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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了,时烨再重新调。
调酒的时候,盛夏就撑着头盯着看时烨的动作。他的目光很静,很专注,像是在读一本书。
时烨倒是不会一直看盛夏,他只会偶尔看过来,确认盛夏在看自己,满意了,然后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高策看他们,总觉得盛夏和时烨周身似乎有一种很难言说的气氛在,在彼此身旁时,他们的眼神、周身气场都是温和柔软的,你会被那种氛围渲染得有些恍惚,总觉得不太真实。
高策看得自己腻味,他低声对盛夏说:“在家还看不够啊?你也注意点。”
盛夏一开始没听到,高策又叫了他一次他才回神。
“他喜欢我这样看他。”说完盛夏笑了下,又补充,“我也喜欢。”
高策摇头笑了笑:“不过你跟他站在一起,确实挺好看的。以前总觉得飞行士缺点东西,你来后我才觉得你平衡了时烨。”
盛夏又转过去看时烨了。他说:“我们确实是平衡的。就是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
他说完,时烨抬着酒过来了,两个人交谈停了。
三人碰过杯后,高策转了转杯子,突然问盛夏:“其实飞行士真正成立,不是十年,是13年,你知道吗?”
盛夏怔了下。
关于飞行士更多的过去他并不了解,他只知道时烨很牛逼,肖想很漂亮,钟正是p大建筑学的高材生,每个人都很厉害,他们十年前第一张专辑就火了。
他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也很正常,没几个人知道,时烨也很少跟人提。”高策摇了下头,“那时候时烨还很年轻我和谢红就在这里开酒吧,那时候很多年轻乐队都在这儿演出,现在嘛,都是有头有脸的老大哥了。”
高策说了几个乐队名字,盛夏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都是很老很有地位的老乐队,只不过有的销声匿迹,有的变成老大哥,都是他记忆里很久远的名字。
“那时候摇滚不行,市场不好,刚过鼎盛期,就是红磡过了那阵,萧条期。”高策说,“时烨家里不管他,他辍学了。钟正嘛刚刚上大学,迟来的叛逆期,一边上学一边跟着他闹,缺课太多还差点被退学,肖想家里也不让她出来玩鼓。他们几个凑在一起,天天搞伤痛青春那一套。那时候已经有飞行士了,但他们是散的。”
时烨看着盛夏道:“别听策哥瞎说,也没那么非主流,就是大家那会儿都挺迷茫颓废。钟正肖想我们不是因为开心才一起做乐队,我们是因为不开心才凑在一起玩的,所以一开始很嫌弃对方。”
“后来我和谢红带着红雷乐队搞了一次巡演,他们也跟着去做了,48个城市,那是个冬天,因为要跨年,他们说自己都没家,让我带着他们出去。那时候他们甚至都没成年。”
时烨点头:“那个年代玩乐队,很酷很新潮,但也很难。”
高策举起一只手指,对盛夏说:“那时候一个乐队要做下去有多难,你根本无法想象。所有人都必须再做一份别的职业来养着乐队,养着梦想,养着自尊。我现在想一想,都不知道那会儿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时烨拿着酒,突然笑了下,但没接话,只喝了口酒。
“青春期,一个个脾气臭得要死,有几年三天两头说解散。”回忆起往事,高策表情变得柔和了些,“我试图说服他出唱片很多次,很多次,我说我捧你,我倾家荡产捧你,你一定会红,我签你,我把你捧到大红大紫。我知道时烨一定会红,那时候我几乎是肯定的,他一定会红。但这小子不乐意,我知道他只是喜欢漂着,喜欢弹吉他,喜欢把人比下去,说别人菜,说别人垃圾,喜欢被别人认可。”
盛夏听得很认真。
“就是那时候,谢红跟我说她想把酒吧卖了,她说她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去过别的生活,去帮助别人我们大吵一架,那时候我固执,她也固执,闹得不可开交。”
“我觉得她犯蠢,她觉得我虚荣。”高策摇摇头,“酒吧做不下去了,分账的时候都闹得很难看,算是撕破脸了,时烨知道。那时候我太需要钱了,我就是想做出点什么来,证明给她看我能把大家眼里小众的东西推向市场,证明这东西可以赚钱,证明做这个能让我们有好的生活,证明我们可以成功。”
“飞行士发第一张专辑的时候,我问过时烨。”高策点了支烟,“我问他,如果你永远不会红怎么办?他回答我说,他这辈子只会弹琴写歌了,不会再做别的。我其实当时觉得很可笑,因为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也那样想过,但我失败了,所以我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他比我强。”
“我能预料到他们会红。时烨的吉他封神,肖想年轻时打鼓的现场录下来你都不用修音,钟正是高材生,聪明又有想法。最难得的是他们的形象那么好,万里挑一,飞行士不火谁火?”
“他红了,跟我想的一样。红到”高策眯了下眼,“红到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层次。圈里圈外倒是开始喷他们了,说他们开始捞钱,做的歌越来越没灵魂,哪里还是乐队,明明就是偶像天团。”
盛夏本来想反驳,但面前的高策把杯子里面的酒一口喝完,突然对时烨道:“烨子,你还记得谢红是怎么跟我们描述她的理想的吗?”
“当然记得。”时烨点头,“她说她是小地方出来的,知道农村里能玩的东西少,精神物质都很贫瘠,而精神贫瘠是最为可怕的一件事。她说很多小孩子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没事情做,就在游戏厅台球室里面浪费时光,甚至会去打架,飙车,吸 毒,犯罪,扰乱社会。她想填补那种贫瘠,因为她认为摇滚乐本质是会给人力量的,如果用音乐代替腐朽的东西,能给更多人一个精神寄托,她也希望摇滚和音乐能成为一个健康的情绪出口。她还说过,自己一个人或许没办法改变很多,但力所能及地去试试看,去推广,去迈出一步,总会有一两个人会被改变。”
盛夏点了下头:“这个我深有感触,红姐是对的。如果我小时候没有听到那些歌,开始学琴,那我的人生大概也会不一样。”
高策看着面前的酒杯,突然沉默了。
他开始一言不发,看着那杯留给谢红的酒发呆。
这一晚他们清醒又不清醒,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受控制,譬如高策的沉默,和此刻没法掩饰的落寞。
他在想什么?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时烨从吧台里走出来。他本来想拉着盛夏走掉,把空间留给高策。但盛夏扯了扯他的袖子,又指了指舞台,说:“时烨老师,我们唱首歌给红姐吧。”
时烨跟店里的吉他手借了电吉他,酒红色,挺骚气的颜色。贝斯手和鼓手都认识他们,看着时烨一身正式的黑西装,笑了下说:“您今天怎么穿这个弹吉他?别说,还挺酷。”
他们沟通了下,最后唱的是bitter sweet symphony
酒吧里没有弦乐,时烨用吉他在前面垫了一段。他弹得很认真,这身衣服,这个地点,都让他不得不专注地面对此刻。
盛夏进了一段伴奏配合他。他们一字一句地唱,台下有人认出了他们,但此刻也没人在乎这些了,器乐和歌手把一切都淹没了。
这大概是时烨最疲惫也最彭湃的一次弹奏。他手有点抖,但在努力让自己把音推上去,把情绪加进去,把动作做得好看些。一定要好看些,不能出错,他怎么能出错,这是给谢红的送别曲,谁都不能出错。
trying to make ends meet,you're a sle to the mohen you die.
(为了生活,对生活屈服,直到死亡)
i'll take you down the only road i've ever been down'
(我将引导你走向那条路途)
盛夏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也是半明半暗的。
他唱这首歌的时候声音很薄,仔细听你会觉得盛夏像在漂浮。你看着舞台,会发现他和时烨的表情都那样迷幻,传递出来的声音是遥远又哀伤的,但他们的表情平静又克制,似乎在欢送什么,在眼角含泪,努力带着笑容,欢送什么的逝去。
台下本来有人想录像,但听着听着,大家的表情渐渐从激动狂喜平静下来,随着音乐变了心境。那声音迫近你,扼住你,席卷你的感官——
有个女孩小声说:“我觉得自己像在葬礼上,但又觉得自己在婚礼上。”
甘苦交响曲没有交响乐,只有在哭泣的吉他声,在出神的歌手,和飘忽不定的一首歌。最后场中静默,声音没了,他们营造出的,像天堂一样的幻景也没了。酒吧还是那个酒吧,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们下台后发现高策已经走了。
谢红的那杯酒还留在台上,没有人动过,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笑声爽朗的女人出现,把它一饮而尽。
时烨最后看了那杯酒一眼,才拉着盛夏,离开了这家酒吧。
他们把那杯酒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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