀,将元遥、奚康生并邢峦等人为数不多的战意击了个粉碎。

    三人皆知,元魏即将亡国灭种,再也难以挽回,但三人的选择却截然不同。

    元遥选择活下去,哪怕活的像丧家之犬。而奚康生与邢峦却选择赴死。

    哪怕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更甚至于出征之前明言此战十死无生,必败无疑。所以逃的逃,跑的跑,如今跟随二人过河的,就只有数千老弱残疾。

    不然六镇军户逾百万,即便数次大战后死伤逃亡泰半,即便元遥带走了八成的战兵和青壮,但八九万民夫还是能凑出来的。

    也算是积德了……

    奚康生暗中感慨,不知不觉就过了浮桥。对岸依旧不见一个人影,但他还是解下大弓,搭上羽箭,指向空无一人的田野。

    邢峦也抽出佩刀,立在奚康生一侧。

    亲兵吹响了号角,各营陆续过河,等最后一全兵卒踏上河堤,邢峦接连几刀,斩断了绳索。

    浮桥跌落河堤,只几息就冲到了河中央,时隐时现,像一条巨蛇在河中翻滚。

    奚康生跨上座骑,举刀指着隐约可见的代县县城:“战!”

    兵卒脸上都露出悲壮之色,奋力大吼:“战!”

    声音很大,足足传出了数里。达奚眼眶发红,嘴唇微微抖动。

    其实奚康生逼他遁往西海的那一刻,达奚就已经察觉从父已经下定决心:国破之日,就是他赴死之时。

    不论是出于亲情,还是出于遵从李承志的命令,他都无比希望奚康生能归降。但他更清楚,奚康生被身名所累,宁死也不会降。

    那自己该怎么做?

    看着远处如潮水一般蔓延而来,步伐缓慢坚定的镇军,达奚咬了咬牙:“开门!”

    ……

    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奚康生也是读过的,自然知道野史中的空城计。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把这一计用在自己头上?

    代县城门洞开,城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兵卒。看不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铁炮,更看不到如临大敌,张弓待射的叛军。

    甚至没有一面写有字号的大旗,所以他连守将是谁都不知的。

    人呢?

    斥候探的分明,一月前陆续有数万叛军从常山、巨鹿等郡移驻秀容,以防备进至平城的元遥玉石俱焚。若非如此,元遥也不会走的那般干脆。

    大军定然还在,代县之中亦不少,奚康生心知肚明。但这不做一丝防备,任由他搭桥,任由他过河,甚至洞开城门任由他入内的架势,却让奚康生犯了难。

    这他娘的不会是要生擒爷爷吧?

    既然是来赴死的,当然要死的轰轰烈烈。如果城头万箭齐发将他射成刺猬,或是大军尽出将他砍成肉酱,奚康生也算是死的其所。

    但一旦入城,被困于瓮城之中,然后既不放也不杀,再饿上几日,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别说杀敌,怕是连抹脖子的力气都没有……

    “呵呵呵……”

    奚康生冷笑了起来,“给爷爷拆?”

    拆,拆什么?

    负责传令的奚定安有些懵。

    果不愧对为半辈子的老搭,邢峦叹道:“拆门,拆城!”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奚定安恭身应诺,而后大声传令。

    看着扛着锄头、铁铲,甚至背着土篓奔过来的镇军,达奚当即就傻了眼:你倒是入城啊,怎拆起了城门?

    站在身后的李丰险些笑出声。

    英雄赴死,名将殉国……本该是无比悲壮的一战,此时却如此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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