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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风挖着鼻孔,越听越厌烦。听到后来可真忍不住了,他霍地站起来抓住自己的呢帽,嘻嘻地笑道:“姐姐,别罗嗦啦!你一定是个共产党吧?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用手轻浮地向道静的脖子上一抹,放低了声音,“啊,可留神你的脑袋呀!”
道风走了半晌,道静还站在地上。“傻透了,我都说了些什么话呀?”她愣愣地想,“以为是弟弟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谈吗?‘对那般人,你干吗那么诚实?’”她突然想起徐辉的话,好像重重的挨了一鞭子。渐渐,她从亢奋中冷静下来了,想起徐辉在她耳边所说的话:“明天傍晚在家等着,会有人把你带走。千万机密!任何人也不要叫知道。”她笑了。她摸着自己发热的脸轻轻地嘟囔着:“比起她来我真是一个大傻蛋!”孤独的感觉消失了。她被随处都能遇到的人类最珍贵的同情与正义的支援鼓舞着。她想:生活的海洋,只要你浮动、你挣扎,你肯咬紧牙关,那么,总不会把你沉没。她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幻想着即将到来的新的生活。忽然徐辉的话又锐利地刺到她的心里:“你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被捕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她撂下手里的几本《世界知识》,坐在床边沉思起来。她想,除了余永泽和王晓燕知道一点她的情况,而最近最清楚她的情况的只有戴愉一个人了。余永泽还不致告密她;而纯洁正直的王晓燕更不会;可是戴愉又怎么可能呢?他是革命同志呀?她茫然了,想不出个究竟来。
“你干吗那么诚实?简直可以说是傻!”她又想起了徐辉的话,自己嘲弄着自己。“叛徒——难道革命阵营中就没有一个叛徒吗?”卢嘉川在最后一次见面时就告诉过她,因为出了叛徒,许多同志才被捕的,这样一想,她觉得戴愉有许多行迹可疑。可是,才一这样想,她又立刻责备起自己来:“不,不,绝不可能!”她又推翻了对戴愉的怀疑,觉得这是无稽的想法。
黑夜,她灯也没开,一直躺在床上七上八下地想着,不知应当如何去认识这些问题。这时,她的心头忽然拥塞了许多言语,她要把这些言语告诉什么人。她渴望、她窒闷。卢嘉川——她最敬爱的人如果这时在这里,那,一切该是多么不同啊!一想到他,她就霍地跳下床来扭开了电灯。她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她要写。
“卢兄:”她坐在桌前写了这两个字又把它抹去,接着再写下去就不提名道姓了。
我最亲爱的导师和朋友:在北平,在一九三三年的十月十九日我写这封信给你。可是,此时我不知你在何处,在什么监狱,甚至遭受了什么样的命运,我全不知道。然而,朋友,我不能不写呵,我要告诉你,有许多话要告诉你。首先告诉你最重要的一点,你听了是会高兴的,这就是:我已经从过去的彷徨、犹豫,坚决地和你走到一条道路上了。我已经战胜我身上那种可怕的小资产阶级的毒素——留恋旧的情感、无原则无立场的怜悯,而投身到新的生活中了。具体地说,我已经离开余永泽了。
想起过去一年多的日子,朋友,我是多么沉痛、悔恨、羞愧难当呵!我去找李大嫂的那个夜晚,回来之后,你已经走了,接着你就被捕了。在你遭遇危险的时候,我没有能够及时帮助你,这是我终生难赎的罪恶,是我永不能饶恕自己的过失。但是,我没有被这种悔恨的心情压倒和吞没,所以,我不请求你的宽恕,我只想告诉你:你被捕了,但是,我又起来了。而且,我相信会有千千万万像我这样的青年也站了起来。虽然,我很幼稚,绝不能和你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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