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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一声,发出了大股掌力。
密室内原本空间就不甚大,如何当得起这等劲道?
在轰隆隆一阵声响中,四壁皆摇——
在双方的力道猝然接触之下,过龙江的一身长披陡地凌空向后扬起,但他却能稳步原处纹丝不动。
凤姑娘功力毕竟略差一等,身子晃了一晃,约莫向后退了半步,雪白的脸上猝然涌起了一片红潮,随即又再消失,脸上便无任何迹象可资观察。
金鸡太岁过龙江脸上显示着简直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双眼睛几乎有所畏忌地盯在凤姑娘的脸上。
“当今天下,擅施无形罡气的门派不过三五,这其中多有牵连,姑娘你报上门派,免有误伤,请教——”
说话时,他气机内沉,一双眸子尤见菁华,足证明他早已作好了第二次出手的准备,果真是二度发掌,当较第一次更具功力,凤姑娘是否再能挺受得住,可就大有疑问。
凤姑娘偏偏却是好涵养,听了他的话,微微点了一下头道:“难得你竟然还会顾及几分故人之情,足见天良未泯,我的名字可不能随便告诉你,至于我从哪里来的你应该可以猜出来,用得着我说么?”
过龙江冷冷一笑道:“今日之势,即使姑娘道出了身分门派,也只怕难以自了,哼,你既练有无形罡气,当非寻常之辈,再请接我一掌便了。”
话声出口,不容分说,举手一掌劈面而来。
一旁的关雪羽看到这里猝然一惊,过龙江功力如何,他方才已有领教,以眼前情形论,这一掌外表看来,虽是不文不火,实际上骨子里,当是大有可观,偏偏自己此刻全身为对方毒息所侵,举动皆难,更无能出手相助了。
眼前这位风姑娘既练有“无形罡气”,当然大有来头,只是想来却绝非过龙江之诡谲阴沉可比,无如“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却是无能助她了。
心念方转,凤姑娘已出掌相迎,看上去与对方一般不文不火,“啪”一声,声音不大,却震得每人耳鼓发麻。
两只手掌其实并没有接触,当中间隔至少在尺许左右,只是内气的接触。
凤姑娘长长的一双眉毛,往上挑了一挑,白皙的脸上,再一次泛出了红潮,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金鸡太岁过龙江一声狂笑道:“好。”
只见他高大的身子蓦然之间往下一坐,右手举起,一只手掌黑同墨染,正是其仗以成名的“黑手功”。
关雪羽虽半身麻痹不堪,看到这里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他深知对方“黑手穿墙”功力,天下无敌,凤姑娘万难接住,自己焉能坐视?
万般艰难里,关雪羽举手发出一掌,这一掌是用“无形罡气”发出去的,虽是最后余力,却也非同小可。
关雪羽一掌发出之后,再也难以保持着原来坐姿,身子一软随即倒了下去。
过龙江一掌发出一半,猛然里感觉到侧面强力劈面,他久经战阵,根本不待与对方掌力接触,一闻其声,已知究里,心中一惊,不敢轻视。
浓眉乍挑,左手侧翻,劈出一股掌力,右手出势不变,照旧直向凤姑娘击出。
凤姑娘敢情是大有来头之人,就在过龙江掌势方自递出的一霎间,只见她双手一合,十指外翻,拧肩错臂,施出了极其诡异的一招。
过龙江乍见之下,神色一变道:“啊——”蓦地腾身,向外掠出了三尺开外。
凤姑娘竟然实实地接了他的一掌。
当她收势站好,那张脸看来更见苍白,却挂着一脸微微的冷笑。
现场这一霎,变化多端。
关雪羽自发出了最后一掌,似已余力用尽,原本尚能以内力锁住毒息,此时便无能为力,毒势既发,看来形同废人。
麦小乔站在母亲的身边,既感分身乏术,却有无限同情,心里涌上一阵难受,忍不住低头落下泪来。
过龙江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凤姑娘一人身上。
他似有无限的感慨,向着凤姑娘抱了一下拳,道:“姑娘是来自‘七指雪山’的传人,那可失敬了。”
凤姑娘微微点了一下头,缓缓地道:“我以为你早就应该看出来的……”
过龙江凌厉的目光,在各人的面上一转,恨恨地落向凤姑娘道:“这件事原与姑娘无干,你又何必。”
凤姑娘秀眉轻扬,插口道:“既已置身,又何必多言。”
过龙江浓眉乍展,杀机重现,一声冷笑道:“过某人生平言出必践,可不能就此坏了规矩,姑娘可以自去,只是这等人却要留下来。”
“太迟了……”凤姑娘摇摇头道,“除非你先杀了我。”
过龙江冷冷一笑:“这件事原与你没有关系。”
“不错!”凤姑娘微微一笑,“可是现在我却已置身其间,如果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就得把我也算在里面。”
过龙江呆了一呆,神色有异地道:“贵门不入江湖已有数十年之久,姑娘的出现,不能不令人有所怀疑。”
凤姑娘冷冷地道:“这么说,你仍然对我心存疑惑了?”
微微一笑,她随即探手翠袖内,蓦地自其间抽出了一根金色的长羽,晃了一晃:“你可认识此物?”
过龙江神色一凝点头道:“这就是了,姑娘竟是金凤堂的传人,失敬之至。”
凤姑娘哼了一声,收回了金羽道:“你现在总该相信了吧,莫非连凤七先生的面子,你也不赏么?”
金鸡太岁过龙江恨声一叹,只见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站定道:“好吧,当年断魂谷,凤七先生飞索救命之恩,过某不敢稍忘,今夜之后,两不相欠,就算扯平,若下次再见,却是另当别论,过某去了。”
话声一顿,人如狂风卷起,两扇门户一开复合,随即无踪,密室之内冷嗖嗖的,只剩下了满室清风<:"="_.。
凤姑娘这才似松下了一口气,取出绣帕一方,捂在嘴上轻轻咳了几声,就身边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霎间麦氏夫妇才似大梦初醒,抱头痛泣出声。
麦小乔十分憔悴地坐在椅子上,似是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关先生……他受伤了,快……瞧瞧他去……”
不意她自己中毒更深,说了这两句话,机灵一连打了两个寒噤,便似面人儿般,无力地把身子倚向坐椅。
倒是黄通兀自挺立如旧,他早已注意到了关雪羽,只是方才大敌当前,护主有责,无能分身,这时见状抢步来到了关雪羽跟前,伸手搀住他一只胳膊:“关先生你?”
正当他待把关雪羽由上扶起,却被另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那是一只十分纤细白皙的手。
“你不知道。”是凤姑娘的声音道,“还是交给我吧!”
黄通才发觉到,敢情对方已来到了眼前。
“是,”黄通后退一步,“姑娘偏劳。”
凤姑娘另一只手抄向关雪羽身上,竟把他整个托了起来,转向一旁,轻轻地把他的身体放在长案之上。
麦玉阶老泪纵横地偎上来道:“关先生……”
凤姑娘向着他微微摆了一下手,意思是叫他不要多说,麦玉阶心头一惊,顿时住口不言,他此刻心里乱极了,包括这位凤姑娘在内都是他的恩人,满腔感激,却不知向谁吐诉才好,摇头一叹,退向一旁。
却听得一旁麦夫人哭泣道:“老爷,快来看看吧,小乔她……不好了。”
麦玉阶吃了一惊,才注意到自己女儿敢情伤势不轻,但见她粉颈深垂,一头秀发长曳地面,显然已昏了过去。
屋子里一阵大乱,几个人都慌了手脚。
凤姑娘一只手正为关雪羽切脉,见状秀眉轻颦,道:“你们不要惊慌,她死不了的,还有我呢。”
麦氏夫妇正自伤心,聆听之下,全都止住悲声,大家的眼睛,都向这位凤姑娘望去。
凤姑娘轻轻一叹,在她来说,还不曾遭遇过今天这等尴尬之事,以她昔日之娇宠任性,行事果断,天大的事情,一经插手,快刀斩乱麻。无不干净利落,顺理成章,想不到眼前所遇,竟是这般碍心碍手,既不能狠心一变,便只得一一抚就,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与她昔日处事为人大相悖谬,却又奈何?
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面子上可不能不与闻问。
不期然的,落下来的眼神儿,正与关雪羽张开的那双眸子相接触,四只眼睛对望之下,后者眼神里显现着感激与祈求。
凤姑娘原本皱着的眉头,竟为之舒展开了,脸上这才微微显现出一些笑意。
“你醒了?”
关雪羽微微点了一下头,嘴皮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说“谢谢”两个字。
“你就别客气了。”
满屋子的人都注意她,她却似只注意着关雪羽一个人。
“这我可就放心了。”凤姑娘素手轻扬,把头垂向前胸,金带扎着的大束发掠向肩后,只是低眉看着他,“你果然内功精湛,要是差一点的人,只怕就醒不过来了。”
一面说,她探手身侧鹿皮革囊,取出了一个绿光铮亮,十分晶莹可爱的扁扁玉匣,打开匣盖,面色微异,迟疑着由里面取出了一粒丹药。
“这是金凤堂续命金丹,吃下去可以保住你真气不散,也可让你少受点罪。”
关雪羽感谢地微微点了一下头,只见他牙关紧咬,似乎连张嘴都无能为力。
凤姑娘怜惜地摇了一下头,伸出纤纤玉指,在他下额上微一着力,启开唇齿,乃将那扁圆粒的续命金丹放进了他的嘴里。
“很快你就知道它的灵效了。”凤姑娘打量着他的脸微微一笑,“我发现了你的一个秘密,原来你是燕……”
她原想说出“燕字门”三字,忽然感觉到关雪羽眼神里的制止之意,便临时止住没有说出,目光四下里一转,才似霍然警觉到,这屋子里原来还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的举动。
尤其是麦夫人,眼见爱女毒发,昏死当场,而现场又似乎只有这位活菩萨凤姑娘一人可以救治她,偏偏对方只似关心关雪羽一人,竟不把自己的女儿死活着在眼中,心里之焦虑沮丧便也可想而知。
凤姑娘轻轻地“哦”了一声,才似忽然想起来,正等待站起,却见关雪羽嘴唇里面蠕动,似有话待说。
“你有什么要关照我么?”
关雪羽自服下对方所赐赠的那粒续命金丹,虽只是片刻之间,却已有了妙用,丹田一暖,便有了无限生机。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总算能够开口说话了。
目光一转,视向一旁的黄通,又扫过毒发昏睡的麦小乔,最后又落向凤姑娘脸上,却是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凤姑娘点了一下头道,“你可是要我也救治他们?”
关雪羽点点头道:“姑娘高情。”
凤姑娘苦笑了一下道:“好吧!”
杏目一转,看向昏睡不醒的麦小乔,姗姗移步过去。
麦夫人老泪纵横地道:“好姑娘,快救救她吧,迟了怕来不及了。”
凤姑娘仔细地在麦小乔脸上看了看,惊道:“她原来伤得这么重。”
随即动手,一连在麦小乔全身点了十数处穴道,仔细再看却是毫无动静。
凤姑娘秀眉微颦,左右看了在场之人一眼道:“你们之中,哪一个精通气穴之理?可来帮我一下么?”
黄通原在一旁默坐不语,聆听之下,霍地站起来抖擞精神道:“在下听使。”
凤姑娘这才向他看了一眼,点头道:“是黄兄么?”
黄通抱拳躬身应道:“不敢,在下黄通。”
“你的功力确然扎实,很是难得。”凤姑娘含笑说道,“我原以为你受伤甚重,暂时不能行动了呢?”
黄通苦笑了一下,大步踏前。
凤姑娘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身上长衫尽湿,前胸处留有一大片血渍,不禁微微一惊,道:“你……果然伤势很重,到底伤在哪里?”
黄通一笑道:“不碍事,一时气忿,呛了几口沸血而已,姑娘事不宜迟,还是请先救治我家小姐要紧。”
凤姑娘看着他眉头微皱,颇似有些奇怪,她深精医理,如果真如黄通所言,呛吐几口沸血,在练武之人来说,并无大碍,只须调服几帖补元润肺的灵药,调养些时日定可痊愈,否则,情形可就不妙。
她虽然心生疑惑,但是黄通本人既如此自承,便不多疑。
黄通站在一旁,再次抖擞振作道:“姑娘请吩咐吧!”
凤姑娘点点头道:“你家姑娘虽是为金鸡太岁毒掌所伤,但亏了她内功底子颇好,看来真气未散,真要是真气散开,便是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闲话少说,我现在出手,用九转真力,护住她的丹田,你却要出掌,听我所报出的穴道,一一抚按她全身穴口,将全身穴路全数引通,这是很费力的,我只怕你身子吃受不住,你却要想想,不可勉强自己,否则更伤自己……”
黄通听罢她所言哑然一笑,道:“姑娘请放心,在下曾习十年‘碎马’之功,当不致误了姑娘的大事。”
凤姑娘微微地点了一下头,道:“这就很难得了,看来你与西北道的马二先生,是颇有些渊源了。”
她边说边自动手,先是搓动两只手,待到内外功力达到一个定数,才将火热的掌心,贴向麦小乔“气海”穴上,后者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黄通这时双腿跨开站立,频频提运着真力。
昔日原来是轻而易举之事,想不到现在行来,竟是这般不易,他屡试屡败,霎时之间已是大汗淋漓。
凤姑娘偶一抬眼,见状惊道:“你怎么了。”
黄通总算自将一口真力运接上,若有所失地笑道:“这就行了……姑娘请招呼吧。”
凤姑娘每见黄通,所行多异,越觉对方情况不妙,只是眼前已不容有所更异。
她冷冷一笑,锋利的目光直射向黄通脸上:“你这是何苦?”
黄通真力既接,一口真气霎时走贯全身,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容不发,只涨得面红耳热,双目如火。
“姑娘请。”
一句话说出,直有气冲发梢之势。
凤姑娘见状,轻叹一声,一连报出了“左右玄机”、“海底”、“扶桑”几处穴名。黄通应了一声,举掌待发,容得这只手掌,几乎已接触到麦姑娘胭体之一霎,忽然止住,微怔了一下,想到“大行不顾细节”,也就不再迟疑,随即按掌其上,即行推接起来。
凤姑娘原以为他伤势不轻,尚有些担心他内力不济,难免力不从心,却没有想到对方功力竟是如此充沛,与自己所发之真力一经会合,立时打开了一条通路。
“很好,就是这样。”
凤姑娘于是接二连三地报出了一连串的穴道名称,黄通果然不负使命,掌到力到,就这样一连百十掌后,眼见着麦小乔苍白的脸上渐次有了血色,忽然长长发出了呻吟之声。
凤姑娘这才点点头道:“好了,她总算醒过来了,你也可以喘口气歇歇了。”
黄通闻听收住掌势,一时气涌不已,似乎连张嘴说话都感困难,一张脸上黄中带青,汗下如雨,却不欲让凤姑娘与眼前各人看出他的窘态,自向一边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麦氏夫妇爱女心切,眼见爱女有了生机,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只管暗自庆幸,竟然未曾注意到功成身退的黄通。
那黄通果然是一条顶天立地铁汉子,只见他默默独坐一隅,褪下长衫,频频用以擦汗,万般痛苦,竟自隐忍不发,却是一声不语。
凤姑娘细察了一下麦小乔的脉搏,微似吃惊,是时麦小乔已睁开了双眼。
她眼见父母家人围在四边,心里一阵难受,竟自落下泪来。
麦夫人爱女心切,见状不免又是一番悲切,麦玉阶好言相劝,半天才止住了她的伤心。
凤姑娘细察了一下小乔的眼睛,微微摇头不语。
麦玉阶关心地说:“敢问姑娘,小女的伤势……”
凤姑娘道:“你女儿中毒很深,这是一门很奇特的毒,这个天底下,除了老金鸡本人之外,也许只有二三人能够化解,除此之外,家父的‘续命金丹’亦不过只能收一半的功效,却已是难能可贵了。”
麦玉阶抱拳道:“姑娘请告其详。”
凤姑娘点点头道:“这些话一时也说不清,眼前自然先保住令媛活命要紧……不过,这件事还有一个难处。”一面说着,她已探手革囊之中,取出了前见的扁玉药盒,打开盒盖,以之示麦家二老。
麦氏夫妇注意看时,才见那药盒敢情是空的,其中仅仅剩下一粒所见之丹药,凤姑娘苦笑了一下道:“这就是我为难的地方了,只怪我离山时,没有留意到此,半路上遇见了一位父执前辈,又问我要去了两粒,现在竟然不敷应用……”
说时,她取药在手,面色迟疑地道:“药只有一颗,如果给了令媛,便不能给这位黄兄,如果给了黄兄,令媛这边也有性命之危,这可怎么是好?”
麦氏夫妇这么一听,都不由傻了眼,他二人自是爱女心切,只是如果事关黄通之生死,只为救了女儿性命,便弃黄通性命于不顾,麦玉阶尽管怀有私心,大义当前,也不忍偏执一方了。
凤姑娘一双妙目,十分注意地观察着麦玉阶,倒要看看他如何决断。
良久,麦玉阶仰天一叹,点头道:“黄义士对麦家恩重如山,麦玉阶纵死九泉,也难报答其大恩于万一,看来小女命当如此,姑娘请不必迟疑,快将此续命金丹,为他服下吧!”
话声未歇,麦夫人忍不住先自发出了泣声,频频道:“老爷……老爷……你就忍心看着我们女儿死了么?”
麦玉阶顿足道:“住口,你就不要哭了。”
乍一转身,才发觉到黄通敢情已来到了面前,只见他深深向着凤姑娘打了一躬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只是伤了些肺气而已……麦姑娘中毒太深,略有迟缓,便有性命之危,姑娘自然是以解救我家姑娘性命为重……千万,千万……”一面说,一面频频打躬恳求不已。
凤姑娘轻轻一叹,道:“既然你也这么说,我也就无话可说了,好吧。”
转过身来,向着麦小乔微微点头道:“我虽赠药与你,你的性命却是这位黄兄所救,以后却不可忘怀呢!”
随即将手上续命金丹,效先前关雪羽一样,放入她嘴里,道:“好了,无论如何,你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麦小乔嘴虽不能说,心里却是明白,一双含泪的大眼睛,只是在凤姑娘与一旁伫立的黄通身上转动着,千恩万谢俱在不言之中,不觉清泪两行,顺腮淌下。
黄通伫立一旁,眼看着麦小乔把一粒续命金丹吞下腹中,才似松下了口气,无如他伤中要害,早已是强弩之末,一鼓作气,拼死不倒,到底也已到了尽头,此刻心里一松,中气不接,正是灯干油尽,哪里还能再强自?身子一歪,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大家只顾注意着麦小乔服药之后的变化,竟是没有注意着他。
这一切却似乎只看在了嘴不能言的麦小乔眼中,她的身子猛然间为之一阵颤抖,眼睛里的神采显示着极度的惊讶。
各人才似有警觉,发觉到黄通的有异。
事实上黄通倒后的身子,并没有真的摔倒地上,却有一只有力的手,在他倒地之前,先已经托住了他的身子。
对于关雪羽这么快速的复原,大家均表惊异,幸亏他的及时伸手,已托住了黄通直直下倒的身子。
然而,这样并不能便使得事情变得更为乐观。
凤姑娘吃了一惊:“他怎么了?”
关雪羽虽然已能行动,那是仗恃他早已具有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内功根底,要是谈到功力的复元,距离尚远。
“黄兄……他不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对于饱受惊吓的麦家各人来说,心情之所能承受,几乎已到了极限。
麦玉阶“啊”了一声,率先抢步过去,紧紧地捉住了黄通的一只手。
一只冰凉的手。
一阵心惊,麦玉阶几乎要昏了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关雪羽道:“他……怎么了?”
关雪羽神色黯然地摇摇头,轻轻地把黄通身子,放在了长案上,转脸看向凤姑娘。
“姑娘,劳驾。”
凤姑娘默默地点点头,向前靠近一步,缓缓伸出手,切住了黄通脉道。
其实,无须切闻其脉,凭着她敏锐的观察力,只在黄通脸上扫了一眼,已知其大概。
“太迟了。”
缓缓地松开了切住黄通腕脉的手,凤姑娘摇摇头,一双眼睛盯向关雪羽,苦笑了笑:“真气已散,六脉俱开,我是无能为力了。”
各人聆听之下,无不神色黯然,尤其是麦玉阶,忍不住落下泪来。
关雪羽轻叹一声道:“士为知己者死,看来这位黄兄确是如此了。”
说话时,只见长案上黄通的身子,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一双原本深锁的浓眉,忽然往两下里一分,倏地睁开了双眼,却把一双昏浊泛黄的眼睛,盯向表玉阶,嘴唇蠕动了一下,未闻其声。
关雪羽神色颓然地道:“黄兄像是有话要说——”
一言甫出,麦玉阶已痛泣出声,道:“兄弟……我害了你……你是我麦家生生世世的恩人,我对不住你。”紧握住黄通的一只手,麦玉阶声泪俱下,闻者无不动容。
凤姑娘一霎间也似为之心酸,垂下头,紧紧地咬了一下牙,却把噙在眼睛里的泪水,硬生生的忍了回去,长久以来,在她出生的那个神秘地方——“七指雪山”,那里长年难见日月,所见皆是冰雪,再加上幼承的严厉调教,冷酷的武功淬练,琢磨出她看似无情的偏激个性,生为女儿身,却像比男人更要强好胜,她是不轻易流泪的……
看着黄通待死挣扎的脸,她冷冷地道:“他像是有话要说,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吧。”
右腕轻启,一只素手,已经贴在了黄通右胸心腔之上。
像是触了电也似的,黄通身子一震,乃自大口呼吸起来,一丝惨笑,挂在他黄蜡也似的脸上。
对着凤姑娘他微微点头,表示了他由衷的感激,这才把迟滞的目光,转向麦玉阶。
“有件事,在下要告诉大爷……”
“兄弟……你可别这么称呼我……我愧死了……”麦玉阶老泪纵横,声音沙哑地道,“有什么话说,你就只管说吧……老哥哥今生不能回报,来生变狗变马,也得为兄弟你办到,黄……兄……弟……”
末后三字出口,麦玉阶大声抽搐不已,一张脸白中透青,显然悲伤到了极点。
“大爷不必伤心。”黄通讷讷道,在下此来原就存有必死之心……有件事,大爷还不知道,当年横行京都的大盗黄虎,就是在下的先父。”
麦玉阶不由为之一愣,勾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一件一件的却有些记忆不清,只管愣愣地看向对方。
“大爷莫非忘怀了。”黄通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接着道,“先父被擒之后,论罪当斩,各方会审皆道先父罪有应得,惟独大爷独排众议,声言先父之义行三件,以之功罪相抵,乃是免其一死,发配西疆。那年,在下年方稚龄,于襁褓之中,随父流落边荒,父子相依,备尝人世辛酸,先父在有生岁月中,无日无时不念及大爷赐生之恩,要在下刻刻谨记,不可稍忘……到先父去世之后,在下苦练武技,重入中原,曾三度察访大爷踪迹,不得要领,直到去年,才探知大爷原来归隐此乡……这才辞千里……前来投奔,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得能……拜……”
说到这里,话声中止,只见他上胸频频起伏,一双眸子怒凸如珠。
凤姑娘心中一惊,忙自把俯按在对方胸上的那只手向后快速收回,却已难止其势,即见黄通背脊向上一挺,一口血箭,直喷而出。
由于力道至猛,这口血足足喷出了丈许来高,砰然作响直击于顶壁之上,怒血四溅,洒下了一片血雨。
各人触目惊心,无不骇然。
黄通这口血一经喷出,诚所谓“灯枯油尽”,双腿一伸,便自去了。
却只见麦玉阶一声狂呼,紧接着也倒了下去。
凤姑娘眼明手快,举高手一抚,麦玉阶猝呛一声,才苏醒过来。
她虽冷漠成性,眼见了这一切之后,亦不禁为之动容,叹息一声,转身步出室外。
关雪羽乃自张罗着吩咐眼前各人,将小乔、麦氏夫妇搀扶内室休息。
各人离去之后,他重来到黄通尸身之前,注目片刻,心中难以释怀,有件事他不大明白,想到了自己传家至宝“护身宝甲”,便伸手向死者胸间探去,一模之下,竟是空无所有。
这件事其实也不难理解,深精武技内功的黄通,若真的穿有燕字门至宝护身宝甲,即使是金鸡太岁过龙江掌力惊人,也不致便为此送命,反观之,并不诸武功又复年迈的麦玉阶,却能在身中过龙江掌力之后,并无大碍,岂非有些于理不合?
如此看来,答案便似乎只有一途,便是,关雪羽虽有借爱黄通之心,将传家至宝护身宝甲,私相借与,无如黄通报主心切,却暗里又将宝甲转借与麦玉阶,如此一来,麦玉阶幸运地得以保全了活命,黄通却自丧其命,生死有命,端是关雪羽始料不及了。
伫立在黄通灵前,想到了此人之大义节烈,不愧顶天立地一条汉子,他既是早已有报主捐躯心意,求仁得仁,命有所归,外人便难以左右其间了。
关雪羽这么想着,真有置身冰炭之感,他随即脱下外着长衣,将之覆盖在黄通灵体之上。
秘室内的热闹厮杀景状,一变而为眼前的冷清如斯,瞬息万变里藏匿着人生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从而像似悟出了什么,却又是那般飘渺不着边际,关雪羽侥幸地逃过了一场大难,想到了出云和尚的行前忠告,竟然含蓄有几许天机,设非是凤姑娘的及时现身相救,自己眼前只怕也已作了古人,从而对于那位凤姑娘,生出了无限感激之意。
一想到凤姑娘,才使他警觉到对方的不在眼前。
关雪羽转身踱出秘室,正逢着麦家的管事麦丰张惶而来。他手上掌着一盏灯,身后紧跟着老奴麦贵。
双方乍见,麦丰哆嗦着道:“那不是关先生……么?那位凤……姑娘呢?”
原来麦丰原本跟小乔在一起,眼见金鸡太岁现身,一时心胆俱寒,不待进入秘室,就地先掩藏了起来,事后才自现身,兀自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关雪羽摇摇头道:“我也正在找她,七爷仔细料理黄兄的后事去吧。”
麦丰听到了黄通之死,忍不住唏嘘出声,一面用衣袖拭着脸上的泪,频频点头道:“关老师你放心吧……我家老爷已有交待……我这就不耽搁了。”
说着拱拱手,随即同着麦贵匆匆赶向里面秘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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