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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大声道:“陆老板,今日这损失就由我付了,改天你来我家取吧。”陆老板哭丧的脸立时堆起了笑容:“黄少爷,这真是太破费。古有孟尝君扶危济困,今有黄叙黄少爷豪风不让古人。”黄叙眉开眼笑,迈步就要向楼下走去,建义低声道:“少爷,我背你。”在黄叙身前蹲下身。黄叙脸色一变,一把将建义推开,一瘸一拐的向下走去。众人心道,原来竟是个瘸子,怪不得要人背了。

    建义怒目瞪向众人,厉声喝道:“看什么看?”众人急忙低头,突听陆老板惊呼一声,接着蓬蓬一阵乱响,竟是那少年足下不稳,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滚下楼去。建义大吃一惊,纵身而下,一把扶起跪在地上黄叙,大声道:“少爷,你没事吧?”陆老板也奔了过来,说道:“黄少爷摔到哪里了,我这儿有上好的跌打药。”

    黄叙望着手上沾着灰尘的血痕,心头一阵酸涩。自五岁那年的一场怪病之后,左腿就再没有什么知觉。从此以后,小伙伴上房上树,他却永远只能在树荫下远远观望。看着那些曾经一同玩耍的同伴迅捷爬上树,在树上放声大笑,看着他们从树上摔下,在父母的抚慰下放声大哭,黄叙真的想和他们一样爬树,一样因为从上面摔下而尽情痛哭,但这小小的愿望却又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今日在酒楼,大家不分东西的乱打一通,黄叙脸上身上虽然挨了不少揍,却觉得自己终于成了一个正常人,再也不用被人当废物一样供着。但从楼梯上摔下,黄叙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个废物。

    建义望着黄叙眼中的泪水,长叹一声,柔声道:“少爷,我搀你走吧。”陆老板道:“不如上点伤药吧。唉,残废之人是不该逞……”惊见建义怒目而视,陆老板咕一声,将嘴边的话吞下下去。黄叙愣愣的望着自己的双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建义俯下身,将黄叙背起,大步向驿站走去。到了驿站,建仁等人已驾好马车,建义吆喝一声,数十家丁赶着十余架马车向攸县而去。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路上亮起了灯火。建义等人赶了半天的路,腹中饥饿,停了下来,准备在江边的市集上买些吃的充饥,黄叙却一直坐在马车中没有下来。建义低声道:“少爷,赶了半天路,吃些什么垫垫肚子吧。明日老爷五十大寿,到时宾客云集,就没功夫吃了。”黄叙木然的摇了摇头。建义向建仁大声喝道:“三弟,你带他们进里面点些吃的,我在这里陪少爷。”建仁高应一声,带着家丁进了店铺。

    建义笑道:“少爷想不想知道,为何此次老爷愿意让少爷随我们出来采买货物?”黄叙木然的摇了摇头。建义低声道:“我听大哥说,老爷亲自去襄阳请名医张机来为少爷诊治。听说张机此人有活骨化腐之能,一生活人无数,此次必然能治好少爷的腿。老爷所以让少爷跟我们一起来,就是要给少爷一个惊喜。”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黄叙淡淡一笑,没有接话。这十年来,黄叙已不知见过多少号称名医的大夫,又有哪次不是满怀希望而去,伤心失望而回。十年来,针刺火炙、冰冻锤敲,也不知受了多少次,天山的雪莲,长百的山参,岭南的灵芝,终南的首乌,也不知吃过了多少,心中对自己的这条病腿早已不报什么希望。

    建义急道:“少爷不信?少爷千万不要不信,这次的张机绝不是那些庸医,老爷可是千辛万苦才将他请来的。”黄叙微微一笑,道:“我信,真的信。”放眼向湘江望去。此处市集已近官路边界,要回攸县就要沿小径东行,离湘江将越来越远。此时凉风习习,江水奔腾不息的轰响随风送入耳中,宽阔的江面上万点渔火明灭不定,黄叙想起翟星凌波飞渡的绝世身姿,心中暗自神伤。长叹一口气,心道,若能如他一般,就算只有一日,此生也不枉了。

    片刻之后,建仁等人走了出来,一行人继续赶路。黄叙枕着双手,望着漆黑的蓬顶,眼前仍是午间所见的那一幕。侧身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窗外繁星点点。黄叙静静望着无垠的星空,心中渐趋宁静。随着马车的颠簸,耳中波涛的隆响变得有如天籁神女曼声轻吟般的低沉遥远,漫天的繁星越来越模糊,终于靠在车窗,沉沉睡去。

    马车一阵晃动,缓缓停了下来,黄叙立时惊醒,揉着惺松的睡眼,探身向窗外看去。原来赶了一夜的路,已经到了攸县县城。马车停在城门旁,车旁建义和建甫正在低声交谈,两人身后是数十名兵丁。黄叙招呼道:“建甫大哥,你怎么来了?”建甫转身,朗声笑道:“少爷去了一天一夜,老爹不放心,让我在这里等着。我已经很小心了,不想到还是将少……咦……”向前迈进一大步,厉声喝道:“”建义,不是让你好好照顾少爷的吗?少爷脸上是怎么回事?”建义低声道:“大哥,少爷说想……”建甫怒道:“老爷把少爷好好的交给我,如今少爷弄成这样,你叫我怎么向老爷交待?你叫我怎么向爹爹交待?”建义被训斥的满面羞惭,垂下头去。

    黄叙怒道:“这是我自己打架打的,和建义无关。我爹和平老爹怪罪起来,让他们都冲我来好了。”推开车门,走下车去。建甫狠狠瞪了建义一眼,走上前要搀黄叙,黄叙拨开建甫的大手,一瘸一拐的向前挪去。建甫忙向建义使了个眼色,建义急忙赶了上前,搀住黄叙。黄叙用力一甩却没能甩开,眼见街上行人已多,若摔在地上实是大丢面子,一甩没甩开,就任由建义搀着。进入城门,沿街东行,远远就见平老爹在府门之外站着,向这处张望。平老爹的名字叫平福,曾是黄叙爷爷的书僮,自七八岁起就跟随黄家,几乎是看着黄叙的父亲黄忠长大的。黄家从南阳迁至攸县,平福不离不弃,一直跟随,因此在黄家地位极高,连黄忠都要敬他数分。

    黄叙见平福今日迎了出来,心道,不知是谁有如此大的面子,竟然连平老爹都出来迎接。此时平福也看到了黄叙,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大声道:“义伢子,怎么不背少爷?”黄叙道:“老爹,我想自己走走。”在建义搀扶下加快脚步向平福迎去。平福一把扶住黄叙的臂膀,脸色陡然一沉,怒道:“义伢子,少爷脸上怎么回事?”黄叙道:“是我自己打架打的。老爹,一路上我还没吃呢,快饿死了,我们快进去吧。”平老爹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向黄叙道:“少爷怎么能不吃呢,我这就去热些少爷最爱吃的菜来。”和建义一起左右扶持着黄叙向府中走去。蓦的一人从对面走来,一身白衣胜雪,身材俊逸,正是翟星。黄叙大吃一惊,暗道,他怎么来攸县了?翟星冲几人笑了笑,迈步向张灯结彩的府中走去,家丁见翟星仪表不凡,笑脸迎了上来,大声道:“客人到。”从府门处走出两个家丁,引着翟星进入府中。翟星笑容满面,迈步而入。黄叙满腹疑窦,心急着想入内探个究竟,足下就有些加力。平老爹只道他腹中饥饿,道:“义伢子,背少爷进去。”建义道:“是,爹。”黄叙心急进门,顾不得许多,立时趴在建义背上,道:“建义,先去大厅。”建义应了一声,迈步而入,门口负责司仪的二管家宁则,大声道:“少爷回来了,老爷在后厅……”黄叙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开口催建义快走。

    进了大厅,只见厅中一片喧嚷,一百余人分坐各处,各自说话,翟星却不知到了何处,黄叙心中莫名的有些惆怅。正在此时,门前一阵喧哗,宁则大声道:“刘将军到。”来的此人正是刘表的侄子,镇军将军刘磐。刘表自得长沙之后,就命刘磐为镇军将军,黄忠为翊军中郎将,坐镇攸县,防备东吴。名义上刘磐为一军统帅,实际上军中大小事务皆由黄忠掌控,刘磐一介书生,本就不懂军事,也乐得清闲,直接搬到了长沙去住。此次黄忠五十大寿,刘磐亲来,算是给足了黄忠面子。

    黄忠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刘将军,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了。”声若洪钟,气势极是豪迈,厅内众人齐齐起身,向厅外涌去,建义背着黄叙跟着人流走出厅外。黄叙探头向院中看去,只见刘磐身材高瘦,脸色青白,歪歪斜斜的站着,似乎一阵风来就会被风吹走一般,白色的战袍皱巴巴的贴在身上,而父亲虽然一身便衣侍立一旁,气势却如渊停岳峙,说不出的伟岸。黄叙心中的自豪油然而生。

    刘磐大声笑道:“黄老将军五十寿辰,如何能不来?”将手一招,身后一名兵丁走上前,双手捧着锦盒,黄忠接过锦盒,转身递给身边的建信,笑道:“将军能来寒舍,已是蓬荜生辉,如何能再让将军破费?”刘磐笑道:“将军操劳军务,威震四方,这些是应该的,应该的。微薄贺礼,不成敬意。”双手一拍,又是数十名兵士走了进门,抬着贺礼走入府中。黄忠朗声大笑,抚了抚灰白的长须,道:“将军的好意我就领了。来呀,将礼物收下。”侧身一让,向刘磐道:“将军,请。”刘磐微微一笑,迈步向内厅走去。

    忽得门外又是一阵喧哗,几个人走了进府,当先一人须发银白,衣袖飘飘,道骨仙风。黄忠急忙迎了上去,惊喜道:“神医,终于来了。”来人正是张机张仲景,张机正待客套,猛然间大厅内砰的一声巨响,众人心头一颤,急忙向后看去,大厅内的人抱头蹿出,黄忠脸色一变,纵身扑入厅中。黄叙催道:“建义,我们也进去。“建义应了一声,背着黄叙奔入大厅。厅中寿堂碎成一片,一人趴在寿堂的碎片上一动也不动。黄叙惊呼一声,因为那人正是翟星。

    黄忠俯身探了探翟星的鼻息,灰白的眉毛紧紧皱到了一处,向黄叙道:“你认识他?”黄叙从建义背上下来,说道:“他,他怎么了?”黄忠皱着眉道:“鼻息脉搏全无,应是死了。但身上却又没有明显内伤,蹊跷,蹊跷……”不住摇头。黄叙心道,莫不是一路被蔡瑁追杀,力尽身亡?但刚才见他又是好好的,难道是旧疾复发?急忙道:“爹爹,你不是请了神医张机来吗,何不让他看看。否则此人无缘无故死在家中,会让人乱说的。”心中却盼张机千万不要是浪得虚名,要真能有救死之术才好。

    黄忠沉吟道:“如今也只能如此。建义,将建甫叫来,把他抬进内厅,我去请神医来看看。”转身欲行,建义却惊叫一声,黄忠向建义看去,只见建义满面地惊骇,上下牙的的直响,指着自己身后,黄忠急转头,只见趴在碎片上的那人缓缓坐起身。刚才黄忠亲自探视,此人心脉鼻息皆断,早已是死人一个,如今却缓缓坐了起来。黄忠一生经历大小阵仗无数,但一个认为死去的人却在自己面前直起身,却是平生首次经历。望着那人缓缓坐起,黄忠只觉一丝寒意从脑后电蹿而起,直冲顶心,汗毛根根倒立而起。一步纵到惊得目瞪口呆的黄叙身前,厉声喝道:“你是何方妖物?”

    那人缓缓坐起,冷冷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勉是也。”声音苍老遒劲,却出自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人之口,实是说不出的诡异。厅中三人更是如闻晴天霹雳,震得动弹不得。

    因为黄勉正是黄忠的父亲,黄叙的爷爷。

    窗外阳光普照,厅内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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