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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下文学 www.xbxwx.in,最快更新山海洗剑录最新章节!

赵长生摸了摸肚子一脸苦笑,赵思思也摇了摇头,神采奕奕的青年只得自己再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差五六天而已,你看思思是个少女模样,我是个满脸胡茬子的青年人,长生还是个孩子!”

    赵长生一脸羞愤,颓然坐下看着张木流,没忍住开口道:“前辈,不对,是张大哥!我都十五岁了,孩子什么的太不好听了。只不过实在没想到,从小耳朵里灌满了的那个孩子居然是你。”

    赵思思点头称是,也跪坐在张木流旁边,开口道:

    “小时候老是听娘亲提起你,后来长大一些了,我问娘亲既然想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你,娘亲说那孩子是个苦命孩子,注定很小就要背上重担子,我和你爹得在他需要的时候推他一把。张大哥,爹娘这么些年没寻过你,肯定有他们的原因的。”

    “姐,我记得老爹也说过,咱俩宫里的兄弟姐妹一群一群的,虽说都沾亲带故的,可若是他倒了,这帮亲戚绝不会因为什么血亲而放我们一马。唯独有一个孩子,他答应过爹,妹妹他会照顾好,将来要是多个弟弟他一样会照顾好。”

    张木流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赵思思的头,又伸手搂住赵长生的肩膀,抬头看着淡疏星辰,声音温柔:

    “是的,我答应过的!”

    ……

    天蒙蒙亮,万千早已打好了水放在马车前。胡洒洒迷迷糊糊被叫醒,揉了揉眼睛后飞快的洗漱完就奔向张木流去。本就不远,加上换了粉色长裙的小女孩又是飞奔过来,还没到张木流跟前就看见一个青绿色长裙的漂亮姑娘在张木流身边,小姑娘马上就撇起了嘴巴。

    小姑娘站在张木流旁边盯着赵思思,像是防着野狼的牧羊犬,憋了半天后朝赵思思做了一个鬼脸。赵思思哭笑不得,这小丫头乱想什么呢?胡洒洒回过头拉着张木流的手一甩一甩的,撇着嘴略带哭腔:

    “姐夫姐夫姐夫!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姐姐的事儿啊!和尚都说了色即是空,这妮子虽然有几分姿色,可跟我姐姐差远了,你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张木流一把按住小丫头的头,没好气道:

    “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妹妹。还有你叫谁妮子呢?你一个半大丫头片子坏心眼忒多,等你回家去准挨你姐姐揍。”

    胡洒洒一听,从张木流手里挣脱跑到赵思思旁边大声说了一句姐姐我错了!

    赵长生站在远处看戏,见哭笑不得的赵思思看着自己,赵长生只得摊了摊手。好似赵思思在问道:“这咋回事?”,赵长生回道:“那谁知道去!”

    有一位小王爷和一位郡主带路,进城自然是很顺利的。胡洒洒自从知道了赵长生是未来的大宋亲王,就一脸不可置信,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个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傻傻都能做一国王爷了?胡洒洒想起那天这个傻小子端着一碟牛肉看姐夫打架就觉得好气又好笑,这样的都能有机会做王爷?

    胡洒洒一路嘀咕,不时还转头看看那个不知什么时候换成皮甲背上还有一个特大号阔剑的少年。张木流躺在青驴背上往前去,长安城几座城门连接的主干道路皆是石板路,却只是繁华地段而已,多得是碎石铺设两侧深挖排水渠的土路,但凡下雨依旧泥泞不堪。赵思思看着吃瘪的弟弟辛苦憋笑,好像除了生气时的爹娘和自己,这小子谁都不怕。小时候太子抢了自己一把很漂亮的小刀,这小子硬是追到东宫锤了太子一顿把刀抢回来了。事后东宫詹事狠狠参奏父亲一本,说教子无方,结果皇帝笑着说小孩儿打架嘛,何况堂兄弟,不用追究,这才平息此事。

    当然现在赵长生怕的人还要加一个张木流。

    亲王府都是在宫城边上,唯独轩王例外,说要把王府建的远一些的时候,大臣们全都反对,然后这位赵轩亲王谁也没搭理,直接把王府建在长安城的东北角。张木流一行人是西门进来的,要穿过长安城才能到王府,可一队人连车带马的,走的十分不易,再有小王爷带路,也不能强把旁的车马赶出去。终究是东胜神州有数的大王朝,京城之繁华随处可见。

    胡洒洒非要跟着张木流去王府,谁也拦不住,张木流说跟着无妨,你们就在长安玩耍几天,到时候我把她给你们送回去。廖先仁与万千商量了一下索性就同意了,一行人找到客栈后便要分开。廖先仁带着车队,拉着几车无关紧要的东西路过一个打着酒幡的地方,门头两个字“鹊桥”,就觉得这个客栈好,可万千千万个不答应,于是便只能再寻一家,最终在一家叫“游方”的客栈歇脚,张木流也说名字取得好。

    胡洒洒终究才除去自身法印,难免有些本源缺失,趴在张木流背上睡的极为舒坦。赵思思看着张木流背上的小姑娘,心里暗道:“怎么就才差几天啊!”

    “思思,这些年来干爹干娘身体可好?”

    赵思思还未开口,最后方牵着毛驴的赵长生就急忙搭茬儿:“那俩人一天把我和姐姐都要酸倒牙,身体倍儿棒!老爹一天该打拳打拳该练剑练剑,老娘就是各种花儿弄的满屋子都是,大哥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赵思思瞪了赵长生一眼,后者马上闭嘴。

    “木流哥,他们原来都挺好的,三年前的大年初九,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去宫里和皇叔吵了一架,皇叔不见他,他就站在御书房外面吼着骂,说什么忘恩负义,他瞎了眼了当年帮你,还有很多话听说骂得很难听,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第二天回来后我娘就骂我爹,我们都不敢去劝,爹也不还口。从那儿开始,爹每天练功比以前更勤快,娘也每天栽花种树比以前多。”

    张木流闻言点了点头,三年前的初九,自己初六离家去往甘州的。

    “没事儿,干爹就是那个脾气。我小时候跟一个只知道名字叫麻先生的人学剑,干爹非说教的狗屁不如,就堵在人家住的小茅屋前说要打一架,后来不知怎么就躲在自己屋子里好几天没出来。”

    赵长生凑上前去悄悄说:“那应该是被打了!”

    “我说你小子小时候调皮应该赶得上我吧?”

    张木流斜眼看着背剑少年,旁边的赵思思捂着嘴偷笑,赵长生闻言也憋着笑。不骑驴也刮了胡子的张木流看向赵思思投以询问眼神,赵思思想了想后:

    “我爹总是骂长生,说‘你要是赶得上你那个没见过的哥哥一半儿调皮,我都不至于找不到理由打你’,后来娘亲也说,说哥哥小时候那是门前小霸王!只要自家门口过去人,甭管认不认识,上去就要戳人家几剑才罢休!”

    张木流赶紧解释道:“是木剑!”

    那两人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赵思思接着说:“伯父其实都不想打你,天天打都打累了,可架不住你找打啊!你一天出去不是打这个就是揍那个的,人家找上门还把人家再打一顿。所以说长生再调皮也是够不上哥哥你的。”

    张木流破天荒有些难为情,想伸手捂脸,又怕弄醒背上的小丫头,便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三人正有说有笑往前走,一匹黑马横冲直撞的冲了过来,一条街上鸡飞狗跳的,直到张木流一行人近前也未见勒马。赵长生皱着眉头等着马冲过来,一手按住马头,马背上的人往前一坠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在赵长生旁边。

    那人一脸嬉笑看着赵长生,又咧嘴看着赵思思,才开口:

    “原来是小王爷与郡主啊?小道着急去见师父,冲撞了二位,切莫怪罪啊!”

    赵思思面无表情看着这个道士装扮的少年,赵长生已经把剑立在身前。

    张木流背上的小丫头揉了揉眼睛,拍着张木流的肩膀打着哈欠问道:

    “咋回事儿啊!怎么一下子这么吵?咦,好些人啊!”

    张木流放下胡洒洒,拉着小丫头的手说道:“没事儿,两头畜生在街上横冲直撞伤了人,给长生拦住了。”

    小姑娘哦了一声,说长安城的畜生也太不安生了。

    道袍少年先是眯着眼看了看张木流与胡洒洒,然后又咧嘴笑了起来,笑的十分阴翳的小道士目光直视着张木流,张木流回报以讥笑,松开胡洒洒的手后走到前方对着那个护国真人亲传弟子说道:

    “与我扮笑面虎?!”

    道袍少年咧着嘴说:

    “想学那过江龙?”

    ……

    剃了胡须的张木流瞧着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赵思思与赵长生兄妹两个分别站在张木流两边,略微靠后些。

    赵思思面无表情看着那个改姓为鱼的少年,自家兄妹两人是从来瞧不上这个美其名曰为求道而弃了凡尘家门的“软脊狼”。其实压根儿就不需要木流哥哥去打他脸,自己和长生随便谁甩一巴掌过去也能让他七荤八素,唯一能让人忍着不出手的理由,无非是他背后站了个越来越名不副实的护国真人而已。

    张木流看着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少年再度开口:

    “在这等我这么久就为了撩一句狠话?”

    少年鱼沾霖有些讶异道:“怎么就是等你了?”

    张木流答非所问:“在这里打?”

    鱼沾霖倒是回答颇为爽快:“都可以啊!”

    “两位还是换个地方吧,长安城可禁不起别古兄与小真人的三拳两脚。”

    远处走来个白衣公子哥儿,长得十分俊美。一边走一边把扇子折起来,到几人近前对张木流与鱼沾霖拱手行了一礼,又转头分别对赵思思两兄妹,叫了一句思思姐,长生弟弟。

    赵长生就要跳起来踹这个讨打的堂兄,那白衣公子躲在张木流旁边苦笑道:“你有完没完,不就是抢了思思姐的一把小刀嘛,这么多年还记仇?”

    张木流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准备起脚的持剑少年才作罢。这位当朝太子倒是没有什么架子,除了长得太好看有些惹打外,暂时还没有让张木流厌恶的地方。

    太子也对张木流回以笑容,转过头看向鱼沾霖时便不再那么和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护国真人座下首席弟子,啧啧道:

    “莫是护国真人当真以为自己能在我宋境只手遮天了?或者是觉得我赵氏可欺?”

    鱼沾霖笑着回答:“岂敢岂敢,天下是你家的。”

    太子冷哼一声!方才看似在与鱼沾霖言语交锋的太子赵戮,其实悄悄传音张木流:

    “陈束城拜了先帝遗妃做干娘,现如今是护国真人极力推荐接任霄仇府驻使的人,父皇一时间也是难以下手,还望张大哥暂且忍耐,赵戮日后定会给三位一个交代!”

    张木流心说这两个傻货怎么就直接找上了赵氏,于是传音回了两字:“好说!”

    架也打不起来了,张木流返回去牵着胡洒洒的手继续往前走,也不再与那位大宋太子言语,跟鱼沾霖擦身而过时才与那位瞧着讨打的少年传音道:

    “别着急,我们有的打,你回去先问问鱼梦梦敢不敢让你与我打,输了会死的!太白山那点儿小伎俩也恶心不到我的。”

    鱼沾霖猛然收起笑容,面色有些发白。鱼梦梦这个名字,世上知道之人绝对超不过一手之数,因为知道的人,多半也知道自己师傅的古怪癖好。

    张木流拉着青驴,青驴驮着胡洒洒,左右是轩王府的小王爷与小郡主,几人缓缓离去,那位太子看着鱼沾霖,丝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眼神,走过去拍了拍面容僵硬的少年肩头,淡淡开口道:

    “怕吗?不用怕我知道你怕,因为我也怕啊!”

    ……

    胡洒洒又重新爬到了张木流背上,说是比麒麟背舒服多了。对此张木流也只能苦笑,这小丫头像是赖上自己了。

    其实对旁人而言,都看得出来胡洒洒对这个又换了灰袍的青年表现出的亲近,可也唯有张木流知道,她一定是久违的没这么放肆与人玩闹了,之前种种的顽皮只是想让人放弃她罢了!

    想要让人承认自己,对别人来说很难。想要让人放弃自己,对自己来说很难。

    第一次离开小竹山时,张木流才十三岁,依旧是自小就爱穿的一身黑衣,那时的青驴也还不会人言。大姑姑缝了一个花儿特别多的的百宝囊,里面装的满满的通宝钱。奶奶把斤两比较重的几颗五铢钱缝在了袖子里,说百宝囊的钱就够你路上花了,到了地方之后多花自己的钱,少花别人给的。

    那时的张木流已经练了许多年剑,练的也只是持剑、挡剑、出剑!那段时间的张木流特别郁闷,脸蛋儿煞白的小男孩一天天在小茅屋边儿上抡剑,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蹲在茅屋后面小声抽泣,那个一脸胡子茬的中年人只说:

    “现在的你还拿不起来剑,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有能力拿的起来了,再学剑术!”

    出远门之前,最远只走到过小竹镇的少年,也在路上遇到过愿意带着他的一群糙汉子,那群人带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年龄的少年。那年张木流跟着马帮的商贩第一次到长安城,也在那个叫“游方”的客栈歇脚。之前也路过了许多小城,但这群糙汉子也未曾怎样打扮自己,直到在游方客栈,这群人个个剃了胡子换了衣裳,特别是看到一路跟自己玩儿的很开心的少年梳理好头发,换了一身锦衣,张木流便站在门口看着那群人不知所措。

    这件很小的事情,给向来以为人生而平等的少年一个巨大的讥讽。

    离开长安以后,独自往南而去,少年把缝在袖子里的五铢钱掏出来一枚,买了一身与同龄人相仿款式的衣裳后,这才觉得走路时能把头抬起来了。

    一路上也遇到了很多对那个年龄来说的糟心事儿。与人交谈总想掩饰自己的出身,也编了许多的不切实际的言语讲与旁人听。可其实初涉江湖的少年不知道,他口中的那种人往往分两种,一种是即便其身家不菲,也只会与常人无二。另一种就更简单,常人出没之处,你是看不到第二种人的。

    直到那场大梦之始,少年与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泛舟在彭泽。正是酷暑时节,水面行舟之人颇多,少年看到离自己小船极近的一艘大船上,好像是不同地方的学子在这里游湖论文,各自说了家乡何处姓甚名谁。

    其中有一个说着蹩脚中原官话的青年,说自己于古羌国而来,旁边便有学子讥讽道:

    “古羌?是梁国的一个小县治吗?”

    那名自称吉阿木的青年先是眉头微皱,然后才笑着回答:

    “边陲小国,虽不值一提却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船舱里的老人忽然一声哀叹,少年张木流第一次羞愧难当。

    也是从那时起,即便已经入梦的少年在那不知尽头的梦里,学了枪,却从来不敢持剑。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持剑一事在麻先生嘴里是那么难的事情。持剑之人若是没法儿与心中那柄剑坦诚,那即便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绝世好剑,也只是杀人器而不是剑。

    梦中没有仇池旧地,那个在梦中长大又长大的张木流便说自己是个游侠儿,乡下人!

    梦醒之后,老人用最后一口气对着脸蛋儿煞白眼神空洞的少年说道:

    “岂能尽如人意!”

    张木流扶着船帮看着再无进气的老人说:

    “但求无愧于心。”

    失魂落魄的张木流葬下这位逼着他一梦筑基的老人,骑着毛驴到了洪都城。在一处湖畔的宅子前抬手敲门后,出来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妇人,两人对望着怔怔无言。

    张木流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已经干枯到认不出的葡萄籽儿,梦中死死生生无数次,早把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不知丢在何处的少年,此刻终于寻回一些旁人眼里只是不久前的稚气,积攒了千年的委屈也终于失控,满脸泪水的张木流对着那妇人说:

    “说好了回来与我一起种在院子里的,来年就不用花钱买了,可怎么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我都忘了娘亲到底是圆脸还是瘦脸了!”

    美貌妇人瞧着煞白脸上挂满泪水的少年,一把将少年搂在怀里,自己的眼泪一样再也收不住,只是不停的哽咽道:

    “流儿,对不起!”

    张木流与初次相见的娘亲一起过完了仲秋。后来在九月初三那天,美貌妇人给张木流做了一碗面,张木流吃的津津有味。一个偎在妇人怀里的女童,抬头问妇人:

    “娘亲!怎么就有哥哥的面,您的呢?”

    妇人揉了揉女童的小脑袋,看着张木流说道:“从前没法子给他过生辰,我便把这天当作了自己的生辰,替他吃上一碗长寿面后,就好像我还在他身边!”

    ……

    对于背上的小丫头,剃了胡须的张木流其实也很喜欢。在于当初河畔把自己撞飞时并没有觉得“一个俗世书生而已,能拿自己如何?”也在于驿站看见自己这个吊儿郎当的胡茬子就要惨遭殃及时的眼泪,当时若是没有那几分眼泪,张木流断然只会受那持刀大汉一击后装睡过去。

    终究这个趴在他背上指东指西的丫头没让人失望。

    赵思思在一旁逗弄胡洒洒,赵长生心惊胆颤的在后方牵着青驴,还一口一个青爷,说到咱家之后我用上等的草料伺候您!在青驴一个冷漠眼神后,少年便装作从来没说过什么。

    说是东北角,其实离宫城不远,只不过要以正门出宫再往轩王府上就费劲了。赵长生与赵思思走到前方与门房打了声招呼,老门房看了看张木流,流露着一脸笑意就往内苑跑去。张木流看着门口高悬的“轩亲王府”四个大字,心中同样十分激动。把胡洒洒缓缓放在地上,再拉着小姑娘的手,喃喃道:

    “终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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