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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进入八非学宫
方飞死命奔跑,周围通红一片,到处都是跳动的火焰。
嘎嘎嘎,火焰中许多影子晃来晃去,黑色的骷髅时隐时现,数目成百上千,不时蹿出烈火,伸出黑黢黢、尖溜溜的爪子向他抓来,口中凄厉嘶鸣,此起彼伏,就像垂死的马匹。
方飞撑不住了,他感觉那些蜕扑到了背上,正用锋利的爪牙撕开他的血肉,身子疼痛难忍,鼻间满是皮肉烧焦的臭味。
筋疲力尽的当儿,前方突然一暗,火焰消失了,变成了重重迷雾。方飞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回头雾气茫茫,蜕不见了,一切安静下来。
他摸索前进,雾气分分合合,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高大壮硕,木呆呆地蹲在地上。
“简真!”方飞激动得快要哭了,冲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个儿站了起来,僵硬地转过身子,雾气从他脸上散开,方飞的心被捏了一下——简真的嘴唇不知去向,鼻子少了一半,左边的眼球脱出眼眶,吊儿郎当地挂在脸上。
他咧嘴一笑,沾满鲜血的牙齿分外骇人,方飞目光一转,发现他的脚边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蜕!”方飞后退一步,下意识回头顾望,雾气里人影晃动,陆续走出许多人来——简怀鲁、申田田、禹封城、禹笑笑、龙夫人……每一个人都挂着诡笑,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一步一顿地向他走来。
“万象归一,”天上传来阴沉可怕的笑声,“五九之会结束了!”
“不……”方飞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肝的惨叫。
迷雾和蜕都消失了,方飞发现自己坐在床上,从头到脚都是冷汗。
惊叫声还在寝室里回荡,简怀鲁夫妇和禹封城站在床边担忧地望着他。
“都是梦……”方飞松弛下来,感觉说不出的疲惫。
“方飞,”申田田拍拍心口、余悸未消,“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来了坏人……”
“他做了噩梦!”简怀鲁扫一眼男孩,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天已经亮了,从这儿可以看见灵河水从玄冥山顶浩浩荡荡地飞流直下。
方飞拭去冷汗,发现三个大人衣衫严整,心头一动,问道:“简伯伯,你们一晚没睡?”
“怎么睡得了?”简怀鲁连连摇头,“进入学宫以前你都有危险。”方飞愣了一下:“进去以后呢?”
“那儿有支离邪的守护符,”禹封城面露笑容,“还有最厉害的道师!”
“方飞,”申田田严厉地望着他,“呆在学宫,哪儿都别去。”
方飞默然点头,心里却很别扭:“哪儿都别去,那不是囚犯吗?”
下楼遇上简真,大个儿春风得意,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兴兴头头,就连一张胖脸也红扑扑、粉嘟嘟,看上去活是刚捏的面人。唯一不变的是饭量,他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歼灭了十碗章鱼须面,扫荡了二十只樱鸡蛋饼,更把二十个蟹黄糕斩落马下,五笼蟠桃果子只是游兵散勇,压根儿不值一提,喝完了九大碗八珍汤,他才打个了嗝儿,摸着弟弟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小容哇,咱家就剩你没考上了,你得加把劲儿,千万别给我丢人……喏,这个你不吃了吧?”趁着简容发懵,抄过他的紫米粥,仰着脖子喝了个精光。简容冲他拳打脚踢,大个儿理也不理,盯着其他人的盘子,随时准备打扫战场。
“方飞!”简真发现有点儿不对,“你盯着我干吗?”
“我说……”方飞忍不住问,“你真的什么都吃?”
“去你的,”大个儿脸涨通红,“我又不是乌有蛇。”
“那就好!”方飞松一口气,大个儿的吃相让他回想起噩梦,不知怎么的,早上每看见每一个人,他都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一边心里哆嗦,一边想象他们变成蜕的样子。
“那不是真的!”方飞拼命提醒自己,可是梦里的景象刻骨铭心,无论怎样都无法抹掉。他苦恼极了,原本只想替父母报仇,从没考虑过世界的生死,支离邪的遗言他也一个字不信,什么“五九之会”、“万象归一”……全都是胡说八道。一个遗言怎么能决定世界的命运?“九星之子”就更离谱了,那些星星根本就是造化笔画出来的。
吃过早饭,申田田小声说:“方飞,我们凑了一笔钱,打算给你买一把飞剑。”
“什么?”大个儿耳朵很灵,“你们还有钱?”
“闭嘴,”申田田瞪他一眼,“没你的事儿。”
“我要换甲,”简真怒气冲天,“我再也不要变猪了。”
“没得换,”申田田不耐烦地说,“那副甲挺好。”
“我通过了天试,”大个儿清了清嗓子,“你不应该给我一点儿奖赏吗?”
“我养了你十四年,这就是最大的奖赏,”申田田伸出食指,狠狠地戳着大儿子的肚皮,“你知道填饱这东西要花多少钱吗?”
“我可是你儿子!”简真的声音小了一半。
“咱们先去倏忽塔,”申田田回过头,冲方飞换了一副笑脸,“照了‘试剑镜’,该买啥买啥,如果钱不够,咱们就贷款。”
“贷款?”简真气急败坏,“买甲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简真,”禹笑笑忍不住叫道,“你就是一个自私鬼!”
大个儿委屈地瞅了女孩一眼,低头看着脚尖:“都来说我,这也太不公平了。”
“不怕!小真哥,”禹封城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的肩膀,“大叔有了钱,帮你换一副好甲!”
简真精神一振,眼巴巴望着老甲士,“禹大叔,您什么时候才有钱?”
“等我先还贷款,”禹封城掐着指头计算,“喏,顶多五年。五年嘛,一眨眼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呀?小真哥!”
“小真哥”默默地转过头,两眼呆滞地望着墙角。
“申阿姨,”方飞犹豫一下,“那个‘试剑镜’我照过了……”
“照出什么?”所有人都凑过来,兴冲冲地望着他。
“什么也没照出来,”方飞悻悻地说,“我只看见我自己。”
众人沉默下来,方飞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有什么不对?”
“你完蛋了,”简真指着方飞的鼻子,“你是一个‘断翅鬼’!”
“你才是鬼,”方飞心头火起,“贪吃鬼!”
“方飞,”禹笑笑说道,“这一次简真没说错,如果真的没照出剑,你很可能就是‘断翅鬼’!”
方飞怔了怔,求助似的看向简怀鲁。
“道者也不是人人都能飞,”简怀鲁闷闷地抽了一口烟,“有人天生下来就不能跟飞行器里面的‘元胎’发生感应,这种人很罕见,百万人里面才出一个。”
“你中奖了!”简真狠拍方飞的肩膀,还想说两句俏皮话儿,耳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噢,妈,好痛……”
“滚一边儿去!”申田田一挥手,大个儿差点儿飞出房间。
“你确定‘试剑镜’里只看见自己?”禹封城不死心地问。
方飞沮丧点头,简怀鲁说:“这个不难印证。”回头对简容说,“把‘小黄精剑’给我!”
简容取出暗黄色小剑,简怀鲁接过:“这是一把‘无主之剑’,不会出现‘择主’的情况。”
“飞剑真会选择主人?”方飞半信半疑。
“如同人身上的元神,飞剑里的‘元胎’也是一种精神能量,它会与性质相近的元神相互感应,受制于元神,从而成为元神的一部分……”简怀鲁盯着男孩,“听懂了吗?”
“听懂了,”方飞点头,“好比硬件和软件,元胎、元神是软件,人和飞剑是硬件,需要软件才能驱动。这里面,元胎是应用程序,元神是操作系统,如果应用程序跟操作系统发生冲突,程序要么无法启动,要么运行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bug……”他突然发现房间里静得出奇,举目一扫,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他,吧嗒,简怀鲁嘴里的烟杆掉在脚上,裤脚腾起一股青烟。
“哎,”简怀鲁毛手毛脚地灭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打个比方,”方飞无奈回答,“说了点儿红尘里的事。”
“哦!”道者纷纷点头,装模作样地表示理解。
“小黄精剑,”简怀鲁扬起小剑,“元胎含量太低,不值得跟元神结合,只要跟元胎发生感应,任何人都可以驾驭。”他轻轻一抛,小剑离地半米,静静飘浮,简怀鲁向方飞说,“跳上去!”
方飞吸一口气,纵身跳上小剑,小剑向下一沉,把他稳稳托住。
“成了……”方飞心生狂喜,就势摇晃两下,小剑一动不动。
“集中精神。”简怀鲁的声音钻进耳朵,“让元气进入飞剑。”
方飞闭上双眼,想象元气顺着双脚进入剑身,不多时,小剑果然动了一下,他来不及高兴,脚底猛地一滑,小剑向前急蹿,方飞骤失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
“唉!”众人齐声惊呼,方飞的后背也是隐隐作痛。
“我早说过了,”简真清了清嗓子,“他是个断翅鬼!”
方飞横他一眼,爬起来跳上小剑,刚要驱使元气,脚底打滑,飞剑向后溜走,他手舞足蹈地向前扑出,眼看头破血流,身下传来一股升力,方飞停在半空,鼻尖碰着地面。他冷汗长流,扭头看去,申田田和禹封城同时用笔指着他。
“我没说错吧,”简真大声宣布,“他就是一个……”
“废话!”申田田一巴掌将他扇到角落里去。
方飞挺身站起,望着飞剑微微失神。
“奇怪!”禹封城紧锁眉头,“老酒鬼,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简怀鲁窝在椅子上抽闷烟。
笃笃笃,忽听有人敲门,禹封城开门一瞧,门外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白衣老者。
“元迈古?”禹封城把脸一沉,“你来干吗?”
“禹大统领,好久不见。”老星官笑着招呼。
“少套近乎,”禹封城很不耐烦,“长话短说!”
“好吧,”元迈古说道,“我想跟方飞说两句话……”
“他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简怀鲁的声音从禹封城身后飘过来。
“是吗?”元迈古笑了笑,“这也是方飞的意思?”
众人看向方飞,男孩沉默一下,起身说:“禹大叔,让他进来。”禹封城愣了愣,点头说:“好,你的事你说了算。”
元迈古走进房间,打量一下方飞,伸手笑道:“白虎元迈古,现任阳明星官。”
“苍龙方飞!”方飞伸出手跟他碰了一下。元迈古也不在意,逍遥坐下,盯着男孩侃侃而谈:“老实说,我是白虎人,崇尚理智,我不相信支离邪的遗言,那些装神弄鬼的话吓不倒我。”
屋内众人面有怒容,不及反驳,忽听方飞脱口而出:“对呀!我也不信。他都死了几十万年了。”
元迈古大感意外,其他人也盯着方飞神气古怪,阳明星捋了捋胡须,笑道:“真有意思,九星之子不相信支离邪的遗言?”
“我不是九星之子,”方飞轻轻摇头,“造化笔肯定弄错了。”
“造化笔从不会错,”申田田气得满脸通红,“它可是支离邪的笔。”
方飞别过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元迈古沉默一下,徐徐说道:“方飞,你真这么想?”
“当然!”男孩回答。
“好吧,不管你是真是假,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阳明星声音变冷,目光扫过房间,“这个世上,信奉道祖遗言的人很多,他们会陆续聚集到你身边,蛊惑你、利用你,挑战现有秩序,打破难得的和平。如果那样的事情发生,苍龙方飞,你将成为斗廷的敌人。”
方飞心头一沉,望着元迈古,阳明星目光如炬,压得他微微窒息。
“斗廷九星的首领,威胁一个小孩子,”简怀鲁吐出一口烟气,变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飞虎,“元迈古,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简怀鲁,”元迈古吹了口气,烟气翻腾变化,变成一只乌龟,慢慢地缩回头颅四肢,“换了我是你,就该缩起脑袋过日子。”
“好在你不是我。”简怀鲁笑着说。
“我知道你不怕死,”元迈古漫不经意地说,“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
简怀鲁抿了抿嘴,脸色阴沉。元迈古忽又掉头说道:“还有你,禹封城,如果不想一辈子见不到女儿,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
“哟!”禹封城抱起两手,“你想打架?”
“用不着,”元迈古两眼朝天,“你在走私元胎吧?”禹封城愣了一下,挤出笑脸说:“你有证据吗?没有就是诽谤。”
“我随便问问,”元迈古笑笑,“有没有证据,全看你怎么做。”禹封城哼了一声,狠狠拧起眉头。
“我就说这么多!”元迈古拂袖起身,“再会了,苍龙方飞。”
方飞没有做声,元迈古走向门外,申田田忽然大叫一声:“元迈古,我不怕你!”
简真惊恐地看向母亲,申田田眉眼泛红,胸膛急剧起伏,鼻孔里发出清晰的喘气声。
“女狼神,”元迈古头也不回、冷冷说道,“这儿可不是星原!”
“那又怎样?”申田田嗓音沙哑,“我不怕你,也不怕皇师利。”
元迈古摇了摇头,消失在房门之后。
“行了!”简怀鲁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申田田闭上双眼,泪水滚落下来。
“妈,”简真嗫嚅一下,“他干吗说星原?”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惊讶地盯着大个儿,“阿姨她……”
“别说了,笑笑,”申田田睁开双眼,“该去上学了。”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禹笑笑一想到要离开父亲,靠在禹封城怀里,眼泪也流了好几回。
八非学宫坐落在浮羽山。浮羽山在玉京东南,地处勾芒、朱明两山之间,比起四神山高出一截,天青色的山体堆积了万古不化的积雪,每当天高气爽,山体溶入晴空,山顶的冰雪就像一片白亮亮的羽毛,轻盈地飘浮在蔚蓝色的天空上。
山上的树木千人合抱,粗大的根须一路延伸到山脚,蛟龙似的缠绕在一起,树身半死不活,一半枝繁叶茂;另一半变成了青蓝色的化石。
“这些树怎么回事?”方飞忍不住问。
“那不是树,”简怀鲁心不在焉,“那只是几根小树杈,”
“小树杈?”方飞目定口呆,“你是说这座山……”
“浮羽山就是一棵树。”
“什么?”方飞望着山顶目定口呆。
“蛇岭是金巨灵的残骸,”简怀鲁吸一口烟,“浮羽山就是木巨灵的躯壳。”
“木巨灵死了?”方飞惊讶问道。
“巨灵不会死,”简怀鲁吐出烟气,“祂们只是沉睡。”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面断崖,上面挂满了蚣明车。人们走上山崖,钻进“蜈蚣”,背壳吱呀呀地合拢,“蜈蚣”一路向上,翻过断崖不知所踪。
“这是回龙壁,”简怀鲁望着断崖,“家长只能送到这儿了。”
禹笑笑听到这话,扑进父亲怀里放声痛哭。禹封城唉声叹气,苦着脸安抚女儿。方飞望着两人心潮澎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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