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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文祺,数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在皇家面前谈到黄观之人,你的胆子可不小哇。”朱佑樘语气冷峻地说道。

    “皇上,是寿宁侯有问在先,微臣才回答于后,而且微臣也是实话实说。”陈文祺毫不畏惧,张峦引人入彀,他自己也别想置身事外。

    “哼,朕并未授你一官半职,你倒自称起‘微臣’来了?你道是实话实说,皇祖永乐爷革除了黄观的功名也是事实,你为何不‘实说’了?”朱佑樘并没有按照陈文祺的“思路”追究问话人张峦。

    “回皇上,学生正待往下说,是诸位王爷打断了学生的话,故尔尚未来得及说出。”

    陈文祺改口改得快,刘健和其他一些正直的大臣则是心里一沉:皇上为何不要陈文祺自称“微臣”?莫非要让他做黄观第二?

    “嗯?那你且往下说说看。”朱佑樘依然沉着脸说道。

    “是,皇上。黄观于辛未科殿试问鼎,是一段历史。除了《登科录》,还有《同年录》,还有《程文》、《进士题名碑》,其中都有记载,此外还有同科举人、民间市井的口口相传,即便在《登科录》中除名,也难以抹杀这个事实。至于此后是忠是奸,也丝毫不影响他在科考中的成就。”

    “依你之言,在《登科录》中将黄观除名的做法不对了?”

    “迁都北京,天子守国门为世人称颂;开疆拓土,保我中华一统天下;疏浚运河,为黎民百姓千秋造福;七下西洋,‘耀兵异域’使万国来朝……正所谓‘雄武之略,同符高祖。六师屡出,漠北尘清。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受命入贡。幅陨之广,远迈汉唐。’?勿容置疑,太宗老皇爷的丰功伟业彪炳史册。但瑜不掩瑕,在《登科录》中除名黄观,确是太宗老皇爷思虑不周。”陈文祺侃侃而谈,丝毫不顾自己将会受到何种处分。

    “皇上,这个陈文祺多次诋毁先皇祖,犯下欺君之罪,如不严办,皇家威严何在?”张峦趁机煽风点火。

    没想到,张峦这把火没有烧到陈文祺,反而引火烧身。

    朱佑樘“哼”了一声,向张峦说道:“陈爱卿就事论事,怎样诋毁了皇祖?倒是寿宁侯你,明知皇家对此事讳莫如深,却偏偏在朕和诸位王爷面前提出这个话题,不知是何用心?”

    文武百官这才明白,皇上先前对陈文祺语含责备,是要先压住皇族诸王的火气。如果一开始就为陈文祺开脱,对诸王来说不啻火上浇油,虽然皇帝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但整个皇族的能量不可小觑,若是诸王对皇帝不满,内讧一起,轻者皇权失威,重则帝位动摇。何况朱佑樘继位未久、根基不牢?

    诸王怒气一消,静下心来一想,的确如此,话虽是陈文祺所说,其实根源还在张峦所问,皇上开脱陈文祺而责备张峦,的确不错。

    饶是张峦老谋深算,也未料到皇上将怒气发到自己头上,尽管是春寒料峭,身上却燥热起来。今日若是不能镇住陈文祺,自己虽有当皇后的女儿罩着不会有大事,但灰头灰脸的结局怕是难免。他决心孤注一掷,抛出撒手锏。

    “皇上,微臣口不择言,犯了皇家之大忌,请皇上治罪。但陈文祺乃是大逆不道之人,亦请皇上治罪。”

    “此话怎讲?”朱佑樘皱皱眉。

    “回禀皇上,陈文祺藐视族规,忤逆不孝。”张峦故意欲说还休,籍此激起皇帝的火气。

    “寿宁侯有话快讲,不必吞吞吐吐的。”

    “启禀皇上,陈文祺家乡陈家庄,乃是‘虾子地’风水,因虾子死后呈红色,故陈氏家族世代以来,均禁止族人着红色衣衫。今陈文祺身着大红状元袍,帽插大红簪花,岂不是藐视族规,忤逆不孝?”

    座中刘健等人一听,暗道不妙。朱佑樘“以孝治天下”,最反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大不孝之人。如若陈文祺家族之中果有这个规矩的话,陈文祺不仅功名不保,而且还会受到严厉的刑罚。

    一旁的翁隽鼎更是感概万端,不久前的元宵之夜,自己还与陈文祺谈论过状元袍的问题,惜乎他当时未予重视,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今日这种局面。

    陈文祺依然镇定如常,并无惊慌之色。只是心里起疑:虽然我族禁忌红色在本地不算什么秘密,但张峦久居京城,他如何知道千里之外我陈家庄的习俗?莫非是他?陈文祺想起同福客栈的那个背影。

    朱佑樘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向张峦问道:

    “寿宁侯久居京城,如何知道陈家庄有此习俗?”

    张峦吞吞吐吐地说道:“微臣……的一个……丫头司徒燕与陈文祺同乡,是她告诉微臣的。”

    司徒燕?司徒蛟!陈文祺瞬间明白了一切。不等他想下去,皇帝朱佑樘不怒而威的话音传来:

    “陈文祺,寿宁侯所言是真是假?”

    “回皇上,敝族确实避讳红色,微……学生自小以来也未曾见过身着红色衣冠的族人。但敝族的族规中并无明文规定,只是几百年来大家心照不宣的传统而已。”

    刘健等人一听不是族规,暗中松了一口气。

    “皇上,即便族规没有明文规定,陈家庄的风俗以及陈姓族人从未有身着红装的先例,足以证明陈文祺藐视族规,忤逆不孝,这其中并无区别。”张峦落井下石,生怕皇上心软。

    张峦步步进逼,大有不把陈文祺搞掉不罢休之势。刘健心里着急,但如自己出面争辩,弄不好张峦拿自己与陈文祺的师生关系做文章,又再加一个“朋党”的罪名,后果更难设想。他用眼望望礼部尚书徐溥,希望他能为陈文祺辩白一番。

    徐溥看见刘健望着自己,已会其意,便赶忙说道:

    “皇上,既然并非族规,陈状元身着红袍亦不算不孝。再说了,这大红状元袍乃皇上所赐,陈状元如若不穿,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不穿状元袍是为不忠,穿了状元袍是为不孝,人都说忠孝不能两全,两难之下,当然是国法大过家规,难道能够只顾族规而罔顾国法不成?故此微臣以为,陈文祺乃是顾大局、识大体之人,穿此大红状元袍并无不妥,恳请皇上明察。”

    徐溥一番话,说得朱佑樘微微点头,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怒气也消散了一多半。

    张峦看到皇上对徐溥的话露出赞许的神色,连忙说道:“徐大人此言差矣。圣人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修身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陈文祺对自己家族的规矩尚且不能遵守,何谈尽忠报国?”

    朱佑樘对张峦的强辩虽不太认可,但对陈文祺也有不满:既然你陈家有这个族规,即便是不成文的习俗,作为族人理应循规蹈矩。就算国法当前家规无法兼顾,也该事前向朕禀明,由朕替你作主。似此弃族规于不顾,就算不是大不孝,也是坏了家族的习俗,总之决非道德君子所为。但陈文祺言行之间中规中矩,怎会如此轻率地对待这个“族规”?朱佑樘想来想去,感到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不过,今日是琼林会武宴,也没有必要搞得像三堂会审一般,既然国丈要为难他,朕就遂了国丈的愿,先将他关一关再说。想到这里,向正要据理力争的徐溥一摆手,说道:

    “徐爱卿不必再说了。无论是‘族规’还是‘习俗’,作为族人,就该身体力行。如果因国法与家规相悖而难以两全,就应当向朕禀明,由朕裁决才对。陈文祺既不守族规,又不请圣裁,自作主张恣意妄为,若不予以惩处,朕岂不是徒言‘以孝治天下’?”说完,面色一寒,厉声喝道:“来人,将陈文祺拿下,关入牢中。”

    朱佑樘一声令下,刘健一方、张峦一方、锦衣卫一方,各方有各方的反应。刘健这一方是惊恐万状、叫苦连连;张峦这一方是高兴万分、得意洋洋;锦衣卫诸人是如狼似虎、气势汹汹。可这三拨人又都有一个共同的表现:困惑。

    按照惯例,举凡要对朝廷命官问罪下狱,必先除去象征功名的官服与顶戴。现在皇上尚未明言,难免引起他们的困惑:张峦、尹直等人想道,皇上为什么不遞夺陈文祺状元功名?莫非是做做样子糊弄一下自己?刘健等人猜测,皇上没有明言革除陈文祺的功名,事情或有转圜余地。锦衣卫诸人则对着陈文祺不知如何下手,除去他的状元穿戴吧,皇上没有开口;不除去状元穿戴便抓人,似乎不合常理。

    朱佑樘见锦衣卫迟迟不肯动手,张峦等人也要开口说话,便大袖一挥,冷峻地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带下去?”

    “皇上,臣有本要奏。”事急从权,刘健再也顾不得“朋党”嫌疑,高声说道。

    朱佑樘并未给他机会,冷冷地说道:“有本明日早朝再奏,今日是琼林会武宴,大家喝酒。来,咱们君臣同饮一杯。”

    文状元陈文祺被关诏狱,宴会的喜庆气氛骤降,尤其是那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新科进士们,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此时人人心惊胆战,哪有心思喝酒?大家勉强跟着皇上举杯、喝酒,毫无先前的喜庆气象。朱佑樘见状,也了无兴趣,喝了几杯淡酒之后,闷闷地吩咐起驾回宫。

    刘健记挂陈文祺的安危,一见皇上起驾,连忙离席出了琼林苑,抢在正要登上龙辇的朱佑樘面前跪倒:“皇上,臣……”

    不待刘健说下去,朱佑樘截口说道:“刘爱卿有话说,请随朕到御书房吧。”语气一改先前的冷峻,竟是温和许多。

    刘健一听皇上的语气,心里顿时轻松不少,连忙站起身来,跟在龙辇的后面,一路来到御书房。

    朱佑樘进入御书房之后,并未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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