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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猫鬼的宝藏
天素站立不动,拿不定主意是否离开,她的目光从东向西缓缓扫过,心子跳越来越快,强烈的恐惧攥住女孩,她的双腿微微发软。
“嗐!”萧堇走了过来,“你会寒羽天针?”天素怔了一下,转眼看向女犯:“你知道‘寒羽天针’?”
“当然,”萧堇点点头,“那可是灵昭的绝技。”
“灵昭”两个字像是一道雷电击中了天素,她直勾勾盯着对方:“你认识我妈?”
“呵,”萧堇笑了起来,“你果然是她的女儿。”
“她在哪儿?”天素失去冷静,一把扣住萧堇的胳膊,女犯看了看她的手,轻轻挣脱出来,漫不经意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天素被她的话夺走了元神,乖乖地跟着萧堇,走向神殿一角,经过的地方,女犯们肃然起身,自行让出一条道来。天素有些奇怪,可她的脑子全被母亲的下落填满,腾不出任何余地来进行思考。
萧堇坐了下来,打一个手势,几个女犯各自拿出食物,默默凑成一份。萧堇推到天素面前,说道:“吃吧!”
“我不饿,”天素固执地问,“我妈妈在哪儿。”
“先吃东西,”萧堇用手托住下颌,“这是我的条件。”
女孩瞪她片刻,女犯没有退让的意思,天素只好呼出一口气,埋头把食物一口气吃光,放下餐具说:“可以了吗?”
“可以了,”萧堇盯着天素,沉默了几秒,缓缓说道,“你妈妈,她死了。”
嗡的一下,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声音、人影,乃至于整个盘古神殿都不见了,只剩下天素一个,不能动弹,无法思考,只有三个字在她脑海里不断地盘旋:“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还记得那年冬天,最温柔的哥哥已经去世了半年,苍龙人的叛乱也接近了尾声。她和母亲每天都在转移,身边的叔叔、阿姨不断地消失,有的死了,有的逃了,当他们逃到灵枢山的小屋,一共只剩下三个人——妈妈,戴瑶姑姑和她自己。
那时的她太小了,这让她永远憎恨自己的年纪。长久的颠簸让她疲惫不堪,于是躺在草荐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心旷神怡的好梦,梦里面,爸爸和哥哥都还活着,大家聚在一起跳着飞天舞,神龙一边吟啸,凤凰为他们伴奏……可她终于从梦中惊醒,耳边传来犬妖的狂吠,还有狮鹫扇动翅膀的声音。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戴瑶姑姑拎着毛笔,愤怒地盯着屋门,妈妈却坐在床边,摸着她的头发,看她的目光有些哀伤,天素还记得她的话,妈妈说:“天素啊,你的头发真美……”
接下来,屋门被炸开了,她清楚地记得闯入的每一个人,巫史排在第二个。没有任何交谈,战斗立刻开始,妈妈挡在天素身前,一个人对付七个虎探。戴瑶阿姨很快倒下了,她被炸得粉身碎骨,沾满鲜血的毛笔落在天素身前,她捡了起来,狂怒地写出符咒,她不记得写了什么符,只记得三个虎探摔了出去,她的第二道符咒把小屋炸上了天,随后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她们逃不掉了,妈妈退到她身边,说了一些话,可她脑子空白,一个字也没听见。随后妈妈蹲下身子,轻轻地拥抱了她,同时拔走了她手里的笔,跟自己的笔一起交给了巫史。
“乖乖的,好好活下去,”妈妈最后的话她永远记得,“我一定会回来,妈妈永远都爱你。”
说话的时候她始终在笑,天素永远记得她眼角的泪花,随后她站起身向前走去,穿过戒备森严的虎探。当她走到人群的尽头,妈妈回过头来,又冲她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温婉、坚毅,永远地铭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冲了上去,但被虎探抱了起来,她哭、她闹,她拳打脚踢,使尽一切办法,但也无法阻止妈妈离开。妈妈的背影消失了,随之失去的还有她内心的温暖。
两天以后,她被送进了“孤儿教养院”,事实上那是一座少年监狱。她击倒的虎探受了重伤,因此被罚教养四年,前三年她经历了愤怒、挣扎和绝望,她不再说话,更与笑容绝缘,她像尸体一样活着,忍饥挨饿、还有毒打和谩骂,有时躺在床上,真想长睡不醒,可是明天总会到来,苦难周而复始。直到那一个深夜,一个光彩煜煜的老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抱歉,我来晚了,”老人自我介绍,“我叫天皓白,宽泛点儿说,我是你的长辈。”
天皓白使用了化身,避开看守的监视,把天素从孤独中拯救出来。他耐心地教授她道术,忍受她冷漠无常的坏脾气,他用人格照亮了女孩人生里最黑暗的岁月。一年后,天素离开了“教养院”,天皓白假手陆苍空资助她进入道者学校,并介绍她进入极乐塔充当侍应生。她从来没有亲口感谢过老人,可她把一切铭刻在心,这也正是她痛恨方飞的原因——天皓白是她仰望的对象,他和妈妈一样,都是她生命里的火与光。
火光一一熄灭,世界一片荒芜,天素陷入了记忆的深渊,宁可永远呆在那儿。
“嗐,”萧堇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你没事吧?”
天素回到了现实,感觉脸上湿漉漉尽是水迹,她流泪了,可是她根本没有哭泣的冲动,她很悲恸,很孤独,可也仅此而已。她不想哭哭啼啼、嚎啕顿足,哭也好,笑也好,任何外露的情感,只会把血淋淋的伤口展示给凶残的猛兽。这是一个残酷不仁的世界,冷漠是她的铠甲,孤独是她的武器,只要有这两种东西,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没事!”天素擦去眼泪,回答简短干脆。
她这么快就恢复了常态,萧堇见多识广,也不觉流露出一丝讶异。她试探着说:“对你妈妈的事,我感觉很抱歉。”
“她怎么死的?”天素的声音平板僵冷,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想越狱,结果……”萧堇不忍再说下去。
天素的心砰砰狂跳,想到了母亲临别时的赠言:“我一定会回来。”没错,她遵守了承诺,她想回到自己身边。巨大的悲恸在胸中呼啸卷过,女孩的面容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冷冷问道:“结果怎样?”
“她被打入了地牢。”
“地牢?”天素扬起眉毛。
“天狱的最底层,”萧堇向下指了指,“就在神殿的正下方,那里是天狱星的核心,传说仅是重力就能把人压垮。”
“那儿有什么?”天素盯着地面,油然生出一丝希望。
“没人知道有什么,从来没有人活着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女囚犯接口说道,“我在这儿五十年了,从没见人活着出来,一个也没有。”
“怎么样才能进去?”冰山女固执的问题让所有人感到吃惊。
“死人可以进去,”老女囚嘲讽地笑笑,“据说夸父用死掉的囚犯来喂养怪兽。”
“怪兽?”天素追问不舍,“什么怪兽。”
“不知道,”老女囚两眼朝天,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抖动,“每到月环出现,整个天狱都能听见它的吼叫。”
“月环就是天狱星经过月亮的正下方,遮挡住一部分月亮,从天狱星上看,月亮只剩下一个明亮的光环,”萧堇解释,“就像一个漂亮的白玉镯子。”
“怪兽所以吼叫,也许是因为月亮的潮汐。”老女囚猜测。
“所以别费这个心,”萧堇说道,“除非你想给你妈妈陪葬。”
天素陷入沉默,她并不怕死,可她还有未竟之事,她的仇人众多,魔徒、皇师利、元迈古、巫史,裴千牛……还有方飞。那家伙逃哪儿去了?女孩掉头四顾,看见了吕品和简真,却没发现方飞的影子。
“两个大白痴。”她对吕品和简真的入狱感到无比愤怒。
“你的刑期是多少?”萧堇问道。
“十二年。”天素冷淡回答。
“还过得去,”萧堇苦笑,“我是终生。”
“噢!”天素浑不在意,刚要起身,萧堇按住她手:“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女孩皱眉不解。
“如何生存,”萧堇平静地说,“这里可是天狱,死亡不过家常便饭。”
“我会小心。”女孩随口回答。
“猛兽会吃掉离群的羔羊。”老女囚用阴沉的腔调说,“在天狱,你不可能一个人活着……”天素冷冷打断她说:“我喜欢独来独往。”
“你妈妈可不这样想,”萧堇顿了顿,“她是上一任会长。”
“会长?什么会?”
“青冥会,所有的女犯人都是会员。”
“贾娅也是?”天素轻蔑地问,
“对,”萧堇点点头,“我是现任会长。”
“贾娅害怕你,所以才会睁眼说瞎话?”
“那是为了保护你,”萧堇不悦地说,“不然你会被关禁闭。”
“求之不得。”天素执拗地回答。
“你妈妈一定不会这样想,”萧堇叹了口气,“她冒险越狱是为了谁?”
天素挨了一下重击,坚硬的外壳豁然裂开,柔软的伤口痛不可忍,她望着桌面喃喃说道:“为了我……”
“你得加入我们,”萧堇声音飘忽,“如你妈妈所愿,你要好好活下去。”天素沉默半晌,抬头问道:“如果加入,我能做些什么?”
“发挥你的天才,”萧堇的目光投向远处,“让那些家伙不敢对我们为所欲为。”
天素扭头望去,男犯人纷纷看着这边,眼中的邪恶难以描述。
“好吧!”天素回头宣布,“我加入!”
方飞走在巫唐前面,他有任何异动,副狱长的符笔随时可以把他送上天。
“往左!”到了十字路口,巫唐在后面发号司令,方飞顺从地拐向左边,前面是一条空旷悠长的街道。
“你猜到我是谁,对吧?”巫唐冷不丁问道。
“哦?”方飞随口回应,“您是?”
“看来你没有想象里聪明,”巫唐略带嘲讽,“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巫袅袅老会输给你?”方飞心头一跳:“您是她的?”
“堂叔,”巫唐说道,“我跟巫史同一个祖父。”
“您好像不太喜欢他。”方飞试探着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巫唐停顿一下,“我的职位是他给的。”
方飞停下脚步,空旷的街道上,听得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他吞下唾沫,艰涩地问:“您想干吗?”
“送你去见狱长,”巫唐话中带笑,“你当我要干吗?”
“我知道,巫昂……”
“他是你杀的吗?”巫唐问道。
“不是,可……”
“那不就得了,”巫唐口气轻松,“我才不管你跟巫史有什么过节。裴千牛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所以你最好快一点儿,放风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方飞如芒在背,低头向前走去,到了街道尽头,忽听巫唐又说:“向右。”他应声右拐,发现一座醒目的小楼,不是千篇一律的息壤,而是打磨光滑的玉石堆砌而成,黑玉的门柱镶嵌在米黄与雪白间杂的石墙上,三角形的深绿色屋顶下悬挂一枚翡翠的天狱徽章,不过六眼人的眼睛是六颗硕大的鸽血宝石,红光充溢其间,暗示盘古正在流淌血泪。
“到了!”巫唐按响门铃,不过数秒,门扇敞开,副狱长示意方飞进去。
屋里陈设奢华,地上铺满华丽的地毯,上面纠缠的花枝让人迷乱,直通屋顶的书架上除了寥寥几本账册,大多都是名贵的雕塑和器皿,正对大门的地方搁着一头巨大的玉石青兕——长着锋利独角的青色神牛。
青兕飞腾跳跃、意气冲天,裴千牛是有名的甲士,方飞怀疑这个青兕就是他的变身,可是当他凝视青兕的一刻,雕塑也徐徐转过头来,蓝宝石的眼珠光芒幽沉。
巫唐没有跟来,大门已经关上,裴千牛也不在房间,方飞只好孤单单站在原地。他的前方有一张阔大的书桌,可以并排睡下四个壮汉,上面放了少许文件和若干饰品,看上去整洁有序。书桌后的座椅安静地等待主人,青兕雕像的下面是一个麻灰色的大理石壁炉,里面燃烧精白色的木柴,让整个房间充满了奇异的暖香。
方飞被那些木柴吸引住了,他发现火势虽然旺盛,白木却没有炭化的迹象,只是发黄发亮,呈现出玉石特有的光泽。
火焰跳了一下,忽然生出变化,焰心诡异扭动,呈现出一棵树木的形状,枝叶扶疏,上有许多细小的东西来来去去,简直就像觅食的蚂蚁,还有一些东西围绕树木飞舞,初看像是飞蛾,细看更像蜂鸟,拥有利爪和尖喙,还有细如游丝的毛羽。
“咦!”方飞轻轻叫唤起来,火焰受了惊吓,“树木”跳动两下,忽然失去踪影,火焰恢复了惯有的形态,摇摇晃晃,不胜慵懒。
“你看到了什么?”裴千牛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方飞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天关星站在楼梯旁边眉头紧皱,老头儿换了一身便装,袖口和襟口都有金丝刺绣,花白的头发盘在头顶,少了几许威严,多了几分和气。
“我?”方飞不知所措,“我在看火。”
“废话,”裴千牛把手一挥,“我问你从火里看见了什么?”
“一棵树!”?方飞如实回答。
“树?”老人愣了一下,“树上有什么?”
“蚂蚁和蜂鸟。”
“噢?”裴千牛有些失望,指着书桌前的软椅,“坐!”
方飞局促落座,裴千牛走到餐柜前,鼓捣半晌,端来一盒糕点,一杯清茶,推到男孩身边,用严厉的口吻说:“我从没让囚犯坐在这儿,苍龙方飞,你是第一个。”
“我……”方飞受宠若惊,低头看向点心,发现那些糕点捏成许多了小动物——猫狗兔鹿……正在围绕圆形的盒子奔跑追逐。
“你一定很奇怪,那些木柴为什么一直烧不坏?”
“啊?”方飞从“活糕点”的惊奇中挣脱出来,“是呀。”
“那是玉禾的秸秆,”天关星坐到壁炉边,“它不会烧化成灰,只会越烧越硬,直到变成玉石,传说玉禾的火焰能昭示未来,可我看了十多年,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我看见一棵树,那……”
“那是你的幻觉,”裴千牛皱眉盯着盒子,“你怎么不吃?这东西比囚犯的猪食强一百倍。”
食物被简真抢走一半,方飞压根儿没有吃饱,看着甜香扑鼻的糕点,连吞两泡口水,拈起一只小猫,可又不忍下嘴。小家伙卖力挣扎,轻轻噬咬他的手指,方飞只觉痒痒,险些笑出声来,但见天狱长目光严厉,只好硬着头皮塞进嘴巴,糕点入口即化,香软甜糯,里面还有酸甜的糖心,惹得方飞饥火上冲,收起怜悯之心,双手左起右落,一口气吃掉六个。
见他贪婪模样,裴千牛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我孙子喜欢这个,我想你也错不了。”
“你孙子?”方飞诧异地看着老狱长。
“裴言,你同学。”
方飞差点儿噎着,包了一嘴糕点,定定地望着老者,裴千牛略显不快:“他没跟你说过?”
“没、没有。”
“那孩子,”裴千牛叹一口气,“他父亲在上一次战争中牺牲,他母亲改嫁后带着他一起生活。这都怪我,我要镇守天狱,小孩子可不能在这个鬼地方长大。”老人望着炉火,懊恼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常见面吗?”方飞忍不住问。
“不可能,”天关星闷闷地说,“每四年我才回斗廷述职一次,也就是说,从小到大我们只见过三次。偶尔我们也会通灵,可在天狱,通灵时间会受限制。”他注视男孩,“裴言不爱说话,可他对你评价不低,你的处境他深表同情,希望我能给你一点儿关照。”
方飞眼眶发热,他机械地咀嚼糕点,尽力把头扭到一旁,以免老人看见他的泪光:“我以为、我以为他们都会恨我。”
“当然有人恨你。不过裴言认为,处在你的境况,不可能有人比你做得更好,天皓白的死令人惋惜,可真正的凶手是他孙子。”
方飞的眼泪流了出来,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听到公允的评价,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评价来自天狱的狱长
“喝点儿水吧!”裴千牛说道。
方飞抹掉眼泪,捧起茶杯,发现杯中泡着的并非茶叶,而是许多细白的柔丝,居然也是活物,往来穿梭不定,一眨眼的工夫,居然编织出方飞的面孔,眼耳五官,栩栩如生。男孩惊讶极了,待要细看,细丝忽又散开,陆续编织出日月星辰、花木鸟兽……一幕幕画卷从杯中流过,简直让人不忍下嘴。
“这是瑶草,”裴千牛看出他的疑惑,“你没喝过吗?”
“没有,”方飞结结巴巴地说,“它们也是活的?”
“第一次喝不太习惯,跟玉禾蛋糕一样,”他指了指盒子里的糕点,“瑶草和玉禾都是好东西,可惜产量太少,只有天狱北边的琼田才会生长,能够吃到的人非富即贵,所以价格很高,每年的收成就足以维持天狱的运转。”
方飞好奇难耐,低头喝了一口,一缕清香顺着舌尖直透心口,化为一团暖气萦绕不去。
“我让你来不是因为裴言,”裴千牛直视方飞,“而是为了避免战争。”
“战争?”
“我讨厌战争,可战争总是会来,”天关星厌烦地皱起眉头,“我们这样的世家是道者的支柱。强大的道者能够以一当千,而他们的力量也会代代相传,所以血统决定了道术的上限。可是这些年来,紫微的世家都在衰败,孩子的成长跟不上战争的消耗,上一次战争我失去了儿子和女儿,我可不想再失去我仅有的孙子。”
“裴言……”方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是个好人。”
“战争一旦到来,好人死得更快,”裴千牛担忧地看着小度者,“所以你得活下去。”
“我?”
“我在你的判决里投了赞成票,但那不是我的本意。皇师利和燕玄机都是自私透顶的家伙,为了个人的私利不惜把全世界拉下水。我老了,没心情跟他们胡闹,对于他们的赌局我保持中立。你是赌局的关键,如果你死在天狱,势必引发战争,”裴千牛脸色阴沉,“所以我才会鞭挞盘震,它故意拖拖拉拉,几乎让你送了命。”
“它也许不是故意……”
“你不了解它们,”裴千牛把手一挥,“夸父是我们的死敌!”
“死敌?”
“你以为斗廷星官呆在这个地方是为了看守一帮道者的渣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裴千牛哼了一声,“天狱真正的犯人是夸父,看守夸父才是我的职责所在。”
“它们真那么危险?”方飞半信半疑。
“民无二主,天无二日,紫微的主宰只有一个。道者出现以前,夸父可是紫微的霸主,它们把其他的生灵赶进森林,牵着天狗狩猎他们,割下猎物的头颅来祭祀盘古。道者的崛起撞上了夸父的霸权,双方注定一决雌雄……”裴千牛声音上扬,不无骄傲地说,“幸运的是我们赢了,我们砍下了盘古的头。”
方飞怔了怔,问道:“盘古死了?”天关星白他一眼:“巨灵不会死,祂们只会沉睡。”
“夸父会反叛吗?”方飞的脑海里闪过盘震苍老的面孔。
“它们有那个心思,”天关星冷冷说道,“不过‘仙藤甲’是它们无法逾越的障碍。”
“那些藤甲?”
“木克土,‘仙藤甲’是夸父的克星,”天关星面露不耐,焦躁地看着男孩,“听着,小子,我没空跟你讲故事,我在这个地方呆了十八年,早就厌倦了这些鬼东西。再过一年我就要退休了,到那时,盘古、夸父,琼田,犯人……统统见鬼去吧!但这一年之内,我不允许出任何岔子,更不想因你引发战争。我警告过夸父、看守和各大帮派,谁也不能打你的主意,如果谁让你丧命,我就把他扒皮抽筋。”裴千牛抿起嘴唇目光严峻,“我说到做到。”
“谢谢。”方飞久悬的心终于落下。
“我还没说完,”裴千牛恶狠狠盯着男孩,“比起别的家伙,我更担心的是你。”
“我?”方飞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我调查过,你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但在这个地方,你就得老老实实地遵守天狱的规定,如果胆敢违犯,我决不会对你网开一面,该关就关,该杀就杀,引发战争也在所不惜。”裴千牛的身子微微前倾,“我是天关星裴千牛,这是我为人处世的准则。”
“知道了,”方飞被他的眼神激起了傲气,“我会尽力。”
“你可以走了,”裴千牛冷冰冰说道,“带上玉禾蛋糕,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吃它了。”
“用不着!”方飞转身离开,把那些“活糕点”抛在后面。
出了狱长室,巫唐抱手靠在墙边,正用“锐金符”修理指甲,见了方飞笑道:“完啦?”
“完了。”方飞回答。
“说了些什么?”副狱长眸子幽深。
“没什么,”方飞顿了顿,“他让我遵守规定。”
“这儿是监狱,”巫唐表示理解,“没有严格的规矩,犯人会把我们活活吃掉。”他看了看仙罗盘,“放风时间结束,我送你回牢房。”
“谢谢!”相比裴千牛,方飞感觉巫唐更好相处。
方飞依旧走在前面,巫唐手握毛笔紧随其后,方飞忍不住问:“天狱长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
“哦?你也知道。”
“你会接替他吗?”
“不会,”巫唐沉默一下,“只有天关星才能担任天狱长,我想,天狱长退休以前,斗廷会选出新的星官。”
“有点儿可惜。”方飞随口说道。
“没什么可惜的,”巫唐自嘲地说,“一个家族不能有两个人同时担任星官,巫史卸任之前,我注定当一辈子副狱长。”
方飞无话可说,默默走在前面。不久回到监禁区,别的囚犯也在夸父和看守的驱赶下返回牢房,数不清的方块怪物张开大口把数千人一一吞下,景象壮观又恐怖,“闪电符”的强光不时闪过,零零星星传来犯人的惨叫。
方飞走到土牢前,发现门楣上有一个铭牌,上面写着:“庚字二十九号”。
“进去!”巫唐低喝。
方飞跨进牢房,身后的窄门无声合拢,留下一道浑然天成的墙壁,天光透过方形的小孔照射进来,凝聚成一道明亮的光柱。男孩坐在床上,用手拨弄光柱,手指来来去去,天光流逝如故,就像时间一样不可阻挡。方飞感觉到强烈的孤独,他躺了下来,蜷成一团,用力抱住自己,直到进入梦乡……
“猫鬼总是鬼鬼祟祟,”黄鵷一边啄食碧梧桐的籽实,一边尖声细气地抱怨,“苗吞鲸从不走相同的路线,每天都在玉京里绕圈子。”
“它发现你了?”燕眉不觉握紧茶杯。
“没有,”黄鵷抬头挺胸,“我可是相当小心。”
燕眉吐一口气,没好气说道:“那你查清楚没有?”
“十五天里面,苗吞鲸到过的地方有猫鬼银行、浑天城、猫王宫、猫窟别墅、流水赌场,噢,它还抽空去了一趟西方的猫城,可把我飞得够呛。”
“它在什么地方呆得最久?”
“你猜?”黄鵷转动眼珠,透出一丝戏谑。
“猫鬼银行?”
“错!”
“猫王宫?”
“也错!”
“别闹了,究竟是哪儿?”燕眉抱住黄鵷轻轻推搡。
“别碰我,离我远点儿,好吧,”鸟妖王无奈地招认,“流水赌场。”
“流水赌场?”燕眉颇感意外,“怎么是那儿?”
“苗吞鲸喜欢赌博。”
“没那么简单,”燕眉沉吟,“苗吞鲸那么多产业,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它怎么还将大把的时间耗在流水赌场?”
“谁知道呢?猫鬼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它每天都去流水赌场?”
“除了去猫城那几天,噢,它从猫城回来,头一件事也是赶往流水赌场。”
“我感觉,”燕眉手心冒汗,“贪婪宝库很可能就在流水赌场。”
“你在寻找贪婪宝库?”黄鵷眼珠瞪圆,“燕眉,你可别胡闹,猫鬼不好惹。”
“我也不好惹。”
“你为什么断定贪婪宝库在流水赌场?”
“猫鬼最贪婪,苗吞鲸最在意的东西就是贪婪宝库,经常盯着才能放心,它在哪儿呆得最久,贪婪宝库就在那儿。”
“有点儿道理。”鸟妖王不情愿地承认。
燕眉沉思一下:“我要去一趟流水赌场,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不行,”黄鵷断然拒绝,“我可不想找麻烦。”
“求你了,”燕眉望着鸟妖王,“这也许是找到‘象蛇元珠’的唯一办法。”
“你干吗不求你老爸?”
“他不会答应的,他会把我赶回南溟岛关起来,”燕眉沮丧地说,“上次他关了我一年。”黄鵷想了想,无奈说道:“你要我干什么?”
“待会儿再说。”燕眉收拾道器,穿过客厅,来到花园,冲霄车静悄悄停在草坪上面,车身映日生辉,宛如浴火的凤凰。李应钟和阳太簇在花丛间漫步,一个用“锐金符”修剪枝叶,一个写出“唤雨符”给花草浇水,看见女孩,同时停了下来,李应钟问:“小姐,您上哪儿去?”
“出去逛逛,屋子里太闷,”她边说边瞅飞车,狐青衣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一刹那女孩生出可怕的冲动。她急忙挪开目光,按下非分想法,随口问道:“李应钟,阳太簇,你们不出去逛街吗?”
“去不了,”阳太簇苦笑,“天道者不在,我们得看守冲霄车。”
“爸爸有消息吗?”燕眉问道。
两个随从各自摇头,燕眉的心沉了下去,猜想父亲的计划并不顺利。她心烦意乱,召出丹离剑飞上高天,过了一会儿,火光闪现,黄鵷跟了上来,燕眉不由问道:“你怎么才来?”
“我得避嫌,”黄鵷扇动翅膀,“你爸爸让我离你远一点。”
“可恶!”燕眉悻悻说道,“他老是对我不放心。”
“他的担心没有错,你就是个闯祸精。”
“多嘴多舌,”燕眉白它一眼,“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鹦鹉?”
“遇上你之后,”黄鵷看了看前方,“流水赌场到了。”
燕眉举目望去,一颗“大水球”坐落在参差不齐的楼房中间,光亮通透,卓尔不群。水球的水并非静止,而是不断地流淌,从上到下,从左往右,球面上没有门窗,每当有人进出,水流左右分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而后自行关闭,很快恢复原状。
燕眉按下剑光,落到赌坊前面,望着巨大的水球凌空翻滚,光亮从水心深处向外迸发,历经层层折射,更加瑰丽炫目。
“嗐,”黄鵷落在她肩上,凑近她小声说,“后面有一只英招。”
燕眉回头看去,十字路口果然有一只英招徘徊,身处道者之间,马人鹤立鸡群,身披的甲胄分外醒目。燕眉看它装束,惊讶地说:“贺兰长绝的王卫?”
“对,”黄鵷说道,“这几天我监视苗吞鲸,发觉英招也在干同样的事。这些傻大个儿自以为偷偷摸摸,可是就凭它们的长相,瞎子也能发现它们。”
“它们看见你了吗?”
“怎么可能?”鸟妖王相当自负。
“它们为什么监视苗吞鲸?”
“我猜它们在找穷奇王玄彪,”黄鵷说道,“玄彪杀害了贺兰长绝的儿子贺兰霆,还把它的内脏挖出来吃掉。后来英招击溃了穷奇,玄彪无奈投靠猫鬼,得到了皇师利的庇护。英招王夫妇来玉京悼念天皓白是个幌子,它们真正的目标是玄彪。”
“玄彪也在玉京?”燕眉问道。
“我没见过它。”黄鵷回答。
燕眉摇了摇头,径直走向水球,流水照出她的影子,哗啦,水流裂开,露出一条幽深的水巷。燕眉走了进去,身后水帘垂落,入口随之消失。
水巷和天湖的水道有些相似,四周灵鱼游弋,照亮了水巷,也照亮了许多凶猛的海妖:鹰鲨、狼鲸、豹豚……个个张牙舞爪、恶形恶状,一头苍灰色的狼鲸冲向女孩,血口怒张,尖牙如枪,可是刚到水墙边,一道强光闪过,它翻着跟斗摔了回去,僵挺了一会儿,忽又活转过来,摇着尾巴怏怏地游开。
“这些东西养来干吗?”燕眉嫌恶地看着海妖。
“有人欠钱不还或是作弊出千,猫鬼就把他们丢进水里……”
“那可是非法的!”燕眉忿然说道。
“没那回事儿,”黄鵷尖刻地说,“对于猫鬼来说,任何法律都能用钱摆平。”
“好吧!”燕眉扬起眉毛,“我现在可是相当的兴奋。”
水巷到头,忽然热闹起来,一座喧闹敞亮的大厅出现在燕眉面前,共有三层,人满为患,通过“飞云梯”上上下下,四周的墙壁晶莹透明,墙外的海妖历历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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