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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趴在巨木上的那人终于动了动,咳出几口河水。
吴晨用右手拍着那人的后背,帮他顺着气,自己则抬头四下张望。
那人干呕了几下,喘着粗气,低声诅咒道:“龟……龟儿子……”一口气没接上,又剧烈咳嗽起来。
吴晨心头一松,还能骂人,这家伙还有救。低笑道:“你还好吧……”
那人又呕了几下,边喘气边骂道:“好?好你龟儿子个头……”声线忽然提高三个八度,高声喝骂道:“魏讽,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个个男盗女娼,操你十八代灰孙子个个生下来没屁眼,操你祖宗十八代……”那人越说越是离谱,越说越快,叽里咕噜一大串,刚开始吴晨还能听懂一些,到最后那人满嘴的川地方言,吴晨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了。但听他骂人气不喘、心不跳、脸不红,中气充足,口舌便给,气韵悠长,滔滔不绝,宛如唱山歌一般,浑不似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人心头恼怒,立时转过脸来,对着吴晨破口大骂:“还有你这龟儿子,‘临河防水’懂不懂?你会不会行军打仗……你,你还笑,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脸皮……”
吴晨哈哈笑道:“不笑干什么?哭吗?如果哭能顶用,哭可以让我们不用泡在水里,我肯定会哭,而且大哭特哭。”
那人看了吴晨好半天,终于噗哧一声也笑了出来:“嘿嘿,你的话还有那么点道理。你这人挺有趣,怪不得庞黑脸那么高的武功也肯当你的亲卫。”
吴晨笑道:“你的武功也不赖啊……”
那人脸色一沉,晒道:“你敢消遣我……”
吴晨心道,这人气量狭小,翻脸比翻书还快,要小心应付才是。当下微笑道:“不是。令明武功之高,军中仅次于我义兄马超马孟起。能在他手下走十招的人绝不超过五个。你和他交手百余招,已可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了。说实话,我就连令明一招都接不下。”
那人脸色这才稍霁。吴晨瞧在眼中,心道,怪不得奸商的人缘那么好了,这“马屁神功”确是天下第一神功,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见……一句话,统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向奸商多讨教讨教才是。
那人道:“哼,我是顾及李文的生死,缚手缚脚,这才被他抢了先机,不然我绝不会败的那么快。”
吴晨心道,呵呵,幸亏你还有些自知之明,承认不是令明的对手,我还以为你会说“一定把他打的满地找牙”。本来你是想拿李文当挡箭牌的,却被令明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反倒成了你顾及李文生死了,不过看在你有点老实态度的份上,我也就不揭穿你了。开口笑道:“是啦,是啦。嗯,吴晨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那人眼神一亮,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泥水,清了清嗓子,正容道:“我姓彭名羕,字……字永年,广汉人氏。”
吴晨惊道:“你是彭永年,你不是益州书佐吗?怎么到了雍州?”
彭羕大吃一惊:“你认得我?”吴晨心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你的官职,还知道你的头发、胡子是谁下令让人拔的,你脸上官印是为什么印的。脸上却不动声色,惊道:“我在荆州之时,永年兄的大名就早已如雷贯耳,只恨万水千山,路途遥远。原以为今生就此缘铿一面,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兄台怎会沦落到此处?”
彭羕听得心中大恸,恨声道:“都是刘璋那个龟儿子……”嘴里叽里咕噜又冒出一大堆有伤风化的词语。吴晨见他骂得起劲,情知一时半会他还骂不完,自己一直用左手抱着浮木,左臂早酸麻的要死,趁此机会赶紧换到右手。
彭羕在水中泡了许久,气力不如先前,骂了几句渐渐停了下来。见吴晨呆呆得看着自己,尴尬的笑了笑,道:“刘璋此人昏聩无能,手下又尽多嫉贤妒能的小人。我这人直肠直肚,有什么就说什么,可惜却是‘忠言逆耳’,不知不觉就得罪了那些小人,终于被人谄陷,胡乱按了个罪名贬出了成都。”
吴晨笑道:“自古贤能的君主都善于采纳诤言。‘以史为镜,可以鉴兴衰;以人为镜,可以鉴得失’,永年兄忠义果决,刘璋不能用是他的损失。”
彭羕哈哈大笑:“好,好一句‘以人为镜,可以鉴得失’,吴公子这句话,说的真是太好了。”吴晨一番话说得彭羕心头暖融融的,虽然还泡在泥水中,心情却是大大的舒畅。
吴晨微微一笑:“永年兄过奖了。永年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彭羕长叹一口气:“能有什么打算,我一个刑徒谁见谁不躲开……”神情落寞,耷拉下头去,眼角余光却偷偷望着吴晨。
吴晨心道,你又是着小二传话,又是抢李卓的令箭,都最后干脆自己闪亮登场,你那点心思我早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还要拿话挤兑我。哈哈笑道:“永年兄此言差矣。伊擘、傅说都是战败被俘的奴隶,伊擘遇商汤,傅说遇盘庚,风云际会终幻化成龙。管子、伍子刑徒出身,管子遇齐桓,伍子遇阖闾,终成就万世之名。这些人一时蹇涩,只因未得其主。永年兄的才识不在此四人之下,今日困顿可与他们当日蹇涩相比,都是未得明主。有朝一日风云际会,永年兄的成就绝不会小于此四人。”
彭羕长叹一声:“话是这样说,可是汉失其鹿,群雄并起,天下悠悠,鱼龙混杂,找明君谈何容易?”
吴晨暗忖,你总挤兑我求你,然后就可以漫天要价。这一套我在奸商处领教过很多次了,今天我偏偏不如你愿。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永年兄坚韧至诚,绝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脸色突然巨变,啊的惊叫一声。
彭羕惊道:“什么事?”
吴晨苦笑道:“原来这水不是魏讽放的。”彭羕诧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水不是魏讽放的?”
吴晨抬手向西北指了指,苦笑道:“因为抓鱼的来了。”
彭羕大惊回头,只见水天一线之间,隐隐有灯光闪烁,映着一条长长的黑线慢慢向前涌来,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吴晨一头扎入水中,脚下急蹬,潜过巨木,在巨木另一边冒出头来,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大声喝道:“彭羕,你一只手扶着木头,空出一只手划水。”
彭羕一只手刚放开木头,身子一歪,整个人斜入水中,不由惨叫一声,双手紧紧抱住木头,再不松开。
吴晨喝道:“你不松开一只手,怎么划水?只我一个划,没可能摆脱韦康的追兵的。”
彭羕脸色惨白,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扯着嗓子道:“不成的,不成的,我不会水。松一只手,不等韦康来要我的命,这里的鱼虾先要吃大餐。”
吴晨看着彭羕脸白唇青的样子,心知再勉强他也是没用,深吸一口气,左手急速划动。
左边吴晨在划,右边却是没人,巨木受力不匀,在水中开始慢慢滚动。彭羕惊叫道:“别划了,别划了,我……”巨木在彭羕的趴伏下突然急速翻滚,“嗵”的一声,彭羕跌入水中。
吴晨大惊,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河水浑浊,视野不明,看不清彭羕掉到了哪儿;水势湍涌,水流在身侧盘旋洄流,也感受不到彭羕在哪儿扑腾。吴晨心中慌乱,暗忖,彭羕,你的命不会真这么差吧,就这么被淹死了?心中一动,用力上划,窜出水面。
抹了抹贴在脸上的泥沙,吴晨极目远眺,曙色微白,水面浊浪翻腾,却是不见人影。心中正焦急,身前五六丈远处“哗啦”一声,一人从水中探出半个身子,高声尖叫道:“救,救命……”双手向着天空急抓,却什么也没抓到,“扑通”一声跌入水中。
吴晨大喜,双臂用力划水,几个呼吸间已赶到彭羕身边。彭羕在水中折腾了这半回,早已筋疲力尽,吴晨托着他腋下将他扶出水面时,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吴晨用力踩着水,左手拍了拍彭羕的脸,大声道:“喂,醒醒,这里可不是睡的地方……”
彭羕的脑袋无力的靠在吴晨肩上,口鼻之中不住的向外渗着泥水。
“咚……”一声战鼓顺着河风远远传来,吴晨大惊之下向后望去。韦康的战船又将距离拉进了不少。淡淡的曙色中,几十条木船在水面一字排开。帅船上大大的青色旗帜清晰可见。
战国末年,邹衍创立“五行终始”说,或称“五德终始”说。“五德终始”说认为,朝代的更替是和五德相生相克对应的。如黄帝时土气旺盛,所以黄帝应土德。至夏禹时,木气旺盛,木克土,所以夏能代三皇五帝而统驭海内。商则尚白,白为金,金克木,所以商代夏。文王时,赤鸟衔朱书,火凤鸣岐山,周应火德而生,火克金,所以周代商。克火者水,代周者必应水德。
秦赢政对邹衍的学说极为笃信,因此秦尚黑色,兵士的战甲为黑色的铁片镶缀而成,称“玄甲”,秦军旗帜是黑色底面镶上黄字,官员的朝服也统统以紫黑色为主。秦统一六国后,“五德终始”学说开始深深影响历朝历代的统治者。
但汉朝到底应运五德中的哪一德,却是乱糟糟一团浆糊。
汉高祖刘邦时,阴阳家张苍认为汉应水德。而文帝刘恒时,贾谊、公孙臣等人上书,力争汉应该是应土德。“水”“土”之争,一争就是六十年。至汉武帝时,汉朝大儒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篇》中提出,商为白统,周为赤统,代周者黑统。由此汉武帝颁布法典,将汉应“土德”一事确定下来。
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根据《周易?说卦》中的“帝出乎震”一语,按照一套复杂而繁琐的规则而不是五行相克的原理重新排列古史次序,推算出汉应火德,上推秦为金德,因此就有了汉高祖刘邦斩白蛇是“赤帝子斩白帝子”的传说。
邹衍的五德相克说,刘歆的五德相生、相刑说在东汉时一直争论不休。汉光武帝刘秀倾向于汉应“火德”一说,所以东汉的兵甲、戎服的颜色以红为主。
至汉灵帝末年,南华子根据五行相生的“火生土”,汉既为火德,则代汉者应该是土,土色为黄,从而创立“黄天道”。南华子早死,他的徒弟张角继承南华子的衣钵,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掀起了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只是“黄巾起义”声势虽然浩大,没撑几年就被镇压下去。这给那些想代汉而立的人一个警示。联想到王莽篡汉时也曾大喊“新应土德”,大新朝却在短短几年烟消云散,所以“汉应土德”的提法一时之间又甚嚣其上。根据“五德终始”说,木克土,代汉者必应木德,木色尚青,曹操在收编青州的黄巾军后,统称部下为“青州军”,并将所有军旗的颜色改成青色。钟繇入主关中后,采用曹操的编制,将汉的红色军旗变为青色军旗。
吴晨望着在晨风中飘扬招展的军旗,心中叫苦不迭。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人倒起霉来喝凉水也塞牙。现下泡在水中,手上抱着半死不活的彭羕,两人一直抱着的浮木,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此刻也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情况本已算是糟糕透顶,韦康却又在这时候赶来。这次真要丧命于此?
“喂,前面的,投降免你一死,不然就将你碎尸万段……”一把尖利的嗓音顺着河风传入耳中。
吴晨心中一惊。战船与自己相隔还极远,但这人的声音却如近在咫尺。内力深厚,单凭这一人自己就不是对手,更别说还有几百兵丁跟在他身后。要是投降,那才真是要将我碎尸万段了。碰到你们,我还是有多远跑多远的好。手上加力,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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